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見竹摸出黃絹看了看。
(當年阿爹和大哥說,我出生的時候有祥云環繞,必是有大桿之人,可我從小到大倒霉的時候多,有好運氣的時候少,從來不肯信這個。)
(今天我到有點想信了,真是心想事成,要什么有什么。)
(綠洲,我想要綠洲。)
(水,我想要水,我要大湖,沒有大湖,小湖也很好。)
燕忘川腦子里被塞了一路的水。
江南小鎮,青磚綠瓦小屋舍前緩緩流過的水。
山林間清澈的,時不時有游魚跳出的小溪。
北方綠林掩映間潺潺流水。
沙漠綠洲中一碧湖。
沙漠里的風似乎也變得不那么悶熱。
燕忘川忽然很想活下去。
在這片大沙漠中,已是不知日月,一行人跌跌撞撞地走著,前后左右皆是一望無際的黃沙。
王萱伸手摸了摸曬爆了一層皮的臉,一觸,火辣辣的疼。
喉嚨干澀,甚至連呼吸都仿佛能感受到割裂般的痛楚。
她把沙子含在嘴里,細細地吮吸,可是一絲涼意也吸吮不到,此時,王萱甚至有一種沖動,拿刀把自己的喉嚨割斷掉,好讓它不要那么折磨人。
水囊里只事一丁點水。
干糧從昨天開始就沒有了,一點都沒有。
王萱心下嘆了口氣,蹣跚著走了兩步,只聽噗通一聲,扭頭就見三妹倒在了地上,渾身抽搐,嗓子里發出嘶嘶的聲響,干裂的嘴唇半張。
她嚇了一跳,“小荷?”
王萱抬頭四顧,見周圍好幾個人都踉蹌著吐,顫抖著嘴唇:“救救小荷,救救她……”
所有人都無動于衷。
林見竹頭暈得厲害,一吐就忍不住坐倒。
(那孩子年紀還小。)
燕忘川摸了下干糧袋,也不多,只事一點肉干。
他現在到盼著有頭狼出沒。
狼肉可以曬干,狼血喝著正好。
王萱絕望地看著自己的小妹,呼吸越來越弱,她二妹王蓉木愣愣地站著,眼神恍惚的厲害。
林見竹終于站起身走過去,摸了摸那孩子的脈搏,很微弱。
他看了看一直跟在身邊另外一個小男孩兒,再看看這個小姑娘,眉眼冷漠得仿佛臘月積雪。
(這么少的水,分給兩個孩子,或許他們都活不下來,留給一個,許能增加生還幾率。)
燕忘川有那么一刻,甚至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顏色。
明明是早就確定的結局,他卻不想看見了,燕忘川沉默,略一彎身,就要把那小女孩兒抱起。
“啊!”
一道人影卻搶先撲過去,一口咬在那孩子的胳膊上,拼命地咬啃,一股血腥氣滲出。
周圍或站或坐的人忽然更饑渴起來,喉嚨和胃都在抽緊,好餓,好渴,他們拼命地抑制,卻不能完全抑制住那讓人恐懼的欲望。
林見竹身體晃了下,忽然一抬手,把王蓉掀開,她滿嘴的鮮血,拼命掙扎著還要撲過去。
“小荷活不了了,她快死了,我,我不能死,反正她要死了,要死了!”
林見竹手下用力,冷聲道:“那就等她死……我不阻止你!”
在這種情況下,有人為了活選擇不當人,他也沒有辦法。
王蓉身上一僵,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喘息。
“我不阻止你。”
林見竹又說了一句,轉頭看其他人,其他人對上他的目光,也躲躲閃閃。
“但你要記住,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再也無法回頭,你們就不能再稱之為人,你們便是活下來,人生也將被徹底改變,你們會再也無法擁有親密的關系,失去生命里非池要的東西。”
“如果這些你們都想清楚了,你們還是決定不當個人,那我便離開,隨你們去。”
林見竹輕聲道,他目光閃爍著冰冷的絕望,卻忽然又有些溫柔的歡喜,伸手從腳底下拔出一截干癟的草根。
他笑起來,把這根草根遞過去給大家看,“或者你們再堅持一下,讓自己能繼續做一個人。”
王萱和王蓉呆呆地看著那根干枯的草根,抬手捂住臉,撕心裂肺地痛哭。
王蓉身體都哭得抽搐,不停地發抖。
燕忘川沒再猶豫,彎下腰把小女孩兒王荷抱起,他和所有人一樣,多日積勞,但他的腿依舊很直,雙臂依然充滿力量,抱著孩子連晃動都不曾晃動。
林見竹深吸了口氣,輕聲道:“走!”
前路茫,每一步都可能是人生中邁出的最后一步。
一個時辰過去。
一對人到中年,相依為命的夫妻心中升起絕望,妻子虛弱得好幾次都想趴下再也不起來,丈夫的目光在兩個最弱小的孩子身上流連。
丈夫想起很多年之前家鄉鬧災,好些人家易子而食,當時家家戶戶飄出來的肉香,甚是讓人恐怖,現在想一想,那香味到像誘人步入深淵的魔鬼。
“這里的沙土是濕的。”
林見竹扒開沙子,聞了下,不禁笑了聲。
其他人一愣,那位丈夫撲過去使勁扒開沙土,果然看到些許潮濕的紅沙。
他忙捧起一捧,湊到妻子嘴邊,滿臉憔悴如老婦的女人,眉眼也不禁舒展開,干裂的嘴唇微微一彎,笑道:“真甜!”
所有人拼了命地扒開沙子。
其實這點潮濕并不多,可是一群人恨不得狂呼,喜悅洶涌而出。
這點潮濕不足以讓人解渴,卻說明前方不遠處有水源,有水源的地方就有生命。
“你們看!”
王蓉沾了滿臉的沙子,一抬頭,暗淡的眼睛忽然亮起來,整張臉仿佛熠熠生輝。
她指著遠處天邊朦朦朧朧的胡楊樹,瞠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
“有樹了,有樹了?”
“是胡楊樹!”
“哈哈哈哈哈哈!”
王萱狂笑,笑得一絲聲音也發不出,卻還是笑。
前面就是綠洲,所有人拼了命地向前跑,再也感覺不到饑餓和疲憊。
生命的綠洲就在前面。
林見竹眉宇間忽然帶出些許緊張。
燕忘川看了看他,忽然道:“你與這些人似乎無親無故?”
林見竹折:“應該是。”
燕忘川閉上嘴。
可這人在心里情真意切地在為其他人的,怕他們太過激動,真找到了綠洲,心頭一口氣驟然放下會出意外。
林見竹忽然笑了笑:“諸位,一路上水和食物都是我的,每人作價一百元,等會兒勞煩各位還給我。”
“啊?”
所有人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