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不約而同略一駐足,舉目望去,石碑旁邊站著兩個小少年,大約十四五歲的模樣。
一人一把木劍,正在激烈交手,時而騰躍,時而俯身,動作干凈利落。
鄒宴看了兩眼,不自禁贊了一聲好。
確實是不錯,比皇城司新訓營的孩子們都好。
兩個小少年聞聲轉頭,看到他們兩個,目光在鄒宴身上銀色大氅上一掃,齊齊臉紅,靦腆地笑了笑,兩指扣肩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
鄒宴揚眉,心下有些詫異。
這兩個孩子斯斯文文,氣質不俗,不似一般人,他心里有事,也便沒耽誤,點點頭一腳跨過石碑,沿著終于出現人跡的小山路繼續向前走。
道上隱約能看到一些或大或小的腳印。
顯然就在不久前剛剛有很多人經過。
三個人干脆順著腳印前行,走了差不多五六里地,鄒宴腳步忽然一頓,輕聲道:“都注意些。”
殘劍和舊年點點頭。
周圍不知何時竟安靜下來。
沒有風,沒有蟲鳴鳥叫,剛才時不時能看到的山林里穿行的猴子也不見。
他們好像進入了一片死域。
殘劍忽然手一抖,差點把他從不離身的斷劍扔了,驚問:“那是什么!”
只聽沙沙聲響起,就見一個怪模怪樣,長著八只腳,滿身大疙瘩,有點像長蟲一樣的東西,從前面不遠處的草叢里鉆出,上半身抬起,土黃色的眼睛冷冰冰地盯過來。
鄒宴伸手把殘劍向后一撥,雙掌平平推出,一道氣浪轟一聲打出去。
那長蟲被氣浪沖得頓了頓,身體卻又抬高了一截。
三個人這才發現,這玩意竟然巨大無比,站起來有兩個人那么高了,可下半身尾巴還不知有多長,藏在不遠處的草堆里,只看見草葉擺動,迅速枯黃。
“有毒。”
舊年吞了口口水:“怎么打?”
前頭的怪物張著血盆大口,仿佛能吞下去半座山。
殘劍屏住呼吸:“拼了!”
說著就要拔劍,鄒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慢慢向后一步步地倒退。
三個人都很緊張,面頰上,脖子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旁邊茂林里忽然傳來腳步聲。
殘劍打了個哆嗦,三個人屏息凝神,瞬間定足,誰也不敢動。
只聽腳步聲越來越近。
鄒宴閉了閉眼,氣息下沉,屏住呼吸,只聽窸窣聲過去,一個纖細的身影從茂林里艱難地跨越出來。
楊玉英一跨過草垛,落地地就踩了下裙擺,一個踉蹌,跌進歐陽雪的臂彎。
“呼!”
抬手晃動了下銀色柔滑如流水的長袖,上面的銀線熠熠生輝,長裙擺蓋住足面。
頭上有很重的銀冠,借著腳下一汪水洼,映出一點剪影,也能看見銀冠的重量和精致度都讓人震撼。
挺漂亮的,又莊重又神圣。
問題是也很礙事。
歐陽雪素來簡陋的白袍,也換了材質,多出些華貴的質感。
抬頭正好看見鄒宴,楊玉英愕然:“鄒大人?”
鄒宴也驚問:“楊小姐?你怎么在這里?”
話音未落,有破風聲傳來,一支帶火光的箭由遠及近,瞬間刺中那長蟲的眼睛。
火光本是星星點點,瞬間爆裂,膨脹成一團白光。
巨大的長蟲像被融化了一樣,隨著清風變作白霧。
鄒宴抬頭,就見不只是他們這一片,山林里四處白光閃爍,好像一下子喧鬧起來。
前所未見的怪物開始憑空出現,鋪天蓋地而來。
殘劍和舊年倒抽了口冷氣,他們經歷過多少危險,從不曾說一個怕字,這會兒卻雙手發顫,幾乎握不住自己的兵刃。
以前遇見的敵人再可怕,再兇殘,那也是人,現在抬頭看到的都是遮蔽半個天空的‘蝙蝠’。
長出七八個腦袋的蜘蛛。
和那些相比,舊年眼見一只足有兩三個人高的野鹿從身邊跑過去,心中都難起波瀾。
“老大,我們是不是下了地獄?”
鄒宴還不及說話,就聽見一聲輕笑:“你們不是守護者?外來的?”
隨著聲音,忽有一白衣少女從樹上跳下,手持兩把扇子,抬手扇了扇,一窩拳頭大小的黃蜂就化作虛無。
剎那間不知多少穿著各種各樣銀色服飾的年輕男女,從山間,從樹頭,從地下冒出,有的三三兩兩結伴而行,有的孤身一人,人人拿著兵器,或者弓箭,或者長槍,或者刀劍。
所有的兵器上都有一層莫名的亮光,亮光所到之處,大地都為之一清。
楊玉英搖搖頭,牽著鄒宴的袖子,無奈道:“結界已經張開,祭祀結束之前,外人進不來也出不去,你們就是想走也要等等了。”
歐陽雪寸步不離地跟在楊玉英身邊,身形不動,劍氣沖霄,一片冰雪白霧中,前面無論是什么東西,都煙消云散。
“來人可是裁決使大人?”
一看到這冰雪,周圍年輕男女們都側目,面上個個好奇,立即有人走過來。
對方速度極快,幾乎眨眼間就到了眼前,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劍眉秀目,英姿挺拔,身上是件銀色緞面披風,身后背著箭簍。
他眉宇間略有些猶豫,看到楊玉英一身裝扮,嘴角的笑容立時變得溫柔和氣。
話未說完,天色忽然一陰。
鄒宴等人猛然抬頭,不遠處山巔之上,天地傾塌,大地龜裂,隱約能見巖漿翻滾,熱氣蒸騰而上,陣陣雷霆怒吼。
“看來封印真的要破了,今年來助陣的兄弟們也不知道到齊了沒有。”
年輕人一翻身上了樹,搭弓射箭,很快加入到‘打掃衛生’的人群中去,“裁決使請自便,村長在祠堂等您。”
鄒宴駐足,神色凝重,靜靜地看著天地異變,眸中光芒隱現,評估,確定,分析,一時間念頭紛雜。
兩位平時泰山崩于前色不變的少掌事,嘴唇顫抖,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這是什么?”
天罰?
滅世?
不周山倒,天柱傾塌?
是不是要請女蝸娘娘來補個天?
各種神話傳說雜亂地在腦海里回蕩。
“狩獵嘍!”
“哎喲喲哎!”
“狩獵嘍!”
“哎喲喲哎!”
殘劍和舊年還來不及寫遺言,就被忽然嘿嘿呦呦地吼起來簡短而洪亮的山歌,把腦子里的害怕嚇了回去。
腳下,山上,天空中,到處是白色的衣角,亂糟糟的,和趕大集似的。
舊年張嘴苦笑:“我是真聽見我家的‘害怕’它嗖一下就自己跑走,追都追不回。”
楊玉英一本正經地道:“沒看見大家都穿著白衣服呢,只有高手才敢穿白衣服,沒有本事的,穿白衣服打一架就鮮血淋漓,又腥又臭,多難受。”
鄒宴低頭看了眼自己那身白色的大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