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黑,都點上燈了,王永珠和宋重錦才從房里出來。
宋重錦整個人的氣勢都溫和了許多,嘴角還一直微微翹起,眼神就沒離開過王永珠。
王永珠再鎮定,被宋重錦這么看著,也覺得臉上一陣陣發燒,尤其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
恨得趁人沒注意,狠命在宋重錦腰間一掐。
宋重錦眼皮一抽,知道永珠這是羞惱了,若真惹急了她,只怕今日就只能睡地上了。
也只得勉勵收斂了一下神色。
晚飯開了兩桌,宋重錦夫妻、張婆子、金壺和簡懷風一桌,其他人一桌。
簡懷風什么人,只看了兩人一眼,就摸著胡須笑了。
張婆子也看得出來,小夫妻兩人這半日呆在房里沒出來,也不知道說了什么悄悄私房話。
看那女婿,眼珠子就圍著閨女轉了,再看自家閨女,看著鎮定,可泛紅的耳朵也知道,還害羞呢。
都是從年輕時候過來的,誰心里沒點數?
張婆子只裝沒看到,招呼過來吃飯。
唯有金壺,年紀小,啥也沒看出來,還有些蔫。
昨晚,他也被和張婆子他們幾個女眷反鎖在艙房里,只聽到外頭的慘叫聲,聞到若隱若無的血腥氣,就讓人心驚肉跳。
等匪徒都被擒獲,綠營軍接手,事態穩定后,才有人將他們放出來。
一出艙房,姚大他們攔著不讓他們上甲板的。
偏金壺覺得他到底是經歷過劫匪的,又擔心老姑他們,就趁著姚大沒注意,偷偷溜了上去。
結果一上去,就是鋪天蓋地的血腥味籠罩下來,就連腳底板沒注意,都被那血侵染了,濕噠噠黏糊糊的……
他一個沒忍住,跑到船舷邊,吐了個昏天暗地。
剛吐完,轉身就看到綠營軍拖著幾具斷胳膊斷腿的匪徒尸體從他身邊走過,那尸體僵硬冰冷的蹭過他的腿,讓他忍不住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等到今日醒來,都快是中午了。
身上的衣服都換了,出來一看,甲板上早就干干凈凈了,好像什么都沒發生。
他們已經駛出了虎跳峽,周圍還是那些熟悉的商船,昨天的經歷,似乎只是一場噩夢。
到底年紀還小,受了這樣的刺激,就有些提不起精神來,也沒什么胃口。
還是王永珠去叮囑了丁婆子,這幾日的飯菜都做得清淡些,別上肉啊這類的,免得讓人看了反而刺激得吃不下。
丁婆子雖然沒見到外頭那些可怕的情形,可在做飯的時候也聽船家透露了幾句,心里怕得不行,也不敢切肉和宰魚了,干脆就做了兩桌無半點葷腥的飯菜。
這都是周圍商船孝敬來的新鮮時蔬。
有剛摘下來的的菱角、蓮子剝去外皮、還有脆生生的嫩藕切成片,放上一個紅椒,大火清炒,清甜可口又鮮嫩。
還有什么涼拌的苦瓜,新鮮碧綠的絲瓜炒雞蛋,冬瓜燒海米,豆角切成碎沫,放上干辣椒,鮮辣開胃。
更有丁婆子的獨門泡菜,豆角、蘿卜、青椒什么的,撈出來放在碟子里,最是下飯。
最后還有一大碗綠豆湯,喝上一碗,吹著江面的風,一整天的暑氣都消了。
簡懷風吃得贊不絕口,一時還叫送上一壺酒來。
宋小寅他們幾個,一貫都是大口吃肉的人物,突然見這一桌子都是素菜,頓覺了無生趣,這哪里是給人吃的,這明明是喂兔子嘛!
尤其是見簡懷風居然還贊不絕口,居然還能喝得下去酒,一個個面面相覷。
真不懂,這些讀書人,對著一桌子草咋能喝得下去。
三口兩口扒拉完,他們就先告退,混到船家那邊,讓快給煮上幾斤肉來墊墊肚子。
這邊王永珠他們也吃得差不多了,丁婆子她們手腳麻利的將殘羹剩菜收拾干凈,又單獨給簡懷風撿出幾樣菜放在小案幾上給他下酒,都退下去了。
簡懷風是讀書人,年紀又跟張婆子仿佛,畢竟是外人,張婆子避嫌,早早就回去休息了。
只剩下王永珠、宋重錦陪著簡懷風。
簡懷風幾本酒下肚,似乎有些上頭,指著天上的月亮,正要賦詩一首。
下面的宋小寅無意間瞟了一下船后,頓時眼神一凝,揮手示意大家戒備。
他才飛快的小跑到宋重錦面前稟告:“大人,后面來了條小船,看著像是綠營軍的船。”
簡懷風和宋重錦對視了一眼。
簡懷風抿掉杯中最后一口酒,站起來身來:“他們來了。”哪里還看得到半點酒意,清醒的很。
王永珠一聽,就知道這綠營軍來人,是簡懷風和宋重錦的意料之中的事情。
果然沒一會,就聽到宋小午通報,說是董統領派人來給宋重錦回報剿匪的后續。
宋重錦示意將人給帶上來。
一個這么大熱天,還從上到下,都披著一件從頭到尾大披風的人走了進來。
進來后,先給宋重錦跪下行了禮,從懷里雙手舉過頭頂:“這是我們統領的親筆書信。”
宋重錦點點頭,示意宋小寅接了過來。
簡懷風就和宋小午將那人給請到一旁喝茶去了。
宋重錦也沒什么避諱的,這屋里的人都是信得過的。
直接打開信,王永珠在他身邊,正好看了個全。
書信很簡單,就寫著他們抄了水匪的巢穴,找到了那位侯老大藏著金銀珠寶店洞穴,頗有收獲。
又說這剿滅這虎跑峽水匪乃是宋重錦他們功勞最大,他一定會上折子到朝廷,給宋重錦表功的。
信的最后,說還有一點小小心意,請宋重錦笑納云云。
等宋重錦看完信,那送信的人拍拍手,守著的宋小卯和宋小未他們,就跟在四個抬著箱子的綠營兵走了進來。
那綠營兵將兩個箱子放在了正中間,就悄然沒聲的退下了。
那送信的人也起身告辭。
簡懷風他們十分識趣的起身送客,一行人都退了出去,順便還將門給關上了。
屋里只剩下宋重錦和王永珠兩人。
對看了一眼,宋重錦上前,將那兩個箱子都打開。
頓時滿屋子珠光寶氣。
這兩口箱子里,一口滿滿的是一箱子雪花銀錠子。
另外一口箱子里,則是亂七八糟放著一些金錠珠寶。
“這是?”王永珠看向宋重錦。
宋重錦圍著箱子轉了兩圈,嘴角掛著冷冷的笑:“這只怕就是那從水匪的巢穴里收繳出來的東西。送這些來,是為了堵我的嘴,讓我別亂說話,別搶了他們的功——”
“那意思是,這剿匪的首功是他們的了?”王永珠有點明白了。
“可不是,這已經是大家都知道的規矩了。那些權貴子弟,到邊關去鍍金,只要你不作死,不拖后腿,給點銀子。有什么功勞的話,就會將他們的名字給報上去,鍍上兩年,功勞積攢夠了,就能被調任回去了。”
“這些權貴子弟不缺銀子,那些邊關將士缺的就是銀子,反正晉升無望,用自己的功勞換銀子,養家糊口,也算是各得其所。這是上下都默認了的規矩!”
“只不過如今是反過來,咱們大人立了首功,他們想分功,自然要將到手的好處分潤出來才是。”說話的是簡懷風,他送走了那綠營軍的人,回轉來,恰好聽到了,順嘴就解釋。
王永珠徹底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