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連梅教授都喜歡沈先生的這本《大宅舊事》,先生的文章不媚俗,也不憤世嫉俗,從平平淡淡的敘事中流露出的是無限的勇氣。”
薛麗神色溫柔,一臉桃紅,“我想,不久的將來,沈先生一定能成為超越梅先生的偉大作家。”
梅書禮仿佛應著他的話,開口道:“這本書是近五年來,所有的白話中最顯成熟的一本,書中的語言很是尋常,似乎把無數國家大事,對未來,對世界的思考,融在那些飲食起居,雞毛蒜皮的小事里,雖然觀點方面偶爾有幼稚的地方,可是隱約還是能看出作者對這個世界的思考與愛。”
所有人一下子振作了精神,哪怕沒有覺得這本書有多好的那些作者們也一樣。
梅書禮本就有這樣的號召力,同樣的話,別人說來大家可以不聽不信,他說出口,便讓人信服。
沈鴻目光閃亮,精神振奮,顯露出志得意滿的興奮。腦海中暢想未來……
底下記者們交頭接耳,嘀嘀咕咕。
“看來這姓沈的要飛天。”
“以后登州又多個名人。”
梅書禮忽然一拍桌子,砰地一聲,把書扣在桌面上,長身而起,冷冷看著沈鴻:“這《大宅舊事》,分明是我一故交所著,沈鴻,你到底從何處偷的書稿?”
沈鴻一愣,宛如冷水澆頭,神色驟變,心神動蕩,面上不自覺就帶出一點異樣。
在座的所有人,還有記者,被梅書禮的話一震,本能地去看沈鴻。
這些人不乏精明眼光厲害的人物,一眼就看出沈鴻臉上明顯有些心虛。
記者們頓時興奮起來。
最近沈鴻的名字響徹登州,他的那本《大宅舊事》也是當下最受矚目的,現在居然發生這樣的變故,有人指這本書的作者另有其人,稿子是沈鴻偷的,這簡直是飛來的頭條新聞!
說這話的人,還是梅書禮梅先生。
大禮堂內頓時嘩然。
那些專門過來的讀者頓時就亂了套。竊竊私語聲,吵鬧聲,喊叫聲混雜在一起。
沈鴻回過神,神色頓時緊張,厲聲否認:“梅先生,這本是沈某一字一句,自己寫出來的,你是受了什么人的蒙蔽?”
他在心里拼命為自己鼓勁。
《大宅舊事》多年后才出版,現在就算那個商衡已經開始寫,也寫不了多少,至少不可能完成,他抵死不認,對方絕對拿不出證據來。
一念及此,沈鴻底氣便足,站直了身體對在外慌亂無措的讀者們道:“薛小姐,還有諸位,聽我說一句。”
“我也沒想到居然會受此污蔑,但是我的手稿就放在家里,曾經在一座小小的閣樓中,我也是點燈熬油,徹夜寫作,寫了許久,這篇才終于與你們相見,當時和我同住的房客都可以為我作證。”
“我寫作的過程中,也曾與同道中人討論,也有請教別的大家,比如,許秋許先生,我就曾把半成品遞給他,請他雅正。”
許秋也在現場,猶豫了下,他當然不愿意和梅先生作對,可是身為文人,還是有些骨氣,也不愿意說謊,只得點點頭,沖梅先生苦笑:“晚輩在兩個月前就看過這本書,是沈先生送來給我看的。”
讀者們這下稍稍平靜,記者也不急著發表言論,其他人面面相覷,一時也不知該說什么。
梅書禮冷笑:“我知道,對于一位作者,說他的作品并不是他寫出來的,是很嚴重的指控,想我梅書禮從事文學工作四十余載,從來沒有毫無憑據地指摘過任何人,這一次,當然也不會。”
他沖外面自己的助手點點頭,助手就出去打開大禮堂的門,向外喊了聲:“商先生。”
聽到這三個字,沈鴻一顆心狂跳,幾乎站立不穩,用盡全部力氣才維持住自己的面色。
商衡大跨步地走進來。
孟以非從后門溜進來,在王專員身后落座,順便把帶來的各種資料傳遞過去給梅先生。
到如今這地步,商衡并不全依靠梅先生等人為自己張目,他兩步走到主席臺前,拍拍手,后面兩個瞿家的家丁就把復印裝訂好的,厚厚的草稿依次交給記者和在座的各位作家,也傳了一份給讀者。
眾人拿到手,頓時愣住。
草稿的封面上,商衡那一筆遒勁中略顯孤傲的字體映入眼簾——《大宅門的故事》
記者們隨手翻閱了幾頁,頓時嘩然:“這本書是什么意思?”
“商先生,這本和沈平凡先生出版的《大宅舊事》有什么關系?”
“梅先生的意思,您才是《大宅舊事》的作者?”
商衡很冷靜,淡淡道:“男主角岑默,岑家獨子,留美學童,半路退學轉修醫學,后又自費去耶魯大學,學鐵路工程,祖父官拜正三品,母親是前清格格。”
“有原型的,如果還記得十三年前那位為了修鐵路,發瘋發了大半個華國的那位李先生,就應該知道我說的原型是誰。”
所有人都怔了下。
大部分見多識廣的記者們頓時想起來這位商先生說的是誰。
“這么一說,還真是。我是走馬觀花,隨便讀了讀《大宅舊事》,人家一說才想起來,確實有點李先生他們一家的影子。”
沈鴻腦海中一片空白,努力去接收商衡的話語,思考對策。
還不等他想出應對的話語,商衡嘆氣:“我姓商,我父親是商同南,正是我筆下主人公原型的表哥。”
“啊,那女主角的原型我知道了,是王家的那位三姑娘吧,當年寡婦再嫁,女方比男方還大了整整六歲,鬧得很轟動呢,我怎么沒想起來。”
一眾記者和作家們恍然大悟。
和男主相比,女主是登州本地人,王家在登州市扎根多年,更容易讓人想起。
底下議論紛紛,幾乎是眨眼間,大部分作者看沈鴻的表情就有些不對。
讀者們也茫然無措。
就是薛麗,心神動蕩之余,還想聲援沈鴻,可也沒了底氣。
她也是記者,身為記者消息自然靈通,何況她這個小小富家女,也有雄心壯志,立志成為優秀撰稿人,對于各種大事件都做過一定程度的了解。
她更是沈鴻的書迷,對那本《大宅舊事》反反復復看了很多遍。
看的時候,她就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微妙,讓她越發喜歡,現在再想……
沈鴻一看不好,脫口而出:“對,我這本的確是以李先生為原型……這位不知名的先生,你不能因為是李先生表弟家的公子,就說我的書是你寫的?你的身份要是也能當證據,我們這些人可有的頭疼了!”
眾人不禁沉默。
商衡又一揮手,后面跟著的家丁就把洗出來的大幅照片一一貼在墻上。
照片一上墻,別人也還罷了,資深書迷們登時反應過來。
那每一件擺設,每一樣首飾,甚至連服裝,用品,院子里的假山池沼,都能在里找到。
其中一個書迷,信手抓起買給沈鴻的禮物,一塊硯臺,重重朝沈鴻的身上砸去。
“呸!”
沈鴻被砸得頭破血流,書迷轉身就走。
商衡也冷笑:“你可以說,你去參觀過李家老宅,可是人家家里女眷房中的擺設,你總不至于知道吧。”
到此時,沈鴻還是硬挺著不肯認,可但凡眼睛不瞎的,都明白過來,這本不可能是他寫的。
雖然大家都不知道,沈鴻是從什么地方得到的書稿。
好些讀者心中憤恨不已。
沈鴻的面色也越來越蒼白難看,忍不住向后退了幾步。
孟以非坐在王專員身后,伸手拿了麥克風過來,高聲道:“沈先生,你做這種事也算是熟手了,《大宅舊事》發行以后,我稍微調查了你一下,讀了你在學校讀書的時候寫得三篇文章。”
“《秋月夜》,和雜志曲藝雜談上,作者阿芬的《無窮碧》第三節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相同。”
“最后一篇文章,白話短篇《借車》,到是沒找到出處,可這篇文實際上是你同窗張瑞替你改過的吧,這點你們全班同學都知道,張瑞改動的部分超過八成。”
“就你這樣的,對報紙上,雜志上這些時日對你的追捧,居然高高興興受了,你受得起?”
孟以非聲音不高不低,清清朗朗,聽得所有人都愣神。
梅先生,王專員他們也極意外。
孟小爺平時可沒這么愛說話。
“咳。”
梅書禮咳嗽了聲,神色肅穆,“我梅書禮,以我的人格發誓,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這本《大宅舊事》,是我的朋友,商衡商先生的作品《大宅門的故事》的初稿。”
王專員等人也道:“我們也可以作證,在商先生寫作的過程中,我們為他提供了一點素材,而且,這本書主角的原型,都是商先生祖輩的親戚,朋友,里面甚至寫了只有商先生才可能知道的秘密。”
發聲的這些人,每一個聲望都不低,他們說的話,自然也沒人會不相信。
梅書禮嚴肅道:“大家關注明日的報紙,我們會把所有的證據,在報紙上呈給民眾看,像沈鴻這般剽竊別人文學作品的行為,必須嚴懲,他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大禮堂靜了幾秒鐘,好些個讀者額都炸了鍋,無數人沖過去圍堵沈鴻,大聲質問。
沈鴻腦子里嗡嗡直響,甚至還有讀者沖到他面前,手指戳到他的臉上去。
連商衡一時都沒有說話的機會。
梅先生冷笑:“這只是剛開始。”
沈鴻從大禮堂脫身出來,遮遮掩掩地跑回他的新房子,關上門窗,把自己整個人藏在書房中,他的腦子里依舊一片空白,整個人瑟瑟發抖。
他很害怕。
似乎連家附近的那些鄰居,看他的眼神都很不對。
第二日,他的害怕便成了真。
所有的報紙刊載的頭版頭條,都是關于《大宅舊事》的作者之爭。
梅先生,王專員,還有數位著名作家都發表了文章,力挺商衡才是這本書的真正作者。
這幾位的文章號召力自是相當強大。
登州所有的報紙都在刊登類似的消息,從大報到街頭小報,保證連在市井街頭討生活的貧苦百姓,也能接收到消息。
沈鴻,沈平凡,一瞬間就從備受讀者關注的大作家變成了人人喊打的小偷。
一時間沈鴻陷入絕地,閉門不出,任憑那些記者們砸門,他只絞盡腦汁去想自己的出路。
“當初真是看走了眼。”
瞿老爺看到報紙上的消息,忍不住搖了搖頭。
他老人家以前對沈鴻,那也是寄予厚望,否則怎會將小金嫁給他?
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局。
瞿正到是意氣風發:“我還得謝謝這位沈公子呢,他這一番操作,可是給商先生的大作銷售做了提前預熱和宣傳,省大事了。”
如今瞿正的公司代理商衡作品的發行工作,前期宣傳費用根本用不著,各大書店都搶著要談合作,再沒有比這樣的生意做得更痛快的。
梅先生他們給了商衡的這部大作很高的贊譽,因為沈鴻,熱度還高。
當時在大禮堂發出去的樣書,很多人看了都說,以前的初版,就是沈鴻剽竊的那本,根本沒辦法同現在這本成熟的作品相提并論。
兩者所包含的信息量天差地別。
雖然商衡這本書事實上只寫完了上冊,也只有上冊現行出版,可銷量著實讓人興奮。
因為傳言甚多,不少本來對這本書不感興趣的讀者,如今也不能免俗,非要入手一本認真讀一讀不可。
瞿正這回這生意,到是他這些年來做得最容易的一回。
“可惜孟以非又要閉關工作,電話不接,約他喝茶也不來,連飯都是喂到嘴邊才肯吃兩口,人都瘋魔了,慶祝活動看樣子也沒精力參加。”
商衡意氣風發,一書成名,沈鴻的日子卻是陷入泥淖,轉頭四顧,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