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縝為何會在南風出嫁時因為女客撞客了而跑掉,這得先從老太后薨逝那時說起。
皇后才剛剛進宮,老太后就薨了,這邊廂才跟著封爵的袁家又要忙著搬家,又要適應外戚的身份,里里外外忙的腳不沾地。
皇帝太子當然更是忙了,剛傳出消息這幾日,前朝后宮都是事兒,根本沒有辦法時時呆在皇后身邊照應。
袁鄴也進不去,后宮就只能倚仗李夫人與靖王妃幫忙了。郡主是高家人,又是太師夫人,有他們兩家在場,讓人心里十分踏實。
可袁鄴還是擔心皇后在宮里適應不過來,他便打發袁縝去走動走動,因為他至少還可以隨著太子或者南風一道進宮。
宗室里秦王府的人先來,這日幾個人在東宮商量了下回頭迎接陸續抵京的其余宗室的時候,太子給他安排了與秦王世子高貽一道負責招待的差事。
袁縝雖然呆在李家那么長時間,接觸著李南風和晏衡這樣的頂級權貴子弟,并沒有露過怯,但因為與秦王府從未接觸過,又因為隔著帝后這層關系而成了親戚,多少帶著點戒備。
可是沒想到這位貽世子倒是個很爽朗很和氣的人,當日從宮里出來,高貽就邀他上十王府吃茶去了。
十王府是在外的宗室進京下榻之處,整條街都是前朝的王府占地,大寧接手后,仍然沿用至今。
袁縝隨著高貽剛進門,迎面就與秦王夫婦遇了個正著。他們身旁還有位面帶春風的中年文士,一看便是帶著家眷前來拜訪秦王夫婦的朝官。
他的家眷里有位小姐,十四五歲的樣子,甜美安靜,美得像朝露下的玫瑰。
兩家看起來從前就認識,聊得很是融洽。
袁縝在京也有些日子了,因李南風之故,他也認識了不少大官,但這位他沒有印象。一經介紹才知道,原來是才進京上任的工部侍郎蘇敬一家。
蘇小姐閨名叫蘇綿,這是袁縝后來才知道的。
整個國喪期間不許宴飲,等到除服,已經是春末夏初,小孩子們紛紛像小獸出籠一樣的季節。
城里因國喪而推后的各路宴會也操辦起來了。蘇家是前朝的士子,蘇敬師從曾任周朝太師的周啟安老先生,因此人脈頗廣。
進京之后除去與秦王夫婦敘了舊,蘇家也受到了先進京的一眾老朋友招待,于是挑了個日子回請諸君。
蘇敬任著工部侍郎,跟欽天監有政務往來,恰好袁鄴又有家傳的觀星的技藝,一次飯局上兩人有了接觸,聊下來簡直停不住話頭。
后來蘇敬在主理南邊水患的事上就多番請教了袁鄴相關問題。因此,蘇家這次的宴會,袁家也在受邀之列。
袁縝是行武的,本來也不喜歡扎堆湊趣,平日就與南風晏衡他們熟絡,今日來的都是文人,話題難免有些枯燥,要不是袁鄴說他們作為皇后的娘家人,必須替她掌好袁家,與朝官保持適當的接觸,他也不會來。
但是沒想到,他這個承恩侯世子哪怕是個武夫,前來主動迎合他的人也不少。
蘇家公子蘇澄是個細心人,將他從人群里請出來說話,然后伴著他散了會兒步,剛好李雋和晏弘來了,便就請他們在僻靜院子里吃茶。
晏弘當初還在皇后被劉坤害進牢獄的時候出手幫過忙,袁縝一直當他為大哥敬著,李雋他也認識,去李家的時候也常見面,因此氣氛倒是輕松融洽。
茶沒喝兩盅,就聽到了一曲琴聲,晏弘聽得是隔壁傳來,便笑道:“我猜這定是蘇小姐。聽說蘇大人的掌上明珠精通音律。”
“何止?淳明說他妹子詩書丹青也是好手。”李雋笑道。
袁縝只見過蘇綿一次,只記得她長得好,別的毫無印象。此刻仔細聽這個琴音,倒也品出幾分好來。
袁家并非白丁,據說爺爺袁坤也是個有閑情雅致的人,偶爾會在竹林里撫兩曲。
袁縝沒見過爺爺,可是家學淵源,顯然袁鄴也不是個粗人,袁縝也是能看得懂書,聽得懂琴的。
京師里閨秀他見的最多的是李家的閨秀,李南風和李舒她們都被外人稱道,可在他眼里,就跟平常十幾歲的活潑小姑娘沒兩樣,親切而自然。
但這個蘇小姐,長得像個瓷娃娃,還會彈這么好的琴,更會作詩作畫,渾身上下挑不出毛病,便像是活在畫里,完美得不真實,也像是隔著很遠。
他就像欣賞著一幅畫一樣欣賞著蘇小姐,太過完美的姑娘,他會不知道怎么跟人相處。
……哦!他跟蘇小姐并不熟,為什么會想到跟人怎么相處的事上了呢?
他連忙收斂了心思,以及更加不好意思加入討論這樣的話題。
晏弘和李雋都是有主的人了,淺談了這么兩句便也沒再往下說。
袁縝也沒有想到,轉頭他就在院門口遇見了這位讓他感覺活在畫里的蘇小姐。
“怎么回事呢,明明鹽和糖都是按母親交代的放的,怎么味道偏就差了這么多?”
廡廊下,她手捧著一盤看不出究竟的食物,一邊朝這邊走來,一邊皺眉咕噥,似乎正在費思量。
身后的丫鬟看起來話也不少,安慰她說:“姑娘別氣餒,咱們才做了五次而已,再做幾次肯定就成功了。”
廡廊就那么寬,沒辦法若無其事地同時路過,尤其她還是主人。
袁縝就在廊下等著她先過來。
蘇綿發現他了,但顯然不認識他。微頓了一下然后跟他屈膝行了個禮,走過去了。
過去的瞬間,袁縝看了眼那盤子,那是盤半焦半黃的東西,看不出來原樣。袁縝仔細思索然后發現,那竟然是盤點心。
他姑姑做的點心都是明明白白的,該是什么樣就是什么樣,沒想到她一個無所不能的千金小姐,做出來的點心居然是這個樣子……而且這還是做了五次的成果!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她。
她的背影纖巧靈動,還是很美麗,但那盤焦黑的點心,卻在他腦海里抹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