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境內,南吳軍沿臨沂、莒縣、密州、高密,自西南向東北一路布防,與臨朐、穆陵關、萊蕪等處的東唐軍對峙。
“敵軍擺出一字長蛇陣,自臨沂至高密,五百余里。”萊蕪城內,楊運鵬對星夜兼程趕來的粟清海說道,“其為犄角之勢,便于互相策應。我部則有營州軍、吳州軍,還有羽林五師,三路兵馬,互不統屬,彼此生疏。是以粟將軍當格外慎重,先熟悉部伍,了解軍心,不可輕躁應對之。”
“是,都督囑咐,職都記下了。”粟清海神色嚴峻,抱拳應聲道。
楊運鵬點點頭,向他指指伊長政:“此是行營參軍伊校尉,本官將他留在你處,以襄贊軍務,處置文書。”
“是。”
楊運鵬黑瘦的面容之上也沒有笑容,他掃視屋內將官、參謀們,逐一拍拍他們的肩膀,大步走了出去。
當夜,楊運鵬便由一哨騎兵護衛著,離開萊蕪,趕赴鄆州,主持中州全局大計。他們不惜馬力,三日工夫便趕到了鄆州城,楊典此時也恰好趕到,便與喬定忠、張季振一道往東門外相迎。
征戰數月,將領們都是形貌枯瘦,面色發青。然而楊運鵬無心體恤下屬,當即下令喬、張二將,立即移署兗州,以備敵情。他又覷著楊典問道:“長史以為如何?”
“徐智玄原本之意圖,乃是東西并擊,先取山東。可是徐智興冒敵輕進,被都督覷準戰機拿下穆陵關,魯南戰事,其實敵已被動。”楊典從容作揖,“徐智興或許不甘后退,然徐智玄必定會掉轉方向,往兗州、曹州、汴梁等處,再做文章。”
楊運鵬驚奇地掃了他一眼:“怪道都帥遣你來做長史,果然見得深切。”喬定忠也忍不住問道:“若敵大部來攻兗州,當如何應對?”
楊典簡潔應道:“讓出州城,斷其后路,殲其援軍!”
“讓出州城?”喬、張二將都吃了一驚,楊運鵬凝神細思,不禁贊道:“奇思妙想,膽氣非凡。請喬統領張軍使,詳為謀劃,先為預備!”
“是,職等明日就往兗州去。”
楊運鵬斂容向楊典抱拳道:“請長史引本官往衙署去,方才所議之事,都請錄為文字,呈報燕京!”
二楊書信報往京城之際,盧弘義、靳宜德二人也先后入京。盧弘義在光熙門外瞧見相迎的官員之中有王仲揚,便向郭、霍二人抱怨道:“都帥既召仆入京,就該留王中丞在沈陽才是。營州胡漢雜居之地,焉可百僚無長?”
“王公鐵面,執掌憲臺正得其所。”郭繼恩擺擺手道,“至于何人替任營州都督,你們政事堂幾位相爺自行議定便是。”
“那么仆推舉松漠元都護。”盧弘義當即說道,“元公原任營州都督,熟知東北民情——”
他話音未落,就被王仲揚冷著臉打斷了:“元珍農擅開和議,險些壞了國家大事,因此被貶,這才幾年,又要他官復原職?盧公,你這提議,未必是出自公心。”
“王中丞,這便是你小覷了仆。”盧弘義也不動怒,耐心解釋道,“元公雖有失當之舉,然而其在沈陽之時,實心任事,政聲頗佳,是以仆有此舉薦也。”
“依你說來,朝中竟只有他一人能出掌營州了么?”
“不然中丞另舉一人?”
“遼寧道巡查使郜云漢!”王仲揚大聲說道,“其人歷經府縣,于遼東任事已有四載,深知地方,性情忠直不阿,是一等一的良臣,理當重用。”
盧弘義掃他一眼:“中丞每次來沈陽,不是都要與他大吵一架么?”
“吵歸吵,可是郜都使的為人才干,老夫還是很佩服的。”王仲揚怪眼一翻,“老夫的性子也是執拗,無人不吵,當初與盧督不是也見面就吵么?”
“中丞,郜憲使年未及五旬——”霍啟明提醒王仲揚道。他話未說完,又被王仲揚打斷,“其人既為官場楷模,又何必計較年紀哉!當初他做了多年縣令,轉任各地,無不贊譽,都帥既然簡拔,就該果斷大用才是。”
霍啟明還想再說,盧弘義插言道:“中丞之語,也有些道理。若是郜憲使,仆覺得可。”
郭繼恩微覺詫異:“盧公心胸坦蕩,此真宰相之風也。”他想了想又轉頭問韓煦:“你與郜憲使相處甚久,覺得如何?”
“意主利民,行事無偏,苦節自勵,甚有令韓某佩服之處。”韓煦點頭,“只要都帥與諸相不覺得簡拔太速,則下官無異議。”
“那這件事,就這么定了。”郭繼恩點點頭。
百官入城,各自散去,王仲揚回到御史臺,聽得御史們猶在議論,都以為郜云漢五載之內,由縣令而推官、刺史、巡查使,如今又檢校都督,著實令人眼紅。
他便將眾人都召集起來,厲聲訓斥道:“郜憲使剛毅勁正,國之棟梁!爾等當以之為楷模,努力效法才是。背后私議,豈非大失風范?往后,本官不想再聽見此等議論!”
一眾言官連聲稱是,頓時作鳥獸散。只有鄒秀留了下來,向王仲揚作揖道:“中丞前日署令,教卑職往安東道去做監察御史?”
“不錯,本官入京之前,便是在安東巡視郡縣。如今委鄒卿接替,務必好生去做,不可有徇私之舉。”
“中丞入京之前,可是正經的巡查使,開府設衙,口含天憲,威行絕地。”鄒秀微微冷笑,“如今卑職以駙馬之尊,卻是平調外藩,孤身赴任,與中丞當初,如何能比。”
“鄒狀元,原來你是嫌官帽兒太小?”王仲揚冷笑一聲,“也罷,安東苦寒之地,想必鄒狀元這富貴身子耐不得,好辦,你辭官便是。”
鄒秀胸中怒氣頓生,正要抗聲,王仲揚又接著說道:“前日方廷尉知會本官,長公主之和離申狀,已經遞到了大理寺,嘖嘖,公主要和離,這事甚稀罕了。鄒駙馬,本官許你先將家事料理了,然后,是往安東赴任,還是辭官歸隱,那都由得你自己。”
“她,當真遞了申狀?”鄒秀面色發白,咽了口唾沫問道。
“這樣大事,本官還來誑你不成?不然,你自去大理寺問問便知,又或許,回頭大理寺就會遣人來召喚了。”王仲揚嗤笑道,“你退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