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繼恩與懷明天子的密談,當時并無第三個人在場,但是蹇運、曹喜、蘇古真等內侍頭目,很快便得知了懷明帝即將遜位別宮,歸禪于郭繼恩的消息。這些人自懷明帝登基以來,便一直心中有惴惴之意。如今塵埃落定,一個個都以為即將侍奉新皇,頗為欣喜。待得霍啟明入宮來,三人便都來奉承,不料霍啟明卻冷笑道:“不用探聽底細,你們一個個,都會跟著太妃和天子去西山行宮。往后,這座皇宮之內,一個內侍一個宮女都不會留。”
三人都是大吃一驚,蹇運壯起膽子問道:“真人這話,老奴有些糊涂。都帥登位,難道就不需侍奉之人么?”
“誰說郭元帥要做天子,咱們相識,非止一日,本道爺不是一直都說,元帥從來都無自家為天子之意。你們當道爺是說笑的?”霍啟明冷哼道,“既然你們都已知曉天子很快就會遜位,那么道爺明說了罷,往后這天底下,便再也沒有皇帝。這座皇宮,咱們另有別用。想必你們還不知道罷,江寧城內,建康宮中,所有內監、宮女,已經悉數遣放——那可是足足六千人吶。”
“博物院,明白其間含義么?你們幾個,對宮中內侍、宮女人等,都要嚴加約束。”霍啟明聲色俱厲起來,“宮中所有物件,俱有造冊,但有丟失,本道爺就唯爾等是問!”
三人噗通一聲,齊齊跪下。霍啟明負手瞧著低低伏下的三顆腦袋,不緊不慢吩咐道:“都起來罷,今日本道爺要請太妃、天子共往城外,行幸西山行宮。你們幾個,速速差遣人手,不要耽擱了。”
得知霍啟明入宮,安太妃不等他來寶慈宮,便自己先趕來垂拱門,見著霍啟明,搶著跪下顫聲說道:“天師在上,當初天師與都帥,都是親口擔保,務必全活妾身母子——”
霍啟明見這個美麗的女人妝容未整,服飾簡素,面容驚惶,心下暗嘆,顧不得男女之防,上前將她扶起道:“沒有人要害你們性命。教天子遜位,正是為保全你們之舉,貧道今日前來,便是請太妃、天子,往西山去瞧一瞧新建之行宮。”
車玉婉已有身孕,便沒有跟隨皇帝一道行幸西山。金吾衛開道護衛,皇帝、太妃都安坐于輅車之內。霍啟明率親衛營一隊兵馬隨行,他于半道下馬,鉆入了皇帝的輅車之中,覷著懷明帝問道:“做了四年天子,又被咱們勸著退位,不知陛下心中可是覺著甚為失落?”
“當初元公給我授學,亦曾說些前朝故事。”懷明帝頭戴飾金幞頭,神色惘然瞧著他道,“四年天子,哪里有一件事是我自家決斷,這皇帝之位,原本就名不副實。”
“幾位妃嬪,不都是陛下自家所選?咱們可沒有強行塞人入皇宮。”霍啟明說著轉頭問前面駕車的柴蘆,“你倒說說,這些年,咱們待至尊如何?”
柴蘆背上冷汗直冒:“天師,小人御馬,不敢分心回話。”
坐在柴蘆身邊一道駕車的金吾衛士薩布科卻大聲說道:“極好,元帥和參政大人,都對至尊極好。皇宮里的日子,很是舒坦。”
“柴蘆,你也是咱們從東都救回,怎地這等背恩忘義,連話也不敢說?”霍啟明以麈尾輕敲柴蘆后背,又覷著薩布科問道,“你,可是是薩布里的兄長?”
“是,小人薩布科,鐵利部人,如今是金吾衛之副總管。”一臉虬須的薩布科回話道。
霍啟明聞言,嘆了口氣,轉頭告訴懷明帝:“他的兄弟薩布里,去歲兵亂之時,為救陛下,戰死在福寧宮外。陛下,若你不愿遜位,就不怕這兵亂之事,復又再起?”
懷明帝縮著頭,往里面又退了些:“我也不是很想做這天子啊。總之,真人和都帥都曾應承過我,必定不會害我性命,你們都是蓋世英豪,說過的話,可不能不算啊。”
“咱們既有此語,定然就會辦到。”霍啟明有些同情地望著他,“這些年,算來咱們于陛下,其實并無虧欠。不過,陛下當初登位,如今遜位,雖說皆非自主,到底于社稷萬民,實有莫大之功焉。”
“是吧,如此說來,我也是一位好皇帝,當有善終才是正理。”懷明帝又高興起來了,“俗諺有云,送佛送到西,既然你們將我從東都救出,自然該保我一世富貴才是。”
霍啟明往后一靠,忍住笑意:“很是,咱們也愿至尊能夠長命百歲。”
西山行宮,占地二百余頃,位于靜明山東面之甕山,面臨方圓七里的甕山泊,湖光山色,景物尤佳。殿宇樓臺,錯落山間,正是依山傍水,宛如人間仙境,令人胸懷大暢。
秋空一碧,金風送爽,雖然不少宮室尚未完工,但是安太妃和懷明帝,見行宮如此精巧富麗,皆是喜上眉梢。太妃身邊烏倫固哲、烏倫海容等人,也顯得非常高興。眾人指指點點,對于往后的日子,很是憧憬。懷明帝負手點頭:“此間風物,遠勝禁中,閑云自在,極暢神思也。”
霍啟明手持麈尾,退在一旁含笑不語。金吾衛總管鄭嘯聲悄悄湊到他身邊:“下官聽說,往后郭元帥不會居住于大內之中,是以內侍、宮女俱都跟隨娘娘和懷明天子,遷往此處。只是就算元帥另造紫官,亦需值衛之軍,敢問參政,金吾衛可否分守兩處,以當警蹕之任也?”
“鄭總管,娘娘殿下,和政事堂諸相,對你都很是信重。金吾衛,自當全體移駐此處,仍為至尊、娘娘宿衛。”霍啟明掃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都帥不會做皇帝,是以也不需要宮室,更不需要金吾衛。此事,多謝鄭總管記掛,不過,卻是不用憂慮,亦無需再議也。”
“是,下官知道了。”鄭嘯聲聞言不禁愕然,他見霍啟明似笑非笑眼神,連忙掩飾住失落之意,躬身作揖,然后退開。
與此同時,郭繼恩正在中書省政事堂內,向宋鼎臣等幾位宰相詳述他預備設立陸軍署和海軍署的計畫。宰相們卻聽得有些心不在焉,終于,靳宜德忍不住盯著他問道:“都帥,聽說你已經與至尊提及,欲依唐虞、漢魏故事,令其行禪讓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