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軒驀地轉頭,瞇起眼睛瞧著伊長政。那兩個伴當候在不遠處,神色很是緊張戒備。
伊長政卻是神色自若:“江寧克復,天下太平可期,為何足下卻是如喪考妣?”
沈增富跟著走了過來:“莫非是秦秀才有家人在江寧城內?此事大可不用擔心,你也瞧見了,王師一路南行,秋毫無犯,必定不會驚擾城中百姓也。就算是官宦之家,咱們也不會無故妄殺,總會查明過往,再行發落。”
秦知軒低頭不語,伊長政盯著他,慢慢說道:“你到底姓甚名誰?”
兩個伴當終于按住了刀柄,遠處幾個軍士立即舉起了手里的步槍。秦知軒低嘆一聲,抬頭望著伊長政,說出一句令他們大吃一驚的話來:“某乃是南吳河南統軍司使、宣城郡公,徐智勤是也。”
揚州光復的消息傳至江寧城外,身在大城驛瞧過軍報,轉頭吩咐郡主等人:“江寧合圍已成,傳令下去,四面同時攻打,不用心疼彈藥。”
此時喬定忠、張季振率兗海軍八個師也已經全殲路士瞻、柴有功等部。永陽一戰,路士瞻被俘,柴有功主動投降,惟有張嘉護脫逃。兗海軍隨后也趕至大江北岸,各路總管齊聚于西天寺商議之后,決定由雍州軍、兗海軍渡江至南岸,參與圍城之戰。兩日之后,諸道兵馬以上千門火炮,開始猛轟城墻。尤其是聚寶門等處,硝煙彌漫,對面不能見人,守軍皆不敢露頭。
匆匆趕來指揮作戰的何季龍被一炮命中面門,當場殞命。唐軍以大炮轟擊三日夜之后,城上槍炮漸息,楚州軍官兵蜂擁至城下,以霹靂彈炸開城門。在一片巨大的歡呼聲中,人人奮勇,蜂擁而入。
日入之時,清涼門、儀鳳門、神策門也逐一被拿下,城內守軍仍有不少人堅持巷戰,大多都被殺死,余者皆降。江寧城內,槍炮之聲徹夜未息。至雞鳴之時,唐軍各部已經奪取皇城,占據各處官廨。他們向著皇宮之內連聲喊話,敦促南吳國主出來投降。
徐敬徽面色陰鷙,吩咐御前衛士,將皇后、妃嬪們全部趕來自己寢殿,然后下令放火。夜幕之中,火光沖天,伴隨著女人們的哀求哭號之聲,慘不忍聞。
眼瞧著寢殿漸漸被熊熊大火吞沒,徐敬徽閉上眼睛,在扈衛們的驚呼聲中,一頭沖了進去。
與此同時,臨川王徐智寧在自己的王府之內,殺死王妃、媵妾、兒女,然后自盡。
隨部伍入城的常玉貴趕來臨川王府,見到這滅門慘像,也是久久無語。
他轉頭詢問一師師監陳炳志:“南吳太子之府邸,可是教人都看住了?”
“回軍監的話,都看住了,王妃、世子,俱都安好。”陳炳志抱拳說道,“請軍監只管放心,卑職已經吩咐下去,這些個王宅,雖說富麗,處處珍寶,有監軍們看著,不會有人私取。”
與徐智寧同樣選擇一死的還有南吳宰相王知善。當唐軍沖入宰相府邸,王家的兒子們在前庭跪了一排。兗海軍第三師巡檢吳振恒領兵沖了進來,四下打量一番。殺氣騰騰問道:“王知善老賊在何處?”
王仁孟、王仁仲兄弟等人,皆流涕叩首:“家父,自知罪深,已經懸梁自盡了。”
吳振恒大覺掃興,忍不住啐了一口。
與此同時,吳仲暉也心驚膽戰地跪在地上,眼瞧著沖進來的唐軍官兵四處搜檢。他壯起膽子,抬頭問那個為首的都尉:“敢,敢問這位軍爺,小人的兄長,可是已經戰死沙場了?”
兗海七師師監賀金永瞥了他一眼:“吳伯昭吳指揮使么,他如今是咱們的俘虜,性命倒是無虞,你不必擔心。”
吳仲暉長松一口氣,連忙伏下身子,規規矩矩跪好。
南吳舊臣之中,執意求死的終究還是少數,吳定本、呂可求等諸多大臣,便是早早領著家人,老老實實跪在前庭,等著唐軍進來。
城內的掃蕩歷時三日才告結束,建康宮內的大火也被撲滅。在金吾衛士和內侍們的指引下,唐軍官兵清點被火燒得不成樣子的遺骨,卻怎么也尋不出那一具才是南吳皇帝的。
江寧城才破之時,楚州軍副統領陸奮云便向周恒、唐成義提出了先取湖州,再打姑蘇的方略。
周恒親至西天寺大營,面召陸奮云:“本總管從武昌動身之時,都帥特地囑咐,要陸將軍回轉,安心將養。”
征戰多日,陸奮云清癯的面容之上現出蠟黃之色,眼神卻依舊犀利明亮:“卑職身體安健,并無不適。如今逆軍已窮途末路,正當鼓舞余勇,乘勝擊之,以竟全功。卑職深恐各部伍勝驕忘形,為敵所乘,愿率楚州軍七師為前部,先往湖州。徐智玄之殘部,大半聚于姑蘇,湖州空虛,可輕易取之也。”
唐成義正要說話,周恒已經點頭吩咐道:“陸將軍匡國之心,本總管豈有不知。既是這等,就教常軍監與陸兄同去,分道進兵,務必成功!”
楚州軍迅速退出江寧城,卷甲倍道,奔赴湖州。揚州城內的駱承明、林文勝,亦率主力出城,在水師的幫助之下,自潤州渡過大江,直撲常州、無錫。
大軍攻克江寧,捷報傳回武昌,各處衙署皆來向郭繼恩道賀。
郭繼恩卻是神色淡然,又將眾人紛紛打發回去。只有行臺長史衛松云,固執不肯離去,正色作揖道:“南吳既滅,都帥當思改朝易代之事也。”
“什么改朝易代,長史不要去想這些。”郭繼恩微微皺眉,“眼下急務雖多,這更替之事,某卻從未想過。”
“下官亦能揣知都帥胸襟,只是江寧既破,眼下最為緊要之處,便是燕京城內。”衛松云正色說道,“都帥平定海內,以此煌煌偉業,懷明皇帝何德何能,可再安坐于禁中耶?便是都帥不替之,天下物議,豈可平息哉?”
郭繼恩沒有開口,沉吟良久才慢慢說道:“去了一個皇帝,又來一個皇帝,終究還是舊日情形。咱們自然是用一個新的法子。不過,此事不急,本帥也并不用急著趕回燕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