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英大大方方領著一行人走過去,那錦衣小公子忍不住小聲呼喊了兩聲:“回來,別過去!”
他其實對這些人有一點同理心。
這些人氣質不差,應不是貧寒小戶,但看他們停在路邊的馬車,頗為樸素簡陋,就是尋常制式的東西。
大部分人步行而至,神態間對周圍的一磚一瓦都顯好奇。
很大的可能,他們正是外地來海州碰運氣的小戶人家。
紫衣小公子也是剛剛舉家遷來海州,想做海貿生意,只是到了地方才知,生意想做成很不容易,非常麻煩。
海州出貨的貨行,都有自己的熟客,外地人想橫插一手,得費好大的力氣,必須還得有自己的靠山,正好最近尋王剛來,他就想如果能和王府的人拉上一星半點的關系,那無論做什么都方便,干脆借著王妃大壽的機會,跑來拜碼頭。
想直接同王爺套交情,當然不可能。
不過,疏通疏通,和王府管家一流交流一二,到也不是沒有希望。
紫衣少年一看便覺得,楊玉英等人的心思同自己一樣。
可他們太著急了些。
還說有請帖,怎么可能?
尋王爺會請什么樣的人家,大家心里都有數,左右不過那幾家而已,這些生面孔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拿得到請帖。
到是聽說最近海州市面上冒出些歪門邪道,對外宣稱自己是王府親戚,可以拿到正經的請帖,只要八千兩銀子一張,一張請帖,全家人都能進王府見世面。說起來還真并不是不值得。
但這一聽就是糊話!
那可是太妃娘娘的大壽,誰不知道王爺對太妃娘娘的重視?出半點差錯,多少人的腦袋都要保不住!
眼前這幾個外鄉人大約是求富貴之心太過操切,不小心著了道,買了張假請帖還信以為真。
“哎!”
紫衣公子不禁長嘆。
這萬一因為請帖造假,被王府的人撅回來,豈非讓人笑話,以后還怎么在海州混?
現在周圍大部分人,包括王府門口守門的侍衛,大體都是這般想法。
可楊玉英太過美貌。
林星舒氣質不凡。
范向北這十個人,也是靈氣逼人的相貌。
要說這王府中眼力高的,不說上頭那些,單說底下這些下人,看門的門房,守衛的侍衛,應能排在前列。
他們見多識廣,就是那些個王孫公子,豪門世家的嫡系傳人到訪,也要先出現在他們眼前。
但眼前這些人,卻讓他們有一點糊涂。
要說領頭的兩個,氣度不凡,甚至要遠超他們曾見過的貴公子,豪門千金,可要說他們出身尊貴,偏偏又一點傲氣也無。
身后跟著的人,下人也不似下人,舉手投足間還帶著點野性,到像是江湖游俠之輩。
守門的侍衛一時迷惑,不過楊玉英手中的請帖是真的,他自然是開了側門放行,神態間還頗有幾分恭敬,特意從門里招呼幾個雜役過來幫忙,把楊玉英他們的馬車牽進去。
紫衣公子眼睜睜看著這一行人進了門,驚訝得不行,頓時懷疑起自己的眼光來。
他爹說他只會耍小聰明,和他兄長比還差著十萬八千里,他一直不大服氣,現在看來……
“哎,總覺得以后再讓爹爹數落,連反駁的底氣都要沒了。”
他可是自認為家中男丁里面,上到父親,叔伯,下到兄弟姐妹,唯獨自己的眼光一流。
剛剛他就一眼相中那幾個新來的客商,打算同他們交朋友,做一番感情投資。
畢竟這些人,必然非池中之物。
可誰知道,人家已經一飛沖天,恐怕沒什么投資的余地。
此時,尋王府西跨院里已經坐滿了客人,和尋王關系親近的那些人,在王爺和太妃名單上的貴賓自然都坐在榮喜堂內。
堂內擺放十幾排的桌椅,中間以巨大的屏風阻隔,男客,女客各據一邊。
戲臺子上,說書的女先生正在說著海州府內最流行的話本故事。
楊玉英一行人拿著請帖登門,內府的管事過來迎接,一時卻記不得這些究竟是什么人。
不過聽聞只是偏遠地方來的一莊戶人家,就把人安排到池邊涼棚處。
此地坐的大半都是些微末小官,或者當地鄉紳,豪商等,論身份,在本鄉本土也是叫得響名號,但還沒有資格到內堂落座,去給太妃娘娘請安。
能在此處涼棚有一座,已經是海州城內有頭有臉的人物,在往外,墻根底下還有好些座位,那些人要忍受日曬雨淋,蚊蟲叮咬,可比這邊還要慘淡。
楊玉英他們生得體面,就是王府管事,那也一樣也有愛美之心,還特意給他們尋了個不錯的位置。
如今他們一落座,周圍人皆側目,只覺皓月降落人間,容色之盛,灼傷人眼。
女眷那邊還好,楊玉英只一人,但男賓這邊,林星舒以下,大部分人都是差不多的身高,同樣俊美的容貌,震懾得大家一時間連話都不會說。
“好家伙,咱們海州何時多了這些鐘靈毓秀的人物。”
范向北等人也不覺無聊,聽周圍客人們天南海北地閑聊,除了正經事,例如哪里水澇,哪里干旱,何處的縣太爺,父母官不好打交道,生意難做,何處棉布好賣,何處正需要糧食。
還有些微末官員抱怨府衙年久失修,一到雨季就是外頭下大雨,屋里下小雨,辦差還要撐著雨傘。
在游戲里聽NPC聊天,也是頗不錯的體驗。
也有不少人和范向北他們搭訕,林星舒神態清冷,周身氣質迫人,大家到多敬而遠之,與之相比,范向北也是仙人之姿,卻平易近人得多,一點架子都不見,沒一會兒就和人稱兄道弟,親近起來。
楊玉英在女眷中也頗吃得開,女眷坐在一處,有未婚姑娘在,肯定不能談論自家男人,或者家長里短,說的多的還是流行的妝容,首飾珠寶之類。
她的妝容完美,身上帶著一點花露清香,香味怡人。
服飾雖低調,但明眼人卻看得出,頭上明晃晃的珍珠價值不低,衣服的料子更是極好,做工精細,袖口衣擺處的刺繡是一等一的好手藝。
楊玉英干脆從荷包里取出些小玩意,例如多彩的指甲油,指甲貼,花黃,眉筆眼影。
還有琉璃瓶的精油小樣。
如今玉山上還沒有正經的經營營生,楊玉英自己到是搗鼓了些小玩意出來,也是為了以后做準備。
現在先拿出來試探試探銷路,也是件好事。
不得不說,女人們說起華服,珠寶,化妝品,那真是有說不完的話,用不盡的精力,楊玉英的花露精油最受歡迎,她隨身攜帶的幾瓶小樣都送了人。
內堂之中。
尋王在大宴賓客,最重要的兩個客人無疑便是他兩個弟弟,宣王、謹王二人。
“小七今年都十八,父皇和母后這兩年估計便會給你定親,你若是有喜好,也別忘了跟蕓妃娘娘說一聲。”
兄弟見面,不談朝政,只說家事。
但他們家的家事,也有諸般說道。
說起婚姻,謹王半點不羞澀,像他們這樣的人,按說妻子若是合心意,便親近些,要是不合心意,能穩定后宅,那也要給予體面尊重,若是不像話,冷待著便是。
這世上的女人,除了父皇的,都是緊著他們兄弟來挑,難道還能沒有美貌識趣的佳人?
但宣王和謹王的母家不顯,在朝中的勢力也弱,他們若想同太子抗衡,妻族便非常重要。
可偏偏這帝后感情好,他們的婚事被拿捏在皇后手里。
“哎,若要皇后來給我挑,我寧愿在外頭隨便找個小門小戶的,至少能確定,絕對不會給我拖后腿。”
皇后是朝野皆知的賢后,和他們父皇琴瑟和鳴多年,深得父皇信任,手段那是高深莫測。
他們兩兄弟對皇后那是十二分的忌憚。
雖然表面上那是位特別合格的嫡母,便是自家母妃一直對她不甚恭敬,太子對他們也橫挑鼻子豎挑眼,幾乎要把不合擺在明面上,她對待他們兄弟也沒少了噓寒問暖。
尋王伸手拍了拍兄弟的肩膀,笑道:“咱們那位皇后娘娘最好顏面,你相中哪個姑娘,門當戶對不出岔子,只管大大方方去求她,不必外人知曉,只要父皇知道,她再不樂意也能給你辦妥。”
就是拿捏住了這些人的弱點,尋王這些年都活得很滋潤。
當然,這里面有一個度,還是得把握好。
正說話,外頭就傳來咯咯咯咯,鴨子似的笑聲,一個瞧著只有十一二歲的小少年抱著肚子扶著門狂笑。
尋王臉上一沉,這小少年頓時警覺,整個人一撲,撲到宣王身邊,恭恭敬敬見禮。
“陸嵐見過宣王殿下。”
“小陸公子快快免禮。”
宣王頓時笑起來,這位是尋王的表弟,十分得尋王寵愛,也是不能得罪的主,“看來今日小陸公子很開心?”
“碰見了幾個有趣的人。”
一說起這個,陸嵐瞥了尋王一眼,也有些不好意思,“剛才我我去找羅容姐玩,正好路過池子那頭,就見到幾個客人行酒令,一個叫范向北的公子特別會說笑話。”
陸嵐又笑了下,“就是不怎么君子。”
他瞟了尋王爺一眼:“我還當他的客人,個個都是裝模作樣的,沒想到,還有幾個與眾不同的。”
尋王瞪了陸嵐一眼,王府總管便過來低聲和他說了幾句話,說著說著,尋王眼睛大睜,噴笑一聲:“咳咳咳……咳,荒唐!”
池邊涼棚內,范向北徐徐搖著折扇:“……昔年有一王朝,名為晉,晉有一皇帝,叫司馬睿,他年紀老大了,頭發胡須斑白,身體也不好,沒成想這一日忽然老來得子,自然十分得意,于是大擺筵席,‘普賜群臣’。”
“酒過三巡,有一大臣殷羨,走上前向皇帝謝恩,就說,皇帝喜得貴子,理應普天同慶,但是在這件事上,微臣是半點功勛也沒有的,卻得了這般厚賜,十分慚愧。”
“皇帝司馬睿一聽,當即笑道:‘愛卿啊,你在這事上可不能有什么功勛,要是真有,朕賜下來的就不是美酒美食,而是毒酒一壺了。’
客人們笑得不行。
身為一個游戲玩家,范向北在游戲里的姿態自是十分放松,說起笑話百無禁忌,剛才編排了半天皇帝,皇后,公主,丞相,說得熱熱鬧鬧,有些還帶上些許香艷色澤。
客人們是又好笑,又無語,一時間氣氛十分熱烈,連一些彼此之間有些不對付的客人,也都顯得和樂融融。
其實民間編排皇帝不是大事,那些戲文里頭,都時不時出現個皇帝皇后,戲臺子上不演幾出有皇帝的戲份,老百姓還不樂意看。
只是今天高太妃壽誕,宴客的是親王,這等場合,大家心里都繃著根弦,彼此說話也都再小心不過,誰能像范公子一般?
尋王眼睛里也藏了一點笑意,問身邊管家:“那是哪一家的?”
管家笑道:“王爺忘了,還是您交代下的帖子,正是林庒林舒公子帶來的人。”
尋王頓時肅然:“可是畫煙波浩渺圖的林先生?”
“正是。”
就在十幾日前,尋王同王妃在街上閑逛,正好看到海州府教諭周大人,同府學的鄭夫子在路邊一書畫攤前爭執。
尋王也愛熱鬧,便上前圍觀,原來兩人看上同一幅畫,爭相要買,于是就鬧起紛爭。
那幅畫便是‘煙波浩渺圖’,圖中有海,有風,有浪,還有漁夫,漁船,與一條遮天蔽日的大魚。
尋王也不算完全不懂畫,但以往不過附庸風雅,唯獨這一次,看到這幅畫只覺胸中一股熱氣洶涌,喜愛得不行,干脆壓服了兩位老人家,自己把畫給搶了去。
如今這幅畫正掛在尋王府的書房內,尋王特別喜歡,就讓人打聽畫者何人,皆說是林莊的林舒公子。
正好太妃娘娘大壽,尋王就令人給林莊送去一封請帖。
“去請林公子過來,我要敬他一杯水酒,若他愿意,酒宴過后不妨請他作畫一幅,獻給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