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蓓自從被征入樞密院軍供司為典書,開始時頗為心高氣傲,然而軍供司副司監李樊玉亦是早有才名,不但處事利落,一手文章更是簡潔漂亮,要言不煩。相處半月下來,顧蓓便失了銳氣,心服口服:“李司監才氣縱橫,便是比之大學堂葉夫子等,也是不遑多讓也。”
“如何能與他們幾位相比。”李樊玉神色淡然,輕輕擺手,“監軍署有手諭來此,調娘子往西節堂任事。那邊乃是第一等機要之處,娘子過去之后,務必勤勉用心,諸事皆不可外傳之。”
“啊?”顧蓓又驚又喜,一時怔在那里。軍供司中幾個主事、令史皆知其心意,都含笑道賀:“咱們都不敢往西節堂去,顧娘子卻是正中下懷!這可是喜事了。”
顧蓓喜不自禁,粉面含羞,垂下眼簾低頭不語。李樊玉心知此事必定不曾經過郭繼恩首肯,但是手令既下,總沒有將人再趕出來的道理,他也沒有明,只是囑咐道:“都帥對身邊行走之人,甚為寬厚,只要你自己多學、多問,必有進益,只管好生去做便是。”
“是,多謝司監提點。”
散值之后,顧蓓按捺不住心中喜悅,她撐開紅傘匆匆出了西海池南大門,穿過橫街吩咐披著蓑衣正蹲在那里等候的自家車夫:“先往大學堂去。”
院之內,葉琴安聽著檻外的雨聲,驚訝地聽著顧蓓喜不自禁的稟報,他輕輕笑了笑。
“李樊玉之詩作,不亞于蘇平安。其才思敏捷,又有歷練,不然,都帥何以一見其面,便點入樞府以掌要職也。”他放下手里的書卷,“其人持身端謹自律,又甚為愛才,提攜后進,很是難得啊。不過,你既有此喜訊,也當報與蘇先生知道才是。”
“哦。”顧蓓有些掃興,但還是恭謹行禮,“是,弟子知道了。”
回到遇春坊顧宅,顧蓓迫不及待跑進書房,向父親稟報此事。顧南生聽了之后倒有些遺憾:“可惜了,那李樊玉才名著于海內,我孩兒若依舊在軍供司中,必能一日千里也。”
“阿爹,孩兒進了樞府節堂,難道就不值得高興么?”顧蓓嗔怪道。
“這個自然也值得高興。”顧南生呵呵笑著起身,“今日為父得喝一點酒才成。”
“是,”顧蓓喜滋滋挽住父親,“咱們都陪著阿爹喝一點。”
顧蘅顧蕓兩個,三日中倒有兩日皆在娘家用飯,兩個女婿卻是很少登門。用飯之時,幾個使女恭敬在一旁服侍,顧蘅顧蕓都連聲向妹妹道喜:“妹妹這也是守得云開月明,往后必定光耀門楣也。”
顧蕓又聲道:“聽郭都帥從鳳鳴行院帶出來一個女子,如今也在節堂里做著典書?妹妹如今在樞密院行走,想必是見過她了?”
顧夫人立即沉下臉來:“那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下次若再提起,為娘便要打嘴了!”
“是,女兒再不敢了。”顧蕓慌忙道。
“聽那位陳典書,亦頗學詩書,既是被都帥瞧中,想必才學也是過得去的。”顧南生愜意品酒,“不過,自然是不能比之我家女兒的了。”
“老爺怎么還這個,”顧夫人皺起眉頭,“那等下賤女子,如何能與我家孩兒相提并論!”
“好好,不了。”
顧蘅、顧蕓生的都是女孩,兩個丫頭好奇問道:“什么是下賤女人?”
顧夫人大怒:“不許再問!”
顧蓓吐吐舌頭,給父親夾怖:“阿爹,你吃這個鴨肉。”
翌日,顧蓓精心妝扮,一大早進了廣寒宮,先往軍供司,與主事書吏們道別,拎著自己的文具往西節堂去了。進了節堂,瑞鳳郡主已經先至,正在與周恒話,見到柳松領著顧蓓進來,她便站起身來。
此前顧蓓雖是遠遠地瞧見過郡主,卻從未似今日這般靠近端詳。眼見郡主大紅色織錦襦裙,金色披帛,一身貴氣,雪膚花貌,又帶著三分嬌憨,三分稚氣,盈盈可愛,驀地想起那位許令史,顧蓓倒有些氣餒,連忙深深萬福行禮:“奴婢顧蓓,見過郡主殿下。”
“快快起來,請坐下罷。”瑞鳳示意她坐著話,“這張書案,往后便是給你用的,若有什么不懂處,可以問我,也可以問陳典書。”
“是,奴婢知道了。”
不一會,陳巧韻也姍姍入內,見到顧蓓,不禁一愣,又見她眼中隱隱有輕蔑之色,心中更是打鼓。周恒便向她解釋了一番,瞧見陳巧韻有些失落神色,他便又道:“又不是教你辭任,待你生下孩兒之后,若想回來,只管來便是。不必擔心。”
“是,奴知道了。”陳巧韻松了口氣,“奴婢聽,如今織造公司等處,辦起了蒙養院,專收兩歲至六歲之孩兒,那些生了孩子的女工,便依舊可以回去做事。”
“這個法子是不錯,”周恒點頭思忖,“不過若要官府來辦,恐怕卻是不成的。倒是可以請那些閑得無事的貴婦們,也辦一處這樣的院子,則你們這些女官們,也就沒了后顧之憂。”
“是,”陳巧韻放下心事,又笑了起來,“不過周將軍與殿下兩位,想必是用不著的。宮中多少女子,定然會將娃娃照料周全的了。”
郡主雙頰緋紅,周恒卻認真思忖道:“若是個女孩兒,倒無不可,若是男孩,豈可留在宮中教養,定然是一身脂粉氣,全無男兒氣概,那是決計不成的。”
郡主急得拉著他的衣袖道:“咱們還未成婚,將軍現在就這個,豈不是太早了些?”
“得也是。”周恒也覺得掃興,他擺擺手,“你們兩個帶著逛書,多指點她。某先出去了。”
陳巧韻抿嘴一笑,走到自己的桌案之前,整理文書,擺放筆墨。顧蓓有些驚奇地瞧著,有些想不明白陳巧韻為何能這樣落落大方。卻聽得郡主問道:“昨日你那位郭旅監有書信來,些什么呢,他如今是在青州還是濟南呀?”
“依舊還在濟南,是常點檢曾懇請都帥,讓他們這師往赴青州增援。”陳巧韻輕輕笑了笑,“卻被都帥給否了。”
“哦,那倒是好事。”郡主連連點頭,“不用趕赴戰場,也省得你擔驚受怕。這也是都帥心狠,自家的弟弟,弟妹又有了身孕,其實就該教郭旅監留在京中照料你才是。”
“都帥自己便是從一個隊官,殺賊立功直至今日,這種事情,他是做不出來的。”陳巧韻苦笑,“我那夫君,也是定然不肯,如今惟有日日祈愿,教他能早日歸來罷了。”
她著轉頭瞧見顧蓓驚訝神色,便輕聲問道:“顧妹妹可是有事?”
顧蓓眼中輕蔑之色早已不見,她打量著陳巧韻隆起的腹,心問道:“敢問陳家姐姐,你的夫君是?”
“不過是軍中一個檢校的旅將罷了,何值一提。”
“這般謙遜做什么,”郡主將茶具取出來,一面擺放茶爐茶盞,嘴里道,“陳典書的夫君,便是郭繼騏郭旅監,乃是咱們郭都帥的堂弟,如今隨都帥出征,也在濟南。”
顧蓓回過神來,連忙上前道:“殿下千金之體,烹茶之事,交與奴婢來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