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錦輕輕地吐出口氣,高聲道:“長平書院是徐山長一手建立,視若性命,怎能說關門便關門?”
她頓了頓,又道,“這位老先生,你既是徐氏族人,更應明白徐山長的心意,不如聽我一勸,書院維持原樣,至于徐希小公子,既是山長嗣子,繼承山長私財到是無妨,您看如何?”
徐家老人哭聲一止。
靈堂內那些先生們都蹙眉,彼此竊竊私語,一時卻并不公開表態。
徐家那老人同樣暗自忖度。
他們來爭產,自是想把所有徐忠明的家財都看做自己的了,白白吐出一大塊,還貌似是最大的一塊,他肯定不樂意。
長平書院這塊地,若是能得到手,那可值老鼻子錢了。
但誰知道徐忠明去得那般突然,竟還能留下那么一封遺書?
長平書院的人瞧著都挺不好對付。
這又不是老家,他們在人家的地盤上,人生地不熟的。
徐家這人心里也有點犯嘀咕,雖說不甘愿,還是猶豫起來,只依舊不肯輕易松口。
趙錦輕聲嘆息,上前一步,細聲細語地勸他:“那位叫夏志明,是柳國公家的世子,在京中一呼百應的人物。且……”
她把聲音壓得更低,“別管遺書是真還是假,既然說是留給楊玉英,你怕是很難全部拿到了。”
“楊玉英和登州知府劉承羽私交甚密,她母親又是榮國公府的三夫人,雖生父只是登州軍戶,不真個是榮國府的千金,在外面也足夠唬人。”
趙錦輕聲嘆息,語調頗意味深長。
“怕她不成?”
老人登時蹙眉,“我還當是什么厲害人物!老朽是個平頭百姓,可我家這小子,已是徐老爺的嗣子,那就是侯爺的孫子,還怕她一個不知哪家哪姓的黃毛丫頭?”
趙錦似是嚇了一跳:“老人家千萬莫要如此,我這位同窗可不簡單……”
“我哪里不簡單?有空到要請趙同學指教指教。”
楊玉英這才從暗室出來,繞到正門。
趙錦顯然也沒想到自己如此細語,她還能聽得見,卻不見慌亂,只是搖搖頭,無奈苦笑。
眼下也不是和趙錦計較的時候,楊玉英抬頭看向諸位先生,和門外一眾同學:“長平書院是先生一生心血,既然留給我,我今日就做一次主。”
“曲先生,勞煩您暫代山長之位,順便請先生們整理徐先生的私產。全部同長平書院一起歸公,請劉知府做公證人,徐山長的一應私產,皆用于長平書院教學事宜。”
那邊那老頭臉色倏然大變,還不等他跳腳,楊玉英就招招手,外面登時冒出來一群身強體健,腰佩寶刀的護衛。
登州尚武,長平書院這些護衛都是精挑細選的,經受過嚴格訓練,而且人人都見過血,可不是尋常家丁可比。
起碼五十個彪悍護衛一出場,老頭的腿就有點軟,面上表情一凝,都到嘴邊的話不自覺便吞了回去。
“天色不早,請徐茂徐老爺和徐希小公子暫去后院歇息。”
楊玉英平淡地道。
為首的護衛向前一步,沖一老一小笑了笑:“二位,請。”
老頭額頭上不禁冒出幾顆汗珠。
不光是看這些護衛覺得駭人,還有……他自來就沒自我介紹,畢竟今日的重要人物是希小子,可對方是怎知道他是誰的?
難道他沒來之前,人家就得了消息?
都說聰明人容易想多,其實蠢人也一樣愛多想。
這么一琢磨,老頭就覺得,最好暫時先不要輕舉妄動,來日方長。
一老一小跟著護衛老老實實離開。
楊玉英這才上前給徐山長進香,且還極為認真。
“先生,你這么一去,學生們也不知多少日子心思不在學業上,或許這次京城大比,咱們長平書院連登州其它幾個書院,例如梧桐書院和蒙氏書院都有所不如。”
“您以前還打算與江南書院爭一爭風頭,縱然比不了皇家書院,也要在算術一門上壓其一頭,如今看來,怕是不可能了。”
“呸呸呸呸!”
暗室里,徐忠明捂著頭喊頭疼,“真要被你個小丫頭給氣死!”
楊玉英打算給徐山長守靈,所以,徐山長滿肚子的抱怨,自然也就無人能聽。
趙錦遲疑了下,還是小心走進去同楊玉英解釋兩句:“……我只是覺得,在先生靈前鬧起來不好看,說幾句好話,哄一哄那人罷了。”
楊玉英挑眉:“趙同學想得到周到。”
趙錦低下頭:“到底是山長的族人,還有一個是山長的嗣子,按理說……身為山長嗣子,繼承山長的私財,本是理所應當。”
“周到人。”
林官從后頭冒出來,懶洋洋地道,“你還按理說,你大順律考及格了沒有?徐山長的遺書你沒聽是吧?是不是夏志明念的不夠清楚?”
“按照你的意思,咱們徐山長自己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銀錢,他還不能決定留給誰了?”
趙錦一愣:“我不是這個意思。”
只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也沒人在乎。
林官扭頭進入靈堂,跪坐在楊玉英身邊,垂目不搭理她了。
趙錦腳一頓,就聽曲先生道:“都回吧,累了一日,回去歇歇。”
顯然,就是想給徐山長守靈,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趙錦只好慢慢轉身離去。
曲先生這才轉頭瞪夏志明幾人,搖搖頭:“你們……算了,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剛才那封遺書,的確是徐山長的筆跡沒錯,這一點,曲先生還不至于認不出來。
但是,看那墨跡,墨汁還沒有干,一摸都能摸一手,明顯才寫的。
“鬧什么!”
曲先生也是一頭霧水。
夏志明他們也沒想半點破綻不留,反正遺書捏在手里,暫時不會給人看。
靈堂里安安靜靜,三人跪著都有些無聊。
夏志明忽而壓低聲音:“你向來憐香惜玉,對女子都很溫柔體貼,自詡風流君子,剛剛怎么對人家趙錦如此無禮?”
林官特別無辜地看了看他:“你這就錯了,我只對美人溫柔體貼。”
“哦?那你當初去人家豬肉李家,面對李阿娘還笑靨如花,好話一串一串來?”
“夏公子,你這覺悟可不怎么高,怎么,二八佳人可以是美人,半老徐娘就不能是美人?八十歲的老婦人就不能繼續美?美人永遠是美人,你管她多少歲。”
林官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