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下邳既得,當舉兵西攻徐州才是。”粟清海走到沙盤之前,“只是當初梁、徐兩軍大戰于徐州之際,山東馬家趁機奪了海州。徐家深恨于心。再者,他們也怕此番西進之時,山東軍又從背后遞上一刀,是以先取承縣、臨沂,確保側翼無虞也。”
“如今梁氏兄弟鬩墻,梁佑延僅可保汴梁、徐州,無力增援山東。”郭繼恩思忖點頭,“先打山東,再取徐州,的是上策。”
粟清海沉吟道:“就是不知道徐家是只打臨沂,還是要取淄青全境?”
郭繼恩微微挑眉:“徐家若要取山東全境,則非十萬兵不能為之。不過,寧可教他們先得徐州、汴梁,也絕不能令其染指青州、歷城!”
“是,馬家經營山東已歷三代,周旋于各處勢力之間。如今群雄爭競下之時,即便咱們不取,徐家也必定圖之。若徐吳先得山東,羽翼更豐,愈為難制矣。”
“那就請中書省遣使往歷城,以子名義,令馬世仁入京,獻山東道地圖。”郭繼恩果斷道,“敢不奉詔,則舉兵伐之!”
師出有名,這就是大義名分的好處了。粟清海點頭道:“先取山東,淄青之地,少經戰事,為富賦之地,當為我所用之。”
“河間那邊,是唐成義、許德海兩部?”
“是,謝副都監以檢校中州軍統領之名義,節制中州軍第一師唐成義部、燕州軍第四師許德海部。”
“立即發文給譚宗延、張季振,燕州軍第三師,中州軍第五師,趕赴河間。”郭繼恩吩咐柴弘道,“以謝副都監為淄青行軍道統管,四師人馬,俱受節制。另,召羽林軍第三師伍中柏所部回京。”
“是。”
粟清海欲言又止,郭繼恩知道他想什么,輕輕搖頭道:“你依舊留在樞府,執掌戰訓司,先不用南下。”
“是。”粟清海無奈應命,想了想又道:“燕州軍——”
“以石忠財右遷燕州軍副統領,兼領燕州監軍司處置使,擢三品護將軍。”郭繼恩繼續道,“調陳清懷擢任羽林軍第五師檢校點檢,你覺得如何?”
“是,都帥慮得妥當。卑職覺得這樣甚好。”粟清海點頭道,“職這就呈報于都監處。”
軍官們都各自忙碌起來,郭繼恩想了想,獨自離開節堂,往玲瓏院而去。
踏著積雪,郭繼恩進了玲瓏院,陸祥順已經先將塔娜送了過來。許云蘿早早地帶著兩個東倭女孩放學歸來,本多秀彌和深田紀兩個圍坐在塔娜身邊,甚是好奇,一個嘰嘰咯咯地與她話,另一個則找來一張硬紙,用炭筆寫字給她瞧。塔娜既不識字,又口不能言,一雙大眼睛惶惑地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兩邊都感覺極是費勁。許云蘿也覺得頭痛,眼見郭繼恩進來,她便迎上前道:“這個姊姊不會寫字,又是聾啞,這往后要如何是好。”
“你們自己想辦法教她,一個大活人,還有甚么學不會的。”郭繼恩不以為意,“反正她也在這里住不多久。倒是另有一件事情,燕州軍第三師不日開拔,咱們抽空兒得回明時坊一趟才好。”
“是,妾知道了。”
郭繼蛟得了大哥的口信,便告假往安福坊接了段靈蕓,請她去郭宅做客。段靈蕓見他來過一次之后便消失不見,心中正在胡亂猜測,聽了他的解釋之后又很感興趣:“那你們是去了草原之上么?”
“沒有,咱們這一旅,只到軍都關駐扎,接著了部族首領就返回了。”郭繼蛟接過她捧來的茶盞笑道,“家母和大兄想見一見娘子,特地請你去做客。”
段靈蕓很是推拒:“哪有這么早就往你家中去的。”
“確實是早了些,不是,”郭繼蛟連忙解釋,“在下很快就要隨軍南下,往后這幾月,想必也難見著娘子。是以大兄囑咐,教我請你往家中坐一坐。”
段靈蕓微微愣神,突然有些害怕起來:“你是要去打仗么?”
“是。”郭繼蛟神色很是鄭重,“不過在下絕無強求之意,雖征戰之事,難免傷亡——”
“你不要了。”段靈蕓輕輕坐下,低頭沉思。
“是。”郭繼騏便默默注視著她,然而女孩面色沉靜如水,無從得知她心中在想什么。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段靈蕓才抬起頭來,瞧著他問道:“好,奴隨你過去瞧瞧。”
郭繼蛟長松一口氣,喜不自勝道:“是,請娘子隨我來。”
他雇了一輛馬車,將段靈蕓領至明時坊。瞧見那座三路四進的大院,段靈蕓驚住了,眼見管事桂福平領著仆役上來行禮問候,她轉頭瞅著郭繼蛟:“你,你大兄便是——”
“是,我大兄,便是樞密院郭都帥。”
“原來如此。”段靈蕓若有所思,跟著郭繼騏進了郭宅大院,又聲埋怨道,“先前郎君也不早明白。”
“總不能一見著娘子,我便報出都帥的名號罷。”郭繼蛟笑著,想去牽她的手,卻被段靈蕓輕輕避開了,“別,若被都帥和令堂瞧見了,奴會不自在。”
后宅正廳里很是熱鬧,郭繼雁、田安榮也都來了,對著段靈蕓含笑點頭。郭繼恩牽著許云蘿,立在一旁,打量著段靈蕓,微微點頭。段靈蕓迎面瞧見那個四十來歲的美貌婦人,情知是郭繼蛟的母親,忙深深行了個萬福禮。
管夫人見了段靈蕓,很是欣喜,挽著她的手,連聲夸贊不已。段靈蕓心下稍安,又要對郭繼恩行禮,郭繼恩擺手笑道:“往后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快請入座。”
眾人于是坐定,姚大管事便教使女們就將酒饌奉上。管夫人教段靈蕓坐在自己身旁,聲與她話,又心疼她的身世:“令高堂既已過世,兄長又遠在沈陽,何不就搬過來住,我也好有個伴兒。”
段靈蕓很是窘迫:“多謝夫人這般看顧,只是,只是奴——”
“夫人也忒心急了些。”郭繼恩替她解圍,“段家娘子自然會住過來,可是眼下還不成。總得等他們兩個的婚事辦了才好。”
管夫人只好點頭笑道:“是,這事是我心急了。”她又有些不安,“蛟兒每次隨軍出征,我心中都很是驚惶害怕,唯恐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聽這回又要往南面去了?只求他能早日平安歸來才好。”
“娘——如今孩兒也不是第一次趕赴疆場,自然知道應該心應對。”郭繼蛟連忙安慰母親,又轉頭對郭繼雁、田安榮舉杯道,“我離京之后,母親這邊,就要托付與妹妹了。”
田安榮忙舉杯回話:“這個不消六郎吩咐,咱們自然都省得。”
先前之時,郭繼恩對田安榮很是欣賞,如今眼見他就要成為自己的妹夫,又瞧著他覺得頗不順眼。許云蘿察覺到他的心緒,輕輕伸手過來,握住了他的手:“都帥,你也多吃些兒。”
“嗯。”郭繼恩按捺住心情,瞅著對面幾個吩咐道:“妹妹成婚之后,也不必搬出去住,你和田主事兩個,依舊住在這里便是。反正這里夠大,往后你與繼蛟兩個,便一人分一路院子住著。家中熱鬧,夫人心中想必也高興。”
管夫人連聲好,又詢問繼雁的婚事何時操辦。段靈蕓聽在耳中,眼見這宅院之中,陳設素雅,家人和善,仆役眾多,獨獨那位郭元帥,雖顯然是家中地位最高之人,卻給人以游離之福心中有些疑惑,只是不好詢問。
用過晚飯之后,又呆了許久,管夫人送了許多禮物,段靈蕓推辭不過,只得都收了下來。姚管事便遣兩個仆役,用一輛馬車送她回去。路上她忍不住問郭繼蛟:“都帥是不是沒有住在府邸之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