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明仕就是再好的涵養,此刻也有些忍不住了。
一張臉黑得和他臉上身上的泥巴相得益彰。
王永珠和張婆子還有隨從們,心里憋笑得不行,用盡了最大的自制力忍住了。
王永珠還努力做出一幅關切的樣子來,問隨從們帶了換洗的衣裳沒有?若是帶了,快借給易師爺換換,不然這成什么樣子?
被安排護送王永珠母子的,那自然是宋重錦精挑細選的心腹,都有一雙利眼,雖然不知道為啥,但是能看得出來自家夫人對這個易師爺不太待見,心里都有數的很。
當下一個個就嘻嘻哈哈的說什么大家都是糙老爺們,只有半個月不洗澡的,誰出門還帶換洗衣裳?
倒是一旁那個養豬的男人,小心翼翼地道:“若是貴人不嫌棄,小的倒是有一件過年的衣裳,也沒大狠穿。貴人可以暫時先換上,將身上的衣服換下來,讓小的婆娘給您洗干凈烤干了再換回去?”
易明仕就算心里嫌棄,可身上這泥巴還帶著豬糞和雞屎的味道,已經被薰得胃里一陣翻滾,要不是用了最大的力氣,他估計要不顧形象的吐了出來。
只得連連點頭。
剛好那養豬男人家的女人端來了一盆水,那男人忙接過木盆,示意女人快回屋去將他的衣裳找出來。
又誠惶誠恐的將木盆端到了易明仕面前。
易明仕顧不得許多,拿著手帕沾水,先將臉上的豬蹄印給洗干凈了。
這才稍微好受些,連呼吸都不敢大口,就怕深吸一口氣,又聞著那味道了。
一面告罪,一面就要當著眾人的面解開外頭的衣裳。
張婆子和王永珠早就轉過身去,穿過這后院的木門,就是通向山里的小路,她們母女倆已經站在小路上,指著山說著什么。
其他幾個隨從,不動聲色間,就換了位置,將往后院的這個方向擋得嚴嚴實實的。
如今這塞北的天氣,早晚涼,中午倒是還算暖和。
因此脫下這外頭的薄棉袍子倒也無礙,只是若太陽不出來,或者一起風,薄棉袍子都扛不住,要穿上厚厚的夾棉襖子才行。
當然當地人就有自己的辦法,大多會隨身帶著羊皮的襖子,白天圍在腰間,到了晚上再穿上。
這家女人一路小跑拿來的衣裳,就是這羊皮的襖子,羊皮已經發黑發黃了。
對于莊戶人家來說,這東西自然不興洗的,也就是天冷拿出來穿,穿上一個冬天,到了第二年春天,天氣熱了穿不住了就脫了,到六七月份的時候,拿出來曬曬,再收起來,等到了冬天穿。
易明仕覺得自己雖然沒有潔癖,可要是真穿上這羊皮襖子,也真是要做足夠的心理建設。
這羊皮襖子,還沒上身就聞到一股羊膻味混合著人身上的油膩的氣味,易明仕忍不住就后退了兩步。
正要開口拒絕,恰好從山里吹來一陣涼嗖嗖的小風,這山口的風可了不得,吹得易明仕這身子骨立刻就打了個哆嗦,只覺得寒氣一下子就吹到骨頭縫里去了。
易明仕可是知道的,這塞北之地,本就缺醫少藥,若是不小心被吹成了風寒,那可就糟了。
老命要緊。
頓時也顧不得許多了,一把搶過那臟兮兮的羊皮袍子,裹在了身上,總算擋住了那涼風,身子暖和了,還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
一面還要拜托這家的女人,將他那臟了的衣服袍子給收拾出來。
那女人不善言辭,只是沒見過這么好的東西,捧著袍子的手,都在發抖,就怕一個不小心給弄壞了。
易明仕見了,從荷包里掏出一小塊碎銀子:“勞煩這位大嫂了——”
那女人見了銀子,頓時兩眼放光,手也不抖了,心也不慌了,生怕易明仕反悔,一把抓過銀子,抱上易明仕換下來的袍子就往屋里跑。
那邊王永珠和張婆子已經打算往山里走走看看。
先前聽那個男人說,這山里本就有十來頭山豬,若是運氣好,進山說不得能見上一見。
大家留下兩人看著馬車,其余的人都跟著上山。
養豬的男人帶路,他大約知道山豬平日里覓食的地點,就將人往最近的覓食處帶。
王永珠和張婆子運氣算是不錯的,進山沒多久,在最近的覓食處,就遠遠的見到了兩頭黑色山豬的身影。
那山豬十分警惕,遠遠的,似乎就感覺到了人靠近,本來還在哼哼唧唧的拱著泥土里的東西吃,頓時抬起頭來,四處張望。
王永珠一行人不敢靠近,只這么看了幾眼,倒是心中有了數。
唯有易明仕,年紀大了,又是文弱書生,這一路跟在后頭爬山,老胳膊老腿真是遭不住,遠遠的就落在了后頭。
等他終于趕上大部隊,整個人都快虛脫了,也顧不得形象了,反正他今兒個在張婆子母女面前已經沒有任何形象可言了。
干脆的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那氣喘得跟拉風箱一般,好不容喘得好些了,剛要說話,張口就被灌了一口山風,頓時沒忍住,呼天搶地的咳嗽起來。
這么大動靜,那兩頭山豬立刻被驚嚇到了,拔腳就往深山林子里鉆。
只一個眨眼,就不見了蹤跡。
眾人默默地收回眼神,也不看山豬了,都看著易明仕。
易明仕咳得驚天動地,好不容易才咳得順過來,抬頭就看到大家都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嚇了一跳:“怎么了?可是老朽這樣子太嚇人了?”
跟在王永珠后頭的一位隨從,默默地接過話頭:“您倒是沒嚇到人,倒是嚇到豬了,方才前頭那里,那么大那么大兩頭山豬,被您給嚇跑了——”說著還用手比劃了一下那豬有多大。
易明仕一臉尷尬,只覺得今日咋就啥都不順呢?
嘴里忙道歉:“對不住了!都怪老朽這身子骨不爭氣,那要不我們再往里面走走,說不得還能碰到?”
王永珠雖然覺得易明仕算計張婆子其心可誅,可看易明仕這體格,真要再進山,只怕就出不來了。
到底他算計雖然可惡,可也沒算計成,小懲大誡也就好了,沒必要要人家的命。
因此也就道:“天色不早了,還是回去吧。易師爺到底年紀大了,腿腳不利落,不像我跟我娘,我們打小就是鄉下長大的,習慣了這種山路。若是再往山里走,我怕易師爺您身子扛不住,若真有個什么好歹,我可拿什么跟我表哥和我舅舅交代不是?”
說著就吩咐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