“依你推算,這番進兵,多久可以徹底平定?”
郭繼恩想了想:“約莫三至四月工夫罷。”
“好,這邊便以五個月為期限備糧。”霍啟明道,“沈州拿下之后,我再往營州去一趟,帶上秦義坤一起。”
他想了想又說道:“差點忘了,還有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你說。”郭繼恩見他鄭重其事,連忙認真應道。
“沈州者,在沈水之北,咱們攻取之后,便改名做沈陽。這件事,務必要記著。”
“這又算什么要緊事,”郭繼恩很是無語,“你還鄭重囑咐。”
“自然是要緊事,總之你切切不可忘了。”霍啟明說道,“我可是說正經的。”
大戰在即,燕鎮的這兩個首領卻在這小河邊神情輕松地閑談。跟在他們身后的扈從們都笑了起來。
“那我也有一件正經事要對你說,宣化城北,這回與圖韃庫羅部交戰,我在半山上瞧著,駱點檢所率的左軍兩個旅,被敵合圍之后折損也是不小。你說,究竟要如何,才能徹底打掉虜寇的騎兵優勢?”
舒金海、常大振等人都豎起了耳朵,霍啟明卻沒有回答。牛毛細雨無聲地灑落下來,漸漸打濕了所有人的軍袍,郭繼恩正要吩咐返回,霍啟明突然說道:“此事非可一蹴而就者。須得下十年、二十年的功夫才成。”
“哪怕要花費百年功夫,這件事也要將之辦成。”郭繼恩說道,“學士、工匠,場地,這個全部由你專決,咱們等得起。”
霍啟明抬頭瞧瞧天色:“咱們先回軍營去罷。”
翌日清晨,細雨已停,天空碧藍。陸婉兒很早就起來,與宅中使女一道,叫醒韓鈺韓昳兩個,教他們穿衣,然后又去刷牙洗漱。
竹制的牙刷、用瓷罐盛裝的,帶著香氣的牙膏,都是從燕都大百貨中采買而來,刷過牙之后再用產自定州的瓷杯漱口,頓覺整個人都清爽起來。韓鈺一邊逗弄著妹妹的垂發,一面取笑妹妹動作實在太慢。韓昳嘴里含著牙刷,腮幫子鼓鼓的,憤怒地轉過身要打哥哥。
韓鈺嬉笑著跑出了房門,迎面差點撞到父親懷里。他連忙站直身體道:“阿爹,我沒有欺負妹妹!”
韓煦只是點點頭,想了想問道:“你們兩個,怎地起得這樣早?”
“阿娘說,一日之計,惟在于晨。如今我和妹妹早起都要背書呢,阿爹,你可是要考我的功課?”
“今日便不考了,”韓煦摸摸兒子的頭,“你也到了要進學堂的年紀了,一定要自己發奮用功。阿爹要出遠門,你和妹妹在家中,不可太過淘氣。要是再惹阿娘生氣,可沒人能護著你們了。”
“知道了阿爹,你才回來又要出去,自己注意身子咯。”
韓煦心中一暖:“這個阿爹自然知道,你去吧。”
陳良陪著韓煦出了府衙大門,一路細心叮囑。齊良則在門外牽著馬,身上還背著個包袱。韓煦上馬與陳良揮手道別,催馬向皇城左清門而去。他見齊良依然跟著自己,便道:“不用相送,你轉回去罷。”
“這回,小人要隨老爺一塊。小的知道,老爺此番出城,多半不會很快轉回。”
“本官便是連夫人也不曾告知,”韓煦有些詫異,“你又如何知道?”
“小人猜測的。”齊良面無表情,“制將軍必定是有大事托付于老爺。”
韓煦不禁失笑:“想不到你竟有這份眼力,也罷。不過本官要趕往南苑軍營,近三十里路,你跟得上么?”
“這個不在話下,老爺只管放心。”
韓煦還是有些擔心,便有意減慢速度,不過半個多時辰,他們趕到了軍營。卻見中軍甲師的兩個旅,已經整隊出營,向東面開進。見韓煦趕到,郭繼恩便吩咐他與民伕隊伍一道,跟在官軍之后,并掌管這支隊伍。
郭繼恩率部出發兩日之后,燕都郵報才刊載了統領署征討東虜檄文:“…彼竊據邊陲,侵我城鎮,囂張狂悖,侮慢不恭,鴟張狼噬,罪實難書!今又恃其僻遠,進犯新盧,若不相援,豈解倒懸?我燕鎮郭帥,受鉞專征,提戈撥亂,將士聽令,三軍用命,奮夷岳之威,乘建瓴之勢,俊杰云集,長驅遼東。如其行惡不悟,迷途拒返,則斧鉞俱下,玉石皆焚!即著有司露布,咸使知聞。”
此前郭繼恩雖然調動大軍,但是行事機密,百姓之中有些人察覺到蛛絲馬跡,但是都只能猜測燕州軍將有大舉征伐之事。檄文既出,坊間一片驚呼,大家都議論紛紛,有興奮的,也有擔心的。而燕都驛館的驛長和驛卒們,也瞧見那兩個新盧使臣,神色激動地沖出屋子長跪不起,張開雙臂仰頭望天,又哭又笑,狀似癲狂。
城中富戶們則紛紛跑往錢莊,想從霍啟明這里打探更多的消息。霍啟明端坐于交椅之上,含笑說道:“戰事大伙兒都不用過問,統領什么時候吃過敗仗?既然親征,營州指日必下,眾位,還是回去好好想想那邊有什么買賣可做罷。”
眾人如夢方醒,連連道謝,又急忙出了錢莊。蘇蔻覷著霍啟明笑道:“大軍出征,真人卻這般氣定神閑。奴家才讀到報上檄文之時,實是心驚肉跳,見真人如此從容,才安下心來。只是,你們兩個,當真就這般有把握?”
“行軍打仗,軍資輸供才是第一要緊之事。”霍啟明拿起自己畫的一張圖樣細細瞧著,“為了收取營州,我和繼恩兄兩個已經籌備多時,只要糧草輜重都已備齊,能夠送至前方,這仗,咱們就已經贏了一半。況且周點檢楊點檢兩個都隨統領出征,他兩個處事沉靜,遇敵英發,皆有節制大軍之才,我才用不著擔心呢。”
“奴家聽傳言說,制將軍帶走了六萬大軍,如今燕州精兵大半都出關作戰,倘若那圖韃人越太行西來,咱們又該如何應對?”
“杞人憂天。”霍啟明嗤笑一聲,放下圖紙繼續修改,“有道爺我坐鎮燕都,你什么都不用擔心,只管安心處置錢莊的事情便可。”
一旁聽他們說話的郭繼雁忍不住插嘴說道:“哥哥從郵報得知大哥出征的消息,很是不樂。私下跟我抱怨說,大哥出征,總是不愿意帶上他。”
“當今亂世,想打仗,將來有的是機會。教他不用著急。”霍啟明想了想起身至門口吩咐耿沖,“去找常隊正,給道爺我拿一幅輿圖過來!”
常大振很快拿來一幅絹制的輿圖,霍啟明打開仔細瞧著。田安榮便起身湊了過來,聽見霍啟明輕聲自語道:“饒樂、柳城。此時想必左軍崔萬海部已經發動,若取饒樂,則柳城、遼西兩處必然驚動。就看東虜如何應對了。”
饒樂城位于塞上涂水河畔,北靠七金山,南臨河水。山深林密,野草豐茂。這里宜農宜牧,卻是東虜與燕鎮接壤的前哨之地。守將答里赤才從延津州被差遣來到這里不久,得知上萬燕鎮軍馬從南面的神山縣殺來,這條肅慎大漢驚奇地摘下皮盔:“漢人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如今竟敢殺上門來!”
一個百戶連忙道:“上萬敵軍,來勢不小。咱們只可守城,萬萬不能出去與敵接戰。”
“胡說,咱們就一千來人,這么個土圍子,你說,要怎么守?”答里赤又重新將皮盔戴上。
“那,千戶的意思,咱們出城與敵軍交戰?”
“那不是死得更快?”答里赤摸了摸胡子,開始往身上套皮甲,“饒樂城守不住!咱們現在就棄城,往柳城去,與烏林塔會合。”
他裝束停當,檢視自己的佩刀、弓箭,瞥見百戶不贊成的神色,便叱道:“你是頂著個狍子腦袋?打不過又守不住,咱們還不趕緊撤?這里丟了又不打緊,守住了柳城等著汗王回兵,再來助咱們,到時候奪回饒樂城便是。”
于是這一支東虜兵便退出饒樂土城,涉過清淺的涂水,向東面撤逃。
不料才過了一日,西面的燕州軍大部就追了上來,經過一番短暫的激戰,這支千人隊幾乎被全殲,千戶長答里赤被生擒活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