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位于榆林與西安之間,占地不大,也不富庶,但卻駐扎著西秦軍五萬兵馬。
這五萬兵馬不屬于任何衛所,也不在兵部的名冊上,他們是募兵,沒有軍籍,打仗的時候,他們是沖在最前面的,從軍的都是窮苦百姓,一個兵勇給十兩銀子,明知當兵會去送死,但是一個人死了,卻能養活全家。
他們活著的時候有軍餉,也能養活家人,他們都是青壯,死的時候還很年青,所以他們的孩子都還年幼,不能養活自己,只能出來乞討,他們大多是從窮鄉僻壤里來的,父親曾經在這里當兵,除了這里,他們不知道還能去哪里。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這座城里到處都是這樣的孤兒。
“老爺爺,哪里的乞兒最多啊?”芳菲向路邊擺攤的老人詢問。
“城隍廟、老店街、白子河,還有眼前這里,都是乞兒常來的,唉,我在這里擺攤十年了,這些乞兒每年都會換。”老人嘆息。
“會換,為什么?”芳菲不解。
“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去了更富庶的地方,還有的是被人牙子帶走了,唉,他們走了,又會有新的過來,邊關總在打仗,無論是勝仗還是敗仗都會死人,死的人越來越多,來這里的孩子也就越來越多,每天都會有死去的孩子被抬到亂葬崗埋掉,常來我這里要冷饅頭吃的那個孩子,已經好幾天沒來了,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
流民多的地方,就會多發疫癥,城中有了疫癥也會傳染到城外的軍隊,官府防微杜漸,每天都會派人把死尸抬走掩埋。
老人唉聲嘆氣,開始擦拭攤子,不再說話。
芳菲扁扁小嘴,紅著眼圈兒走回沈彤身邊:“小姐,那些孤兒真的好可憐啊。”
是啊,的確可憐,常年累月開粥棚也養不了全部。
沈彤轉身往遠處的巷子走去,巷子口上有兩個乞兒正在向這邊張望。
許安大步向前,走到沈彤身邊,道:“沈姑娘,這地方很亂,我們先去看看吧。”
“無妨。”沈彤一笑。
也是,更亂的地方她也去過,刀光劍影里走出來的,幾個乞兒豈會讓她怕了。
許安和路友快步跟上。
說是巷子,其實就是一溜店鋪的后墻外面,后墻很高,青磚的顏色不一樣,可能是擔心這些乞兒會翻過墻頭偷東西,所以加高了。
墻頭高了,巷子就格外陰暗,外面陽光燦爛,這條巷子卻依然掩映在陰影中。
看到有人走過來,站在巷子口的孩子們有些吃驚,這里的人對他們避之不及,遠遠看到他們就要呼喝,更沒有人會走進他們住的巷子。
他們驚訝地看著走過來的人,神情呆板而茫然。
芳菲想把剛買的米糕給他們,沈彤把她的手按住了。
那幾塊米糕,足夠這里的孩子們爭得頭破血流。
巷子里有十幾個孩子,他們橫七豎八,或躺或靠,蓬頭垢面,大的十三四歲,小的只有五六歲。
沈彤沖著許安路友點點頭,兩人走上前去,彎腰查看那些躺著的孩子。
“他還活著,沒有死,不要把他們抬走!”一個孩子跑過來,伸出兩只臟兮兮的手,攔在一個躺著的孩子面前。
沈彤認出他來,這是剛剛在巷子口的孩子。
那孩子和她差不多高矮,那張臉臟得已經看不出本來模樣,聽聲音是個男孩子。
“小兔崽子,快點讓開!”路友喝道。
他高大粗壯,聲音兇狠,孩子非但沒有害怕地避開,反而挺起胸膛,惡狠狠地說道:“不許動他!”
路友是火爆脾氣,掄起拳頭就要打,被許安拉住。
這時,站在后面的沈彤淡淡地說道:“你看我們像是收尸的嗎?”
那孩子一怔,再次打量面前的四個人,的確不像是收尸的,收尸的人全都包得嚴嚴實實,生怕染上根本沒有的疫癥。
孩子崩緊的脊背稍稍松弛,但很快又崩得筆直:“那你們要干什么,我們沒有錢。”
路友再也沒有耐心,一把將那孩子推開,彎腰去看躺在地上的孩子。
“發燒了。”路友先是探探孩子的鼻息,又摸摸他的額頭。
沈彤看向巷子里的其他孩子,問道:“還有誰是生病了的?”
一個小女孩的聲音揚起:“你們是郡主派來給我們治病的嗎?”
沈彤看過去,那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和其他孩子不同,她身上的衣裳雖然破舊,但是臉上很干凈,不像是乞兒。
“郡主?”沈彤問道。
“我聽人說郡主來了我們這里,郡主是活菩薩,昨天我去過官驛,可是那些當兵的不讓我們靠近。”女孩子說道,聲音里沒有委屈,更多的是興奮。
“你去見郡主有事嗎?”沈彤很好奇。
“菩薩的神水能治病,郡主是活菩薩,她一定也有神水,我想找她要神水,幾滴就行。”小女孩很瘦,可是一雙眼睛卻是亮晶晶的。
“我沒有神水,但是我能讓大夫給他們醫治。”沈彤微笑。
“真的嗎?你真的要給他們治病嗎?他們不能死,死了就要把抬走了。”小女孩的聲音興奮,卻帶了哭腔。
“當然是真的,有幾個生病的?”沈彤又問。
說話之間,路友和許安又查看了幾個孩子,聽到沈彤詢問,許安轉身說道:“只有這一個是發燒,其他的不是,像是餓的。”
“餓的?”沈彤想起剛剛擺攤老人說的話,那老人說已經兩三天沒有看到常來乞討的孩子了,“你們是討不到飯了嗎?”
“才不是,這里的人雖然討厭我們,但是也會有好心人施舍我們的”,說話的是先前攔著他們的男孩子,他越說越生氣,大聲道,“就是因為郡主要來,當官的怕我們驚擾到郡主,派了官差過來,不讓我們出去乞討,街上每天都有官差巡邏,看到我們就往死里打,我們不敢出去,更不敢乞討,每天只能讓小妹一個人出去,她一個人討來的東西根本不夠我們這么多人吃。郡主再不走,我們沒有病死,也要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