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可:“……”
他此時真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心情來聽這樣的故事。
一只蟲子說自己特別聰明,考慮怎么吃人,才能吃得更久一點,以免自己挨餓、
休可:你咋不餓死算了?
楊玉英從踏入月余彎的第一秒鐘開始,精神就處于緊繃狀態,一直到此刻,看見蟲子小姐眉眼間流露出真實的感嘆來,她竟是放松了不少。
蟲子小姐頭上的觸角輕輕彎折,左右搖擺,仿佛沉浸在回憶中。
“我餓得不得了,好幾次都差點不去管那么多,先吞了媽媽和杰森,解一時之饑再說。”
“挨餓的滋味真的特別難受。”
“可是每一次我想吃掉媽媽,媽媽就開始給我講故事,我一開始不明白,為什么她說的話,我居然能聽得懂,后來才知道,媽媽是一位了不起的術士,她和我說話,不是用語言,而是精神的觸碰。”
“身為術士,她的生命力強盛,身體里的能量很多,恢復的也很快,嘗起來特別的香甜。”
“沒過幾日,她不等我猶猶豫豫地做決定,就主動湊過來,一邊給我講故事,一邊喂我。”
蟲子小姐講著講著,臉上就露出一抹燦爛的笑意。
“唔,我一開始總因為太好吃了,就吃得過分些,可一吃的過多,媽媽就沒有力氣給我講故事了,她的故事特別好聽,給我的感覺比飽腹的感覺還要好,我漸漸變得舍不得,于是,我終于學會了克制。”
“媽媽一邊喂養我,一邊教我和杰森識字,讀書,教我怎么和杰森打鬧才不會傷了他。告訴我活在這個世上,除了吃以外,還有很多有趣的事,作為智慧生靈,可不能只知道吃。”
“杰森和我不同,他沒有我這么強壯,他總是生病,”
“我漸漸變得特別喜歡媽媽和杰森。”
“雖然當時那個籠子對我來說是牢籠,但是媽媽和杰森后來發現,他們可以出去,兩個人就總是留下一個人做我的人質,另外一個出去找吃的東西。”
“隨著我的個頭越來越大,我居住的那個籠子也越來越大,我的飯量卻開始變得小了,或者應該說,我學會了遏制自己的食欲。本來媽媽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可是沒想到……”
蟲子姑娘的目光掃向周圍。
木屋從外面觀看,坐落于山腳樹林中,但此時從屋向四周環顧,卻仿佛置身山洞,周圍全是洞穴空腔。
休可都有些不愿意向旁邊張望,就周圍那破爛環境,實在是讓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這一群亂七八糟的東西它自己冒出來了!”
蟲子姑娘忽然憤恨道。
“咳咳咳咳咳!”
休可差點以為自己腦子一熱,心里堵著的抱怨話脫口而出,反應了下才發現,原來說這些話的是蟲子姑娘。
“你們不知道我當時有多崩潰,我每天都處在忍饑挨餓的狀態中,結果還讓我,讓我產……養活我這些族人。”
“如果它們一個一個地長大,必然要擠占我的生存空間,哎,可我總不能讓它們去死,好歹也是我族人,哪怕是傻的,沒有腦子,那也是我族人,我只好拼命想法子抑制它們的成長,讓它們別被孵化。”
“媽媽和杰森幫了我很多忙,那一段時間,我們三個生活在一起,我每天都要學很多東西,聽很多的故事,也有很多事情要做,過得充實又快活,那可以說是我這二十余年的生命中最快活的一段時光。”
“就是杰森老想殺了我,這一點讓我非常頭痛,他身體不大好,病懨懨的,偏偏很兇,整日沒完沒了地和我作對。”
“媽媽對這事根本就不管,她跟我說,我們之間的關系是捕食者和獵物一樣的關系,而且這個關系是可逆的,我可以把杰森和媽媽當獵物,杰森和媽媽自然也能把我當獵物。”
“但我到覺得,不完全是這樣,媽媽的確是我的食物,可在我心里,她更重要的身份是我的媽媽。”
“杰森也是我的食物,但我其實一點都不想吃掉他,我……很喜歡他,在我的心里,他是我的兄弟,朋友,很重要的人。”
“怎么說呢,牽絆?對,就和很多故事里一樣,生在這世上,只要是有智慧的生靈在這世上必然要有牽絆,如果沒有,那大概就成了怪物。”
“我的種族是蟲子,可是我不是怪物。”
蟲子小姐仿佛有些動情。
“我們三個就這樣在一起度過了差不多十載的光陰,我變得越來越強大,媽媽和杰森兩個無論多么努力,也漸漸供應不上我的飲食所需。”
“然后忽然就有那么一天,我發現我學會了怎么去控制關我的籠子,那是種本能,我可以讓它開啟,也可以讓它關閉,可以很隨意地控制著它在任何地方穿梭,我也發現我的籠子雖然好像是一個牢籠,可它也有很多妙用。”
“它仿佛有生命,和我到像是共生的關系。”
“到這一日,我終于不必擔憂食物的匱乏,我可以離開籠子去外面捕食,但凡我想吃的東西,就絕對逃不出我的捕獵。”
“我記得,那天下著大雪,媽媽把我叫到她面前,和我促膝長談,她說,她想要更了解我,想知道,我想要什么樣的人生。”
“到現在已經過去很久,我好像不太記得那一天都和媽媽說了什么,只記得稀里糊涂地就接受了媽媽那一通什么等價交換的準則。”
蟲子姑娘嘆了口氣,“只怪我當年太年輕,根本就看不破她老人家的詭計,哎!現在可沒那么傻,我媽分明就是護著和她同族的人類,怕我自由之后,肆無忌憚,大吃特吃,再把她的同族都給吃干凈。”
“真是,我有那么蠢?”
“這世上最好吃的可就是人,我要一口氣都給吃光了,那以后可要怎么辦?吃草根,吃樹皮?還不夠寒磣的。”
“不過也無所謂,我媽喜歡,我就照她說的做,反正她只能活幾十年而已,她的生命那么短,我就算事事都順著她,還能順幾年?”
楊玉英:“……”
她忽然感到心緒起伏不定,似乎正面臨一個兩難的選擇,這一會兒她的猶豫,可比當年她決定給元帥陪葬時的猶豫更多一百倍。
蟲子姑娘現在到底是可以研究的穩定因素,上好的研究材料,還是危險份子?
它就算現在比較穩定,可以采用緩慢的手段徐徐圖之,可是當她生命里比較重要的那些東西消失了以后呢?
極冰星球的土著平均壽命是七十六歲,不足百年。
就算蟲子姑娘口中的媽媽,壽達百年有余,恐怕也確實最多只有幾十年好活……
天色亮了。
休可沒有楊玉英想得那么多,他的精神到是極為振奮,拉著楊玉英一離開月余彎,緊繃的情緒緩緩松懈,眼睛熠熠生輝:“馬上聯系附近聯邦哨卡,立即召集聯邦軍隊進行大掃除活動,在這之前,穩住母蟲,盡可能不要讓蟲子大爆發,只要堅持到聯邦軍艦到來,傾全力突襲,一舉將其消滅應該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蟲族是生命力頑強,尤其是母蟲。
不光身體的抵抗力為宇宙中所有種族之最,而且至少擁有偽不死身,只要身體有一個細胞活著,它就能靠吞噬能量修補傷勢。
但是以有心算無心,他們聯邦軍艦上應對這一切的手段也很多。
這些話都藏在休可的心里,哪怕離開月余彎也不曾說出口,只是各種朝楊玉英使眼色,做手勢。
楊玉英都不用他明說,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哎。”
遇到蟲族之后該去做什么,所有星際公民都很清楚,休可作為拓荒者對諸般流程更是了然于心,這沒什么可說。
第一時間,通過他們的飛船,求援信號就一層一層地傳播到最近的哨卡。
哨卡接到警報,第一時間通知周圍的防衛艦隊,以及范圍之內的所有艦隊,商船。
休可有蟲族巢穴的拍攝視頻,所以省去了派出探查機器人打探消息這個步驟。
楊玉英和休可坐上馬車往月光酒店趕的同時,信號已經順利傳了出去,星際間無數艦隊,拓荒者,甚至星際海盜紛紛轉航,朝極冰星球而來。
飛船上打出信號標,兩方敵對勢力迎頭碰上,也都暫時罷戰。
在消滅蟲族的大事面前,一切仇怨都可以拋下。
楊玉英坐在馬車上,只想一個問題:所謂的籠子到底是什么?能不能復制?
蟲族忽然進化出智慧來,居然有可能變成智慧型生物,那么,蟲族和人族的關系,會不會因此改變?
她默默想了片刻,忽然特別懷念有依靠的日子。
在元帥身邊,她什么都不用想,所有的危機,困難都有元帥來解決,她只是個美美的小姑娘。
在皇城司,她可以依靠鄒掌事,甚至是依靠不那么靠譜的林官,依靠夏志明,雖然在鄒掌事眼里,她早就可以獨當一面,但她無論做什么,身邊隨時隨地都可以找到支援。
現在,她身邊誰都沒有……她想和元帥說說話。
楊玉英坐在飛馳的馬車上,耳邊風聲咆哮。
休可一直盯著通訊器,計算聯邦艦隊抵達極冰星球的準確時間,面上沒顯怎樣嚴肅,可他現在每一根神經都極度敏感。
回到莊園天色已然大亮。
愛德華大公早就回去休息,但奧利弗親自過來給楊玉英和休可送上早餐,順便拐彎抹角地探聽一下這兩位昨夜的情況。
“琳達小姐有沒有回來?”
楊玉英蹙眉輕問。
這一問,奧利弗臉上都綠油油的。
眼前這位小姐,和騎士大人把琳達小姐帶了出去,一夜未歸,臨到天明只回來兩個,現在玉英君居然還問他——琳達小姐有沒有回來!
“看來是沒有。”
楊玉英輕聲道,“沒關系,我會派人去找,只要她還在,就能找得到。”
昨夜在蟲子小姐的巢穴,受到的沖擊太大,她甚至沒去想到底是什么東西把琳達小姐,從蟲子小姐的巢穴里帶走。
好像蟲子小姐的故事里也沒涉及到這一部分。
“這位琳達小姐,似乎也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么簡單。”
奧利弗:“……”
事實上,雖然發生了這么大的事,可月光酒店的老板沒敢讓休可騎士去賠償自己的損失。
愛德華大公也沒敢找楊玉英問琳達小姐的行蹤。
整個月光島都在奮力顯得風平浪靜,奧利弗還高高興興地給楊玉英和休可介紹今天的早餐:“我們老板聽說楊小姐想嘗嘗蟲子宴,特意請了月光島第一流的異種菜大師出馬,給您做了一桌美食,請看。”
楊玉英:“……”
休可的目光落在桌面上,一瞬間,他額頭上都忍不住冒出幾顆汗珠,抬頭看著奧利弗,表情復雜難辨。
“休可騎士?”
“……沒什么。”休可輕聲道,“我只是覺得,月光島的勇士可真多啊!”
楊玉英笑起來,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黃橙橙的,和螞蚱長相相似,卻更大一點的蟲子,揪掉腦袋,把剩下塞進嘴里咬了咬:“有嚼勁,香。”
休可打了個哆嗦。
楊玉英揚眉:“此蟲非彼蟲,對你心中的蟲子來說,所有的生物都是食物,眼前的蟲子自然也是食物。”
休可嘆氣:“問題是,我從來沒見過能和人一樣走路,說話,還會沏茶的蟲子,誰知道這種蟲子得腦子里想什么?沒準人家就覺得有人吃蟲子宴,是對她的大不敬呢?”
楊玉英翻了個白眼:“吃吧。”
還大不敬?
他們兩個的通訊器里現在已經做了不下百份的除蟲計劃書,恨不能把人家蟲子小姐的老巢瞬間消滅十萬遍,此時吃個蟲子宴而已,何必矯情!
接下來一連數日,月光島上恢復了往日的熱鬧和安寧。
楊玉英除了隔幾日就要去找蟲子小姐,給她講故事之外,到是更積極地同本地勢力打交道。
休可也是頭一次發現,原來這位驕傲的大小姐,竟是如此長袖善舞。
從愛德華大公那種貴族子弟,到尋常的侍從,很短的時間內就仿佛和楊玉英熟悉起來,待她是既尊重又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