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謝府新房。
鬧喜的客人擠擠攘攘,歡呼雀躍地慫恿謝榮致趕緊揭開新娘子的喜帕。
溫文爾雅的男人,在今夜喝了整整一壇酒。
他笑著拾起喜秤來到龍鳳榻前,明明面對的是喜歡了多年的女人,可是這一刻竟莫名感到緊張。
有紈绔子弟笑道“謝大少你到底揭不揭啊,不揭的話我替你揭了”
謝榮致面頰紅透,心翼翼揭開蕭佩蘭的喜帕。
他的新娘鳳冠霞帔,面若芙蓉。
嬌羞垂眸的剎那,猶如蓮花輕觸水面時的漣漪。
房中已有人鬧騰著要他們喝交杯酒。
喜氣洋洋的氛圍中,誰也不曾注意到窗外正趴著一位少女。
她身穿紅衣,背著把紅綢傘,肌膚是病態的蒼白。
過于烏黑的瞳仁閃爍著天生的涼意,她不笑不鬧地看著龍鳳榻上的那對新人,安靜得像是一個瓷娃娃。
“陽陽”
帶著憨氣的聲音響起,有位少年捧著栗子糕飛快奔來,“陽陽,你瞅瞅我給你找到了什么好東西嘿嘿,你最愛吃的栗子糕”
少年身材高大圓潤,容貌憨實樸素,正是阿瞞。
趙舞陽面無表情,“阿瞞哥哥,你見過光嗎”
“見過啊,每天都見陽陽,雖然你患有怪病不能接觸陽光,但沒關系的,等你把病治好了,就能跟別的女孩子一樣出現在陽光底下這把傘,你再也不用背著了”
趙舞陽唇角微勾。
她的光與別人的不一樣。
她的光,在今夜徹底被另一個女人占有。
她再也不能擁有她的光了
少女腦海中浮現出當年往事。
那還是她很很的時候。
她每天都被關在府里,從窗戶中看著同齡的官家千金乘坐馬車前往女學讀書,她們坐在一起嘰嘰喳喳,那么歡喜熱鬧。
而她,因為這身怪病,只能蜷縮在不見天日的深閨里。
那時的她單純得可憐,撐著傘跑了出去,只為和那些同齡人多幾句話,只為多一些朋友。
可是,因為她皮膚蒼白,女孩子們都不愿意帶她玩,還罵她是怪物,甚至故意弄壞她的傘。
姑娘孤零零蹲在角落,承受著烈日的灼傷,臉上開始一塊塊起皮,如同魚兒被剝離鱗片。
烈日讓她寸步難行,她只能不停掉眼淚,借以緩解痛苦。
就在她覺得自己快要死掉的時候,有人撐傘而來。
那個大哥哥,穿品藍色的錦袍,溫文爾雅,姿容如玉。
他在她跟前蹲下,把紅傘塞到她手中,“你是趙家的姑娘”
舞陽滿臉淚珠,稚聲道“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因為金陵城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趙家的姑娘是個怪物”
大哥哥給她擦去淚花,聲音非常溫柔,“你是趙家的大姐,才不是怪物。”
“可是,她們都罵我是怪物她們,只有陰溝里丑陋的老鼠,才不能見光”
男人笑了笑,“我曾出海做生意,通往西洋的大海上,有一種叫做人魚的物種。她們很美,歌聲尤其曼妙,但她們只能活在水里。與你一樣,她們也不能長久觸碰陽光。舞陽,你不是怪物,如果一定要給你的怪病找一種解釋,那你大約是人魚轉世,所以才跟別的姑娘不一樣。”
“人魚”
從未出過金陵城的女孩兒,烏黑瞳仁中現出光彩與向往。
彼時的她并不知道謝榮致的只是善意的謊言,彼時的她,愛極了這個謊言。
“大哥哥,”她仰著頭,“你討厭人魚嗎”
“人魚那么可愛,我怎么會討厭呢”
男人摸了摸她的頭。
他的動作那么輕緩,是母親從不曾給予的溫柔。
舞陽沉溺在從未有過的溫暖中,含笑擦去淚珠,“大哥哥,我其實很喜歡太陽公公,因為嬤嬤,太陽公公是最厲害的神靈,因為它,才讓舞陽有花朵看,有糧食吃”
謝榮致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忽然起身站到了陽光里。
他望向天空。
瞳眸中清晰倒映出那輪燦爛光輝的太陽。
“舞陽,”他聲音溫醇干凈,“我的眼睛,可以盛滿你的太陽公公。你想看它卻又害怕它,那么你現在只需要注視我的眼睛,就可以滿足你所有的愿望。”
姑娘呆住。
男人的眼睛,溫柔又多情。
盛滿太陽的光芒,比任何人任何事都要奪目。
她暗暗捏緊拳頭。
她想,從今往后,對趙舞陽而言,
謝榮致,
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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