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郭繼恩在西京之時,屢次對部屬和文官們宣稱,不會以大軍在陜北持續戰事,結果卻是密令周恒率精銳北取黃陵,直撲延安。
常玉貴、石忠財兩師很快拿下敷州,穿行在地廣人稀、長梁起伏的山地,行經一百六十余里逼至延安城下。這里的丁口更少,整個延安府轄地僅有十萬余人,但是延安位置太過緊要,是唐軍必須拿下的重要據點之一。
周恒在輿圖之上劃下了一條斜線,安定、慶陽、華池,直至延安,東唐軍將依托這幾處地方與西面的圖韃軍對峙,以確保新收復的關中平原不再被虜寇所襲擾。周恒自己依舊將大營設于同官,指揮各部兵馬進擊。
中路和北路的進軍都頗為順利,但是南路的劉元洲部卻在安定城東面遭遇了圖韃左軍主將鄂勒支的大部敵軍。盡管他們殺傷了大量敵軍,仍然被圍困于安定城東面的盧家坡,幸虧史廣興部救援及時,才得以順利解圍向東面撤出。
安定城外的失利令周恒深感意外,他原以為中路的趙石保、梁義川部會遭遇強勁的還擊,結果并沒有。于是梁義川部自襄樂、盧永漢部自鳳翔同時趕往安定,與敵決戰。
鄂勒支所率的圖韃左軍并未在安定坐等唐軍再次殺上門來,而是以副將比呼特鎮守城池,自己則領著主力北擊慶陽。
趙石保師堅守慶陽數日,鄂勒支則再次間道設伏,將趕來增援的梁義川、史廣興部擊退。但是他再次回師攻城,卻依然未能將慶陽城奪下。
六月下旬,周恒親至羅川督戰,唐軍再次發起解圍進攻,趙石保所部糧草已竭,不得不從慶陽突圍出來,敗回襄樂。
北面,常玉貴、石忠財兩部與從河東撤逃過來的郁力弗所部激戰五日,終于順利進入延安城。郁力弗、朱興退保銀州、夏州。雙方基本形成一條自西南向東北面的對峙線。
兩軍互有勝負,周恒也不得不承認,郭繼恩的主張是對的,他對從西京趕來襄贊軍務的李續根說道:“以六萬之兵,尚難以徹底逐走虜寇。若長期以重兵對壘,則糧草支應極難承受。為今之計,當后撤百余里,在新平、羅川至延安一線布防,以待來日也。”
“是,不過都帥有令,延安既下,必取綏德。”李續根說道,“我師當以南守北進之策,主力調往延安,待糧草集備,便往綏德發兵。”
“綏德。”周恒手指輕敲輿圖,皺眉沉思許久。
陜北戰事膠著之際,向祖才軍也在寧武關城下遭到了烏倫布臺部的頑強阻擊。唐軍一連十余日以云梯、沖車和霹靂彈猛攻關城,都被烏倫布臺打退。這個東虜末代王子頂盔摜甲,親率士卒死守城頭,依仗堅固的城墻和居高臨下的地形,屢屢挫敗唐軍的猛烈攻勢。雉堞之上被霹靂彈炸出了大小十余處缺口,但是唐軍就是未能在城頭站穩腳跟。
孟書田、關孝田和杜文實都瞧著關城怒氣填膺,卻是無可奈何。向祖才也是十分焦灼,他遠眺戰場,對身邊的隨扈說道:“當初并州盧家,怎么就會輕易丟失了這寧武關城?若是咱們來守,定然教北虜插翅也難飛入。”
“正面難以突破,想必粟將軍那邊會有好消息。”跟隨在側的丁孟秋說道,“咱們可以暫時退卻,再想別的法子。”
“唉,”向祖才依舊悶悶不樂,但還是下令全軍退卻,暫作休整。
其實關城之內的烏倫布臺也是在苦苦支撐,箭矢、火油彈都已耗盡,糧草也已經見底,朔州卻始終沒有援軍過來。烏倫布臺數次遣人往朔州求救,才得知另一支東唐軍已經東出雁門關,破廣武要塞之后急速北進,并在朔州北面將一支從平城趕來的運糧隊悉數殲滅。達賀烏已經率部出城向北面去追截這支敵兵。
烏倫布臺心道不妙,但是仍然期望達賀烏能將這支敵兵消滅,再轉回來救援寧武關。來松甫則私下向他建議道:“為今之計,主公當以思結固等留守關城,自往平城?否則達賀烏若敗,我等歸路被斷,就算漢軍無法殺入關城,咱們糧草已絕,也只能在此坐以待斃也。”
“郁羅已經逃入平城,咱們此去,他未必就會心服。”烏倫布臺形容十分憔悴,有氣無力靠在墻壁上,“到時候,他不能為咱們所驅使,反倒是后患無窮。”
“事已至此,主公何必還留著他?若非郁羅先行逃走,咱們何至今日這般被動?”來松甫面露兇光,做出了斬盡殺絕的手勢。
烏倫布臺跳了起來:“你說的極是,同羅部既已不能為我所用,又何必留著!咱們這就連夜趕回朔州去。”
他將思結固叫來:“我要親自去朔州押糧,關城交由你來把守,能守住么?”
“果真是去押糧,不是逃跑?”思結固懷疑地瞅著他。
“這些時日,你們誰有我殺的漢狗多?”烏倫布臺冷笑一聲,“要是你害怕了,那便由你去朔州如何?”
“我怕什么,”思結固果然不能受激,瞪起眼睛喝道,“便由我來守城便是!你得速去速回,不然大伙兒真的要餓肚子啦。”
烏倫布臺不再遲疑,當即點起四千兵馬出了關城,星夜向北面馳去。
他們進了朔州城,再次擄掠一番,接著又出城,打馬向北,果然在金沙灘遇見了敗退下來的乞答軍。
“中了埋伏,”達賀烏神色甚為惱火道,“這支唐兵極是狡猾,接連設伏,又有本地鄉民作向導,教人防不勝防。幸好咱們折損人馬并不算多。”
“你來殿后,我作前軍,咱們一路趕至平城去!”烏倫布臺瞧瞧天色,毫不遲疑吩咐道。
“咱們不回朔州么?”達賀烏詫異問道。
“再回朔州就是走了絕路了。”烏倫布臺苦笑一聲,又猙獰說道,“去平城,找郁羅算個清楚明白!”
“好,那就去平城。”達賀烏也是滿腹怨怒,“便是爭到大汗帳前,我也要與他論個明白!你往前行,我來給你殿后便是。”
于是兩人合兵一處,分作前后兩隊,也不管寧武關城守軍苦等,晝夜兼程趕往平城而去。
接斥候急報,得知圖韃軍戒備嚴密,粟清海也就不再設伏襲敵,與唐成義一道領兵立即南下,準備占據朔州。
寧武關城南面,向祖才也不愿戰事久拖,待得新一批軍資送來,就下令全軍出營,再次發起強攻。
關城之內,斷糧已經兩日,筋疲力盡的守軍在苦苦支撐了一晝夜之后,終于被巡檢殷朝貴炸開東面城墻,親率精銳搶入關內,又經過一日廝殺,四千多名守軍被殺死,思結固也死于混戰之中。僅有千戶步力率領著千余人逃走。唐軍雖然付出慘重代價,終于還是拿下了這處晉北門戶。
向祖才長松一口氣,于是親率杜文實部和柯臻旅沖過關城急奔朔州而去,到得朔州城下,卻見城頭飄揚東唐大旗,粟清海出城相迎道:“向將軍,破關不易!”
“你——”向祖才氣不打一處來,“粟兄弟,你倒會揀便宜,咱們舍生忘死,到頭來,都是被你賺了去。”
粟清海自從被免去統領之職后,心情一直抑郁,此時聽得向祖才抱怨,頗覺暢快,不禁笑道:“用兵之道,便是如此。如今朔州既克,還請向兄領著同袍們趕緊入城歇息罷。”
“好,”向祖才點頭道,“咱們也一道往晉陽報信,想必都帥也會安心了。”
并州軍進了城池,柯臻獨自走上城頭,卻見唐成義在暮色之中吹奏著陶塤,天色漸沉,樂聲如泣如訴,令人頓起秋思,惆悵不已。
他輕輕走過去,默默聆聽。過了許久,唐成義才放下樂器,輕聲喟嘆道:“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