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宋重錦從酒樓出來后,摸了摸兜里剛賣的錢,熟門熟路的走到鎮上的藥堂,抓了幾幅藥。
就只剩下十幾個大錢了。
沒辦法,他親娘宋氏的身子弱,據說生他的時候又不太好,這么多年,就靠著藥吊著命。
這藥里別的都還罷了,就唯獨一味人參最貴,而且好的人參在石橋這個小鎮上,壓根就沒有,能湊齊幾根幾年的參須,就已經不錯了。
就這,都掏干了家底。
他也曾想著進深山,要是運氣好,能尋摸到一棵不說百年,就是幾十年的人參,那娘的身體說不定也能好起來。
也許是他運氣不佳,這種好藥材哪里那般容易就被人遇到,人參沒采到,倒是練就了一身打獵的本領,每次進山倒也沒空過手,打些野味,倒也能貼補家用。
看看剩下的十幾個大錢,宋重錦眉頭都沒動一下,又去買了點鹽巴,手上的錢就所剩無幾了。
從早晨起來到現在,他還水米未曾沾牙,成年男子消耗大,此刻都能聽到自己腹鳴如鼓。
看看街角的小吃攤,宋重錦猶豫了一下,大步走過去,買了兩個二合面的饃,三兩口下了肚。
賣饃的老板還提供干凈的井水,他一氣喝了好幾碗,總算肚子沒那么難受了。
看看天色,已經不早了,再耽擱下去,對他來說也沒有意義。
他不是尋常村人,要結伴才敢走幾十里山路,他平日里一個人在山中習慣了,自然是不怕的。
更何況,他也擔心家中病弱的老娘,今日因為王永珠的事情,就耽誤了些時間,再遲,恐怕家里老娘就要擔心了。
拔腳就要往家趕。
一轉身,卻對上了一家書鋪的門面。
眼神不由得黯淡了一下,有什么在瞳孔深處翻滾,猶豫了一下,宋重錦似乎下定了決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才走進了書鋪。
好半天后,才從書鋪里走了出來,神色間雖然還平靜,可眼神有難以掩飾的激動。
這一耽擱,就比往日回家要遲。
緊趕慢趕了一路,回程過半,就趕上了同樣回七里墩的鄉親,遠遠的就能看到,大家將王永珠和張婆子圍在中間,隱約還能飄來幾句話:“……有福氣……蘑菇……教教我們……”之類的話。
宋重錦忍不住嘴角一翹,想來,王家賣黃松菇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眼前又回想起在酒樓中,王永珠的表現來,他從來不知道,只知道癡纏著自己的王永珠,還有這樣一面。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幫上忙,沒想到,以王永珠的表現,即使沒有自己,想來也能很順利將黃松菇賣出去吧?
尤其是自己只是簡單的暗示,王永珠居然很快就能明了自己的意思,還配合的相當的默契。
連吳掌柜都看出來了,最后給錢的時候還打趣說是看自己的面子。
想到這里,宋重錦心口一跳,腿腳不由自主的就放慢了下來。
不遠不近的跟在人群后面,直到村口,看到王家的小子們歡呼著上來迎接。
大家都四散回家去了,他才垂垂眼簾,埋頭往家走去。
宋重錦的家,在七里墩的外圍,很是偏僻,離著山腳不遠,附近也沒有什么人家,孤零零的幾間茅草屋。
七里墩里,住著好幾個大姓,王家,宋家,還有李家。
除了這三家外,別的姓氏都沒這三家人多勢眾。
這三家中,尤其以王家男丁最多,勢力最大,宋、李兩家次之。
按理來說,宋重錦也是宋家人,不至于分到這么偏僻位置的宅基地,這里地處外圍,不遠處就是山腳,雖然近些年沒有什么兇獸下山來騷擾村子。
可畢竟離村子中心遠了,四周都沒有鄰居,萬一有什么事都無人知曉。
當初分到這個位置,宋重錦的母親,宋春花,還曾叫他去找族長,要求換個離娘家近一點的位置。
說來宋春花和族長關系也近,族長就是宋春花的堂伯,這么近的親戚,分個好一點的地段理所當然。
宋重錦卻不好跟自己這個天性柔弱,耳根子又軟,什么都不懂的母親說,將他們母子倆分到這里,就是族長的意思。
何必還要自討沒趣的去討情呢?
好在宋母雖然耳根子軟,不知世情,可也有個好處,兒子做了主,也就不在多說啥了。
宋重錦其實對這個安排是滿意的,離宋母的娘家,自己的外祖家距離遠些,娘親的耳根子也清靜點。
免得那些子親戚整日上門,說些含沙射影的話,宋母本就多愁善感,性子又軟,被說了也不知道反駁,只會躲著哭,幾十年如一日。
別人都說為母者強,可宋春花,一輩子就這么軟,少女時候聽爹娘的,后來給人當奴婢聽主家的,再后來,有了兒子,就聽兒子的,全沒個自己的主意。
宋重錦才走到院子外,就聽到里面熟悉的大嗓門,厭惡的皺皺眉頭。
“我說老妹啊,你咋這么沒用啊,就任憑重錦那孩子去退了婚事?都說了,結婚娶親這種事情,肯定要聽你這個當娘的,你倒好,這么好的一門親事,你居然讓重錦那孩子不懂事的給退了?以后,你去哪里再找這么好的去?不是我說你,老妹,這個時候你就該擺出當娘的款來,咋能啥事都聽重錦的——”
“二姐,可重錦他不同意啊,我也沒法子——”這懦弱的辯解聲,就是宋母,一聽就心虛氣短,被壓制得死死的。
“呸!他是你腸子里爬出來的,敢不聽就拿大耳刮子抽他,再不聽就去族長那里告他忤逆,看他聽不聽?你性子這么軟,連自己兒子都拿不住,將來要是娶進門個厲害媳婦,我看你怎么辦?”
“二姐,重錦挺孝順我的,我……我不能告他……”
……
宋重錦聽到這里,眉心一跳,徑直推開門。
堂屋里,宋春花和她二姐宋春葉正對坐著,宋春花一臉受氣小媳婦樣坐著,宋春葉倒是大馬金刀的坐在上處,一邊喝著茶水,一邊嗑著瓜子。
周圍地上已經落了一地的瓜子殼,嘴唇上還沾著兩片。
見到宋重錦進屋,宋春葉的聲音嘎然而止,不自然的笑笑:“重錦回來啦,今天趕集賣了不少錢吧?哎呀,真是個孝順孩子,又給你娘抓補藥了啊,還買了別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