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斥候消息,朔方軍都尉武銘、沈望立即領著三千人出了西京大城向北,并在崇文村一帶與新附軍前部遭遇。武銘指著對面破口大罵:“爾等甘為虜寇前驅,全無廉恥,背國之賊,必遭天遣!”
率領前部的乃是新附軍副統領宋愿,聽得此語,十分羞惱,立即下令擂鼓進兵。于是西京北面的平原之上,再次爆發了惡戰,新附軍雖然兵多,但是不少都是擄來的新卒,只會鼓噪吶喊,真的交戰之時卻是畏縮不前。軍官們叱罵著砍了不少腦袋,卻還是潰敗下來,宋愿只得暫且退兵,等著白萬鈞的大隊人馬趕來。
朔方軍雖然小勝,沈望卻負了傷,武銘便收兵返回。朔方軍點檢桑熠正在定武門城頭與參軍陳疆達說話,他今年還未滿四十歲,蓄著一道唇髭,面色淡黃,身軀健壯,卻是滿面憂色。
武銘上得城頭,神色振奮將與敵交戰之事說了。桑熠只輕輕點頭,又問道:“沈兄弟傷勢如何?”
“臂上中了一箭,幸好入肉不深,并無大礙。已經請醫官敷過藥了。”
“也罷,卻是生受眾位伙伴了。先下去歇息罷。”
武銘抱拳答應著,見主將依然愁容不解,他有心想要安慰幾句,再瞧瞧城墻之后的這座棋枰狀的大城,方長近七十余里,這安慰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朔方軍退入西京城之后雖然又募了些伍卒,仍不過萬余人,虜兵從西、北兩面大舉殺來,他們這點兵馬往城墻上一站,根本就濟不得什么事。西京大城歷來難以堅守,只能于城外與敵決戰,可是待敵主力畢至,出城迎敵同樣也不過是自尋絕路罷了。
武銘因為獲勝而振奮的心情登時低落下去,他轉身默默地走下城墻,午時的陽光直曬頭頂,愈發令人心煩意亂。眼前氣勢巍峨卻寂靜無人的太極宮,仿佛正在預示著這座雄偉大城的末日即將來臨,從城墻上下來的武銘神色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該去何處。直到一名三十五六歲年紀的武將立在他的面前問話,他才回過神來。
這員武將是關內軍都尉徐珪,也是因為負傷未愈,是以不曾跟隨寧宗漢往三原與虜兵接戰。眼見自己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徐珪重新披掛盔甲,趕來定武門,預備與朔方軍的同袍們一道,參與守城之戰。
武銘瞅著他問道:“原來是徐都尉,方才走神了,勿要見怪,可是有什么指教?”
“某聚集了近千個伙伴,大半都披甲,兵器人人皆有,”徐珪問道,“是以想請教武都尉,咱們守哪處城門?”
武銘有些意興闌珊,還是強打精神說道:“不如就在皇城之中擇個地方先安頓著,等待點檢吩咐罷。”他苦笑一聲,“院子隨便挑,反正都是空的。”
徐珪也明白眼下形勢,他和依舊跟隨自己的這點部屬,也都是抱定了赴死的決心,當下便點頭道:“不如我領著他們四處再去瞧瞧,看還能搜集些吃的來。”
“也好。”
于是兩員都尉彼此抱拳,徐珪轉身慢慢走著,校尉丘昂跟在他身旁,突然嘆了口氣:“若是能天降神兵,就好了。”
“這種白日夢,往后也休要提了。”徐珪手握刀柄,一邊思忖道,“咱們往西南面各坊去,一戶一戶地尋,討,哪怕再多得一石粟米,也是件好事!”
守軍一直十分戒備,然而北面的圖韃大軍卻遲遲沒有趕來用投石機和云梯發起攻城戰,反而是西面的多莫支部殺入了咸陽縣城,幾個將官對此都覺得十分困惑,至于要不要出城與西面之敵交戰,朔方軍的軍官們分做兩派,爭論不休。
桑熠猶疑未定,多莫支所率的圖韃后軍卻也是在占據咸陽城之后就停止了進兵。接到斥候的間報,大家都覺得十分費解,陳疆達思忖道:“莫不是真有援兵來了?”
徐珪在西京待的時日較久,多少知道些東都那邊的情形,只搖頭道:“魏王病臥已經多日,他那幾個兒子為了爭位,幾至刀兵相向,哪里還有兵能過來救咱們!若有,寧統領又何必棄了這西京城逃出潼關也?”
他稱梁忠順為魏王而非天子,這意思十分明顯,尚在堅持作戰的關內軍將士已經對梁魏失望到了極點。朔方軍的這幾個軍官也心知肚明,只是若有援軍,究竟從何處而來?
一直默坐在城頭石塊之上的桑熠忽然抬頭問道:“莫非是燕鎮的郭將軍?”
武銘微微一愣:“燕鎮兵馬如何會來救咱們?再者,他們就算要過來,也得先打穿了河東,何其難哉。”
“不管是不是,咱們都該再遣斥候往北面去打探打探才是。”徐珪提議道,“某的兵,熟知北面地形,就由丘校尉領人潛出城去查探一番,如何?”
“也好,只是這番行的路遠,教他們務必小心。”桑熠點頭,又囑咐道,“若得了消息,速速來回報。”
事實上,新附軍前鋒兵馬首戰不利,退至崇文村北面安營。次日,白萬鈞所率新附軍主力大部近五萬人就趕到了。問過初戰情形,白萬鈞下令大軍休整一日,準備攻城器具,預備從定武門等處對西京發起攻擊。
然而赤黎渾的傳令兵很快就趕至新附軍大營,向白萬鈞口述了赤黎渾的軍令:新附軍原地休整不可妄動,等著前軍和右軍大部趕到,再聽令行事!
新附軍部將吳良虎不禁怒道:“這不就是怕咱們得了軍功,教咱們在此坐等么?”
白萬鈞連忙示意他稍安勿躁,又忍著氣對那傳令兵道:“咱們知道了,既得軍令,便在此等候就是。”
那傳令兵驕傲地點點頭,大搖大擺地出了營帳。幾個將官都是低聲咒罵,白萬鈞神色也很是難看,想了想吩咐道:“如此也好,咱們先睡上一日再說!”
不料這一等,就是四五日不曾接著軍令,白萬鈞心下也有些嘀咕,又怕有什么變故,想了想還是遣人往三原大營去討軍令。
傳令兵帶回的消息令白萬鈞錯愕不已:三原大營空無一人,縣城里也不見一個圖韃兵,赤黎渾與特莫孤兩部,竟然撤走了!
新附軍將領們面面相覷,又等了兩日,赤黎渾依然沒有再遣傳令兵過來。白萬鈞正在猶豫要不要拔營繼續往西京進發,從同官的可汗牙帳來了必突的傳令兵,命新附軍火速趕往下邽與渡河西來的燕州兵馬接戰,務必將他們給阻截住!
這道軍令讓白萬鈞、宋愿等人都是目瞪口呆。
寧宗漢在三原大敗,逃出潼關之際,東唐軍統帥郭繼恩親率燕州軍精銳和羽林軍兩師自蒲州渡過大河,他們不顧糧草緊缺,士卒疲累,渡河之后很快占領了朝邑和馮翊等城。并露布府縣,聲討胡虜。特莫孤得知東面出現唐軍,先是遣出萬余兵馬來戰,結果被殺得全軍盡沒,大驚之下,赤黎渾與特莫孤兩員圖韃大將便親點本部精銳,合兵一處,殺向馮翊而來。
連續作戰,東唐軍所攜帶的霹靂彈也已經所剩不多,郭繼恩遂示之以弱,僅以二萬兵馬在城下列陣待敵。雙方第一個照面便廝殺得十分激烈,圖韃精銳騎兵輪番沖擊,譚宗延、劉元洲兩師苦苦支撐直至未正時,眼見雙方都已經疲憊不堪之際,伍中柏、盧永漢兩部才從側翼殺出,縱兵大擊,將圖韃軍殺得大潰而逃。
馮翊一戰,五千余精銳的圖韃騎兵戰死,驍將吉特勒中箭身亡。赤黎渾、特莫孤敗回下邽堅守不出,又急忙報與坐鎮同官的必突可汗知道。
這才有了必突可汗急令白萬鈞所部新附軍立即趕往上邽增援,而在咸陽趕造攻城器具的多莫支也接到了同樣的軍令。
多莫支雖然罵罵咧咧,終究還是不敢抗命,只得點起人馬趕赴上邽。這支兵才至櫟陽,同官牙帳又有傳令兵趕至,那傳令兵跳下口吐白沫的坐騎,聲嘶力竭道,東唐大將周恒、安金重等已自河津渡過大河,攻克韓城。大汗有令,后軍各部火速趕赴韓城迎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