崛川信武身為關西名將,依然不能撼動金剛寨,這個消息令柳京城內的倭軍大小軍官們議論紛紛。加藤至輝和天海義郎也覺得事情愈發棘手,也愈來愈令人感到怒不可遏。一封急信被送至金剛寨南面的軍營之中:“援軍已經趕來,萬歲!”事實上,駐屯在新成的宇多田正隆所部預備軍的精銳,正加緊向金剛寨方向急速行軍,這支超過三萬人的軍隊將一舉奪取金剛寨,徹底扭轉東面戰局的被動形勢。
油燈映照之下,許云蘿默默瞧著郭繼恩,輕聲問道:“咱們在這里呆了多久啦?”
“有一個月了。”
“仿佛已經很久了,奴的頭發似乎也長了一點,”許云蘿輕聲喟嘆,“燕京的日子,倒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一般。”
“在燕京的時候,你覺得開心么?”
“很開心的。”
“你一定希望能早點回去罷,我也是這么想的。打仗,其實是我平生最為厭惡之事。”郭繼恩很想伸手去摸許云蘿的臉蛋,但是又生生忍住,“多么希望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于是詩酒趁年華,散漫生涯,想想都覺得愜意。”
“詩酒趁年華。”許云蘿輕聲低吟,又對郭繼恩說道,“咱們一定可以很快回去的,奴婢知道。”
“你這么有信心?”郭繼恩輕輕笑了笑,“戰事膠著,援兵難至。實話實說罷,咱們很有可能都會喪身此處,你害怕么。”
“不怕,”許云蘿輕輕搖頭,卻神態堅決,“奴婢決計不會讓你有事的。”
郭繼恩面上的笑意消失了:“記住,若是事有不濟,你就自己逃走,聽見沒。你就不應該跟到這里來。”
許云蘿還是搖頭,過了好一會,才輕輕說道:“若是果真有這一日,奴婢也絕不會獨活。”
郭繼恩盯著她瞧了一會,知道勸無可勸,只能輕聲吩咐道:“睡覺。”
氣溫驟降,郭繼恩半夜里凍醒過來,發覺許云蘿的小身體在薄薄的毯子里輕輕發抖。
他連忙起身,將自己的毯子也蓋在少女身上,自己轉身出了屋子。
寒風鋪面而來,郭繼恩仰頭望去,漫天雪花正飄飄灑灑,覆蓋大地。門口當值的親衛營軍士抖著身子低聲說道:“這才八月里呢,就,就下雪了,真,真是少見。”
郭繼恩眉頭緊皺:“八月飛雪,這天氣,很是反常啊。”
他轉身沿著石道進了醫護營察看,旅監程仲星還沒有歇息,正在與那位大倉健作閑聊說話,見他進來,程仲星連忙起身:“都帥還沒有歇息,可是有什么吩咐?”
“外面下雪了,找一找洞里可有什么御寒之物,都分發給大家。”
程仲星尚在愣神,大倉健作已經起身道:“洞里很有一些絮被,都是四處搶來的,可以給大家使用。”
程仲星連忙叫人過來,跟著大倉健作一起去拿,他見郭繼恩依然皺眉,便說道:“都帥不必心憂,此處物品糧草都十分充足,夠咱們支撐很久的了。”
“不知道冬衣送過訾水沒有,眼下咱們不僅要與倭賊作戰,還得跟老天爺作戰了。”郭繼恩深深吸一口氣,“勝負之機,料想也就在這幾日。”
翌日,天地間一片雪白,許云蘿呵著雙手,與軍士們一起向火。郭繼恩則立在內關城頭,皺眉注視著南面的原野。遠遠地,隱隱可以瞧見大片黑壓壓的人馬從西面趕來,進入倭軍的營壘。
援軍的主將是左近衛中將宣明親王,他并沒有叱責譏諷崛川信武和黑島正則,只是從容下令:“繼續開始攻城,所有的人都要去,哪怕全部都不能生還,也一定要拿下來。皇國興廢,全賴諸君矣。”
“是,愿八幡之神庇佑!”
白色的雪地里,涌出無數黑點,又一輪攻城戰開始了。
八晝八夜,無休無止,倭軍在關城之外點起數堆篝火,一直不間斷地向金剛寨發起攻擊。在關城之下堆積了上萬具尸體之后,倭軍終于在外關的城頭之上站穩了腳跟。
真正的尸山血海,但是宣明親王、崛川信武和黑島正則都長松了一口氣。關城城門早已被守軍從里面用無數石塊頂住,無法撞開,登上了城墻,也就意味著金剛寨終于被拿下了。盡管郭繼恩的元帥大旆還依然在內關城頭飄舞,可是,終究是他們將要贏下這一仗的勝利。
雖然代價無比慘重。
城墻之上,守軍還在死戰,雙方的士卒都如兇神惡煞一般,渾身污穢不堪,雙目血紅,胡子拉碴,汗臭熏天,滿懷仇恨地撲向對面的敵人,槍刺刀劈,甚至拳打腳踢,牙咬手掐。他們既不想被俘,也不想令敵人活下去。
已經負傷的白占春已經被人拽回內關,立在郭繼恩身邊的李續根和程仲星等人都是心情沉重而絕望,在堅守了四十余日之后,他們到底還是丟了金剛寨。
李續根正想出言請求郭繼恩從北門逃走,這位神色淡然的年輕元帥已經拔出橫刀下令道:“所有人退入內關,繼續作戰。”說完,他就大步下了臺階。
鏘啷數聲,李續根、程仲星等人,連同親衛營甲隊的全體官兵,都拔刀在手,緊跟著元帥沖了過去。男人們一個個從許云蘿身邊閃過,她輕輕咬住嘴唇,拔出短劍跟了上去。
在狹窄的石道之上,后撤的唐軍被緊追的倭軍死死咬住,郭繼恩面沉如水,快步趕來,大聲喝道:“閃開!”
士卒們迅速讓出一條道來,郭繼恩斜拖橫刀,舉手一撩,再刀勢成圓,一劃而過,他面前血肉橫飛,接連有倭軍官兵被砍倒在地。
雪亮的刀光飛舞,東唐官兵們反殺出來,戰事重新膠著。北條雄信爆喝一聲,從高處躍下,太刀劈過,將一名唐軍哨長砍翻在地。對面一名唐軍校尉,乃是三團團練張哲順,長槍呼地刺來,北條雄信揮刀攔住,察覺對方槍勢綿軟,顯然已經力竭,他便毫不猶豫,挺身欺近,一刀直刺對面咽喉!
張哲順頹然倒地,北條雄信只覺得一股嗜血的興奮直沖腦門。然而就在這時,他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發出了凄厲的嚎叫。
那是他的親兄弟,北條雄義!
眼見郭繼恩眼神冷酷從容,銳不可當,一刀一個地直殺過來,北條雄義便大步搶上,揮刀就劈!
當當當,連續三刀,都被郭繼恩擋住,可是郭繼恩也連退了三步。
北條雄義緊逼而至,更不停手,揮刀成圓,斜劈而下,就在這時,郭繼恩突然一刀刺出,直接就刺入了他的胸口。
雪亮的刀光一閃而過,北條雄義的身體突然僵住,然后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嘶吼。
郭繼恩正要將刀抽回,一條身影迅如閃電,眨眼間便已撲到了他的面前!
李續根連斬七敵,已經有些脫力之時,他身邊的陳啟志被一個敵將一刀砍翻。李續根連忙轉身來救,刀光閃過,他連忙后退一步,仍然感覺右臂劇痛,太刀劃破了披膊,他的橫刀險些拿捏不住,就要脫手。
伊達長政正要再補一刀,一個嬌小的身影突然攔在面前,面容嬌俏絕美,卻是神色凜然,一柄精芒奪目的短劍,已經刷地刺來!
他大吃一驚,此時已經來不及揮刀格擋,只能疾退一步。然而短劍依然緊跟而至,伊達長政連退幾步,依然無法格擋,他眼前劍光閃爍,接著胸口一涼,鮮血汩汩,那柄短劍已經透胸而入。
他支撐不住自己身體,緩緩向地上滑下。好快的劍,原來自己竟然是要死在這新盧的土地之上,伊達長政有些惘然地想著。
暗紅色的液體流在雪地之上,雪白血紅。
許云蘿抽出短劍,卻沒有再刺下去。她只覺心中一陣悸動,整個人都被巨大的恐慌籠罩住,便飛身退開,掉頭向郭繼恩那邊撲去。
郭繼恩剛來得及抽出橫刀,北條雄信已經連人帶刀一起刺了過來!
雪亮的太刀直接刺穿了郭繼恩的胸口,巨大的力量使得兩個人呼地一聲直接撞在石壁之上,太刀刺進了墻縫,將郭繼恩死死地釘住!
北條雄信一臉癲狂仇恨,郭繼恩卻是面帶冷笑,全然不顧自己胸前鮮血淋漓,橫刀自下而上,一刀劃過。
北條雄信被開膛破肚,鮮血飛濺,仰面栽倒。
又有兩個倭軍隊主嘶吼著沖了過來,郭繼恩被太刀釘在石壁之上動彈不得,眼見就要殞命之際,許云蘿飛身而至,刷刷兩劍,便將這兩個隊主殺死。然后,她撲到郭繼恩面前,面色慘白,小嘴哆嗦著,眼神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