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狼群忽然出現,整個狩獵活動都被打得支離破碎,場面一時顯得混亂不堪。
好在堵在前頭的都是高手,愣是沒讓一頭狼突破封鎖,驚擾到后面的女眷。
一早有衙門的差役去前面探查,雖未發現有什么危險,可野狼群忽然冒出來,總不會沒有緣故。
年長的考官性子謹慎小心,一見出了這等差錯,立時終止狩獵,所有人都趕緊下山。
不下山也不行了,那些武舉人不乏被嚇得腿腳發軟,驚慌失措的,甚至還有武舉人給嚇傻了,狼到身前坐在地上不會動。
如此一比較,沈令風自然就顯得格外突出,別的不說,至少看見那些狼,簡直跟看見狗似的,該怎么射箭還怎么射箭,打得過打不過且不提,至少人家不慌不忙,足夠鎮定。
秦老帥等老將軍都暗自對沈令風評價非常高。覺得這是個從軍的好苗子。
他們這些老將都清楚,等他們真到了戰場上,大場面多得很,血肉橫飛,刀光劍影,火海血海里滾過,膽子小的那就是一個死。
在戰場之上,從來都是膽大的活,膽小的早早就丟掉性命,很明顯,沈令風在他們眼中就是適合從軍的那一類少年英杰。
山林里的風聲似乎變得嘈雜。
沈嘉臉色雪白,一雙手不知不覺死死揪著衣裙。
“沈云當真如此厲害?”
“可不是,竟然敢沖過去殺那些野狼,身手好得很,咱們離得那么遠還聽見嚎叫聲,多嚇人,我連眼睛都不敢睜,哎,明明當年也沒聽說她有習武。”
“練武多辛苦,我弟弟跟著武師傅學了半個月,就說什么都不肯學了。咱們這些人身嬌肉貴,家大業大,又不用搏命掙前程,誰肯吃那個苦?看看剛才沈云的動作,那豈是一般的身手?想學武學到她那樣,怕不是要磨下兩層皮。”
一干貴女湊在一起嘀咕了幾句,半晌,不禁沉默。
像她們這樣的大家千金,非要自己自討苦吃去學武,還能因為什么?
“哎,她可真不容易。”
為了自己的丈夫習武,夏練三伏,冬練三九,流血流淚,辛苦一場,等來的卻是無情拋棄。
“蕭將軍可真不是個好東西!”
貴女們同仇敵愾,氣得不行,絲毫看不出她們當年也傾慕過蕭寒蕭將軍。
沈嘉一動不動地坐著,身邊丫頭阿蕪也不敢吭聲。
她幾乎自虐一般去想外面傳來的議論。
她們毫不顧忌地吹捧沈云,認為蕭寒選擇自己,而不是姐姐,就是眼瞎,那蕭寒呢,寒哥,他又怎么想?
隔著車窗,沈嘉小心地看蕭寒的背影。
蕭寒正同沈令風說話,他不知說了什么,沈令風顯得有些不耐煩,他到輕輕笑起來。
沈云同寒哥配合默契。
沈云為了寒哥去學武。
沈云有很好的身手,特別厲害。
沈云,沈云,沈云,都是沈云!
沈嘉使勁咬了下舌尖,振作精神,努力平靜下來。
她在著急什么?她還不知道寒哥是什么人嗎?她努力了三年,才讓自己長進寒哥的心里。
她已經長進去了,她會牢牢地占住位置,絕不給任何人把自己趕走的機會。
楊玉英這會兒哪里顧得上什么蕭寒,什么沈嘉,那都不是她的任務,她的任務唯有沈令風這個小子。
這小混球打獵的時候放飛自我,差點葬身狼嘴,此事,楊玉英簡直不敢想,想一想就一身冷汗。
要是這死小子害自己任務沒完成,影響她的系統評價,以后接不到好任務,她現在就掐死他。
幸好有驚無險。
楊玉英把沈令風拎回家,讓他老老實實繼續自己的功課,沈令風不敢吭聲,心中卻不免腹誹。
不就是一群野狼?他最近被自家姐姐逼著和老虎,豹子親密接觸的時候還少了?
當時那群狼冒出來,沈令風真是半點都沒怕,甚至還懷疑又是他家姐姐做的手腳,后來發現不對,可緊張的確有一些,害怕這種情緒真的擠不出多少。
武舉會試開始之前,先要經歷一次年節,楊玉英一邊收拾雞鴨鵝,一邊看系統界面上雜七雜八的日志。
她以前做任務,系統界面通常會很認真地提醒她各種關鍵劇情,在背景方面更是能介紹多詳細,便介紹多詳細。
這一次,應該說最近一段時間,她家系統不知從哪兒學會了偷工減料的陋習,經常會漏掉劇情,漏掉關鍵點,雖無謬誤,卻讓人不得不警惕。
楊玉英最近就沒少盯著系統,每天看日志,每天關注劇情背景更新。
像這回狩獵狩出一群野狼,在背景里就沒有提到,畢竟,她若不插手,沈令風相關的時間線可沒有這回狩獵活動。
以沈令風以前的能力,就算去考武舉,大約也考不中。
可是系統劇情介紹的時候,提了一句秦國公家的老國公秦帥,就在狩獵結束的第二天傷重身亡。
楊玉英也是事后看系統,才驚覺,如果當時野狼沒有被阻擋住,秦老帥肯定不能在后方坐視,他老人家年紀大了,被沖撞一下都不得了。
看到這些小細節,楊玉英就對自家系統更關注,即便很多時候沒辦法提前得知消息,都是事情發生之后她才知道,但是在這樣的時代,消息是很重要的資本。
反正,她最近但凡有時間,連閑書都不看,就看系統。
這一幕,落在沈令風眼里,便是自家姐姐在發呆。
為什么發呆,把鍋扣在蕭寒頭上絕不會錯。
沈令風氣得胸口疼,連炸魚丸聞起來都沒有剛才那么香。
哼,早晚有一天,當著姐姐的面痛打那混蛋一頓,好好讓姐姐把氣給出了。
楊玉英盯著系統界面,眨了眨眼,扭頭沖沈令風道:“還不去趕功課?”
過年要放假,那過年前當然要加班。
沈令風:“……哦。”
他去打蕭寒之前,能不能先偷偷打她姐姐幾拳頭?
大順朝一到年下,京城張燈結彩,玄妙觀里也極熱鬧。
楊玉英收拾完雞鴨,剁了豬肉,攪拌了牛羊肉餡,洗干凈挑除了蝦線的小蝦,切了不少五顏六色的瓜和菜,東西乍一看顯粗糙,可她三兩下收拾好,一個個小巧玲瓏的餃子包妥,分門別類往編好的小竹籃里一擱,這餃子登時就顯得
分外不同。
婆子提著小挎籃,先給玄妙觀的李住持等人送過去一批。
那邊知客收下,給了兩籃子糕點做回禮,婆子這才去回話。
玄妙觀這段時日庇護沈家也挺不容易,沈家前前后后生了如此多的是非,住持一句多余的話也不說,雖然那知客有些跋扈,性情兇悍,但其實也只是兇在了皮相上。
沈家最難的日子里,要不是有玄妙觀在,恐怕熬過去會更艱難。
不知不覺就到了年根地下,年三十要守夜,李住持年紀不小,可在這方面分外堅持,每年都要守到初一,看完了煙花才歇息,道觀里上下早就習慣,天色一晚,炭火燃起,廚房就送來各色吃食。
餃子自然是重頭戲。
大過年的不吃點餃子,簡直就沒有過年的氛圍。
“這是什么味?”
知客正生爐火,鼻子一抽動,忽然聞到一股香味。
香味說不出的誘人,一開始時有時無,后來味道越來越濃,從窗戶,大門的縫隙透入,勾得知客口舌生津,口水止都止不住地流。
不只是她,兩個給她打下手的小道姑也不禁抬頭,目光逡巡,只覺得肚子里咕嚕咕嚕開始翻天倒海地鬧騰。
“好香啊!”
知客推門而出,循著香味走了幾步,就到了客院的小廚房門前。
此時小廚房的大門已經被堵得密密實實,家里養的十幾個小道童齊刷刷拿著板凳坐在門口,手里捧著大碗,簡直像一只只小燕子,在巢穴里探頭探腦地等著燕子媽媽來投喂。
楊玉英拿著大勺子,從高高的甕里撈了肥嫩的魚塊兒,一人一塊喂給這幫小不點。
魚肉帶著一點焦黃,濃稠的汁水裹著,看著顏色就特別讓人開胃,一群小道童都是統一的表情,統一的動作,小小的腦袋埋在巨大的碗里,吃得連頭都不肯抬一下。
知客臉一下子通紅,嘴角動了動,到底沒罵孩子,大過年的,也不興罵孩子。
平時見到知客要多規矩有多規矩的小道童們,此時連看也沒看見她,一個個把小舌頭都伸出來,恨不得把已經舔干凈的碗壁再舔上一百遍。
她吸了口氣,腳下遲疑地向后轉動,她還有不少事情要做,主持還等著開席。
還是楊玉英正準備拆自己釀好半年的酒水,抬頭看見是知客來了,不禁一笑:“齊道長忙了一整日,餓了沒?也嘗嘗?”
知客腳步一頓。
李住持和底下一眾弟子們等啊等,等了許久,不見知客回來。
“小環,你去看看你師叔。”
叫小環的穩重道姑應了一聲,起身出門,然后……一去不回。
李住持:“……”
一直等了半個時辰,知客和小道姑拎著一甕糖醋魚回來。
李住持和諸位師姐,師妹們滿肚子的抱怨,再吃到第一口魚的瞬間就消失無蹤。
“唔,好吃!”
玄妙觀在京城享有盛譽,觀中甚至曾有公主來修行,平日里的伙食一向不錯,就說這位李住持,那是連御膳都時常能吃到嘴,可今天吃了這口普普通通的魚,真就只有力氣說‘好吃’,別的評價話太多,還是等她解了饞再說。
楊玉英這糖醋魚與尋常的做法略有不同,不光是處理魚肉時需要特別的手法按摩拍打入味,還需要用到特制的甕。
勾芡時湯汁澆的勻稱,受熱均勻,不同部分的火候都有講究,能極好的鎖住魚肉的鮮嫩,不讓過重的調味影響本身的口感。
所以這道菜做起來著實繁瑣,自然量就不大,李住持和一干弟子們頭也不抬地吃完,那是意猶未盡,眾人抬頭左右對視,面面相覷,只覺饑餓感更重。
李住持其實是很不介意再去討些美食來的。
奈何知客實在覺得不能這般丟人。
“……我記得,沈善信他們送了餃子?”
一共五籃子餃子很快就被送到鍋里,熱氣蒸騰,無數雙眼睛時不時偷窺一眼。
“咕嘟。”
只看外表,圓滾滾,五顏六色的小胖餃子就極討喜,看著大家便胃口全開,不多時熟了,撈出裝盤,瞬間七八雙筷子下去,夾入碗中,輕輕咬開。
皮又薄又軟,豬肉大蔥的香濃,牛肉的口感厚重,普通的南瓜雞蛋也說不出的清爽可口。
好吃,好吃,特別好吃。
最后一個透明皮包的三鮮餡餃子被李住持手疾眼快搶到手,一口吃進去,一本滿足!
大年三十,玄妙觀外來來往往的行人都忍不住駐留停步,周圍飯館酒樓,但凡還沒關門的地處生意一下子大好。
這可是大年上,平時這個時間,街上便是有行人,也多是要急匆匆埋頭趕路。
羅洋蜷縮在客棧邊上的遮雨棚底下,低垂著眉眼,靜靜地看著自己的一雙手。
他覺得自己的胸腹間有一股烈火在灼燒,燒得他在寒冷的臘月,只穿單薄的夾襖,依舊渾身發燙。
他想去殺人!
他人生前二十年都是個老實人,用功讀書,照顧父母,疼愛妻兒,做一個本分人。
可是做本分人有什么用?
他不過是拒絕不了同窗的邀請,去了一次寧王小舅子舉辦的文會,只去過一次,可這回就被扣上附逆的帽子,革除了功名。
他知道,因為他不肯送妹妹去孔家做妾,就得罪了那個孔衙內。
明年就是大年初一,他卻不知該怎么回家同自己的父母和妹妹說這個可怕的消息。
去殺了那混蛋,自己也一死了之,一了百了,省得,省得……
“來,你的魚和餃子。”
羅洋正想得出神,拳頭緊緊握起,手里忽然被塞了一只碗,抬頭就看見一襦裙少女領著兩個小道童從眼前走過去。
滿腔的悲憤被打斷,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周圍笑鬧聲漸漸由低到高,入了耳朵。
羅洋有點餓了。
自從出事,他今天一整日都沒有吃東西。
“老大爺,吃魚吧,吃了魚,來年有余呢。”
窩棚最里頭,一個衣衫破舊的老人家端著竹碗笑起來,滿臉的皺紋也舒展開。
他記得這老人,在這片窩棚里呆了有十幾日,似乎在等待人生最后一刻的到來,到現在,那雙渾濁的眼睛里似乎又有了一點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