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風吼大漠,火號出不得!”
天外黃沙黑沉沉一片,胡楊林在遠處若隱若現,絲毫不見雄壯,到似有些單薄。
車隊過了空城,就駛入茫茫大沙漠,遠看無邊,近看無路,不過走到第三日,小張總初進沙漠時的那股子志氣飛揚就全然不見了。
不知何時起了風,狂風怒吼,前方一片昏黃,沙暴宛如巨浪一般,仿佛擁有毀天滅地的威力。
車子已經顛簸到讓人連吐都吐不出。
小張總整個人閉著眼睛,把頭埋在張溫酒的身后,老老實實地裝死,一言不發。
劉老他們到是很精神。
幾個老人坐在同一輛戰旗,剛打了一陣撲克,現在起了風,打撲克不方面,正兩兩捉對下盲棋,殺得端是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配著車外的種種異象,要是拍成片子,肯定比特效大片還要精彩。
司機緊張得要命,前面帶路的向導一個勁地喊:“黑沙要來了,黑沙要來了。”
劉老笑起來:“莫得事,莫得事,老鄉,莫看,吉日格拉來接我們嘍。”
向導勉強睜開眼睛,隔著窗戶,看到東面不遠處居然出現一群駱駝,上空一道黑旗飄揚,黑旗上金色的天平標識被卷住了一半,但只是剩下的這一半,就足以讓他心情大為安慰。
好似本迫在眉睫的沙暴也不再那么要命似的。
劉老扭頭沖穆南平道:“你猜,吉日格拉一會兒下駱駝的時候,需不需要他孫子扶他?”
“我不猜,多大年紀了,還說這些。”
楊玉英在耳機里聽著他們嘻嘻哈哈,舉目遠眺,遠處沙暴正在飛速逼近,她心情卻并不怎樣緊張。
主要是這些老人家都如此安之若素,她更不用急了。
果然,幾句話的工夫,駱駝群就到了眼前,車一停下,向導就先連滾帶爬地躲過去,死死抱住一頭駱駝不撒手。
那頭駱駝非常溫柔,輕輕地跪坐下來,主動用寬闊的身體護住向導,楊玉英也下了車,看到眼前的一切,不覺有些出神。
她想起一個故事,是林官講的,關于沙漠,關于駱駝的故事,在那個故事里,林官是一個傻到餓到瀕死,也不肯殺了駱駝吃肉的笨蛋,此時看到這些駱駝們,她到有點理解起故事里的林官了。
在沙漠里,駱駝是神的使者,代表了希望,如果林官真的殺了與他相伴這一旅途的駱駝,他便真正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雖然心神飛遠,楊玉英的動作到一點不慢,一手拽張溫酒,拖著張公子和張公子身邊的拖油瓶小張總,一起走到劉老他們身邊。
駱駝群轉瞬間圍成一個圓圈,從遠處看宛如一座壯觀的駝城。
所有人都背著風沙蹲下,挨著溫暖濕潤的駱駝,戴好護目鏡,口罩,把整個頭都藏在厚實的帽兜里,一時間就連這頭頂風沙也顯得不那么恐怖驚悚。
不知過了幾個小時。
大風過去,楊玉英舒展開身體躺在沙面上,脖子上露出來的一點皮膚火辣辣地疼。
“閉上眼。”
楊玉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伸手蒙住張溫酒茫然大睜的雙眼,歇了片刻,忽然一使力站起來。
只見劉老幾個老人家氣喘吁吁地在一邊打鬧,向導嚇得小聲叮嚀:“體力,注意保存體力。”
事實上向導整個人都不能動了,身體僵硬,他是拼了命地小口小口地調整呼吸,一點點往嘴里抿水。
劉書嵐,張鳳來,李峰,穆南平四個老人,蒙著半張臉,戴著護目鏡,卻從這半遮掩中透露出一絲年輕的活力。
如此酷烈的外界環境,大家幾乎是半只腳踏入死亡危機中,劉書嵐卻只覺豪氣上涌。
“蕭姨,蕭姨,你看看我們,我們還在!”
他忽然扯開沙啞的嗓子一通大吼。
一直以來,衰老都在逐步侵襲他們的生命,可此時,時光卻仿佛逆轉一般,年少時的記憶復蘇,心中情感沸騰。
向導嚇得眼淚都快把護目鏡給模糊掉。
“這等地方,別那么大嗓門!”
據說這一片沙漠埋葬了無數沙漠中的冒險者,靈魂無處依托,也逃離不開,于是只能在風沙中徘徊。
每逢沙暴來襲,便是亡靈被驚擾后的咆哮。
吉日格拉和劉書嵐他們擁抱在一起,說了幾句話,轉過身一路跑到楊玉英面前,整個人拜倒,兩手伸開,一拜,再拜。才雙手捧起一串白色石頭串起的項鏈,高高舉起。
楊玉英一彎腰,讓他替自己戴上,吉日格拉頓時高興起來,像個孩子似的指了指石頭項鏈,磕磕絆絆地說起漢話。
“這是天神所賜的靈石,獻給天神的行者。”
楊玉英摸著在某些位面價值萬金,還有價無市的靈石,感覺時盟某些前輩好財大氣粗。
她勉強算是個有礦的人。
皇城司有自己的礦,只要出產伴生靈石的礦,大半都被皇城司和山河祭瓜分了去。
楊玉英從沒為靈石發過愁,可也沒富貴到隨手拿這玩意做成項鏈戴。
當年論富貴,他們中只有夏志明是真富。
人家家里富不說,還有皇帝親自貼補,外人不知道,他們幾個因為和林官這個小耳報神交好,經常能看到些不好泄露的資料——皇帝一共有十一個私庫,鑰匙除了大內總管郝公公有一把,另外一把就給了夏志明。
當年滿京城瘋傳,都說夏志明是皇帝的私生子之事,事后想想,也不能全怪文武大臣們不懂思考,就知道胡亂八卦。
“明哲,來,我們騎上駱駝照個相。”
劉書嵐甕聲甕氣地韓了一嗓子。
楊玉英騎上駱駝站在一眾老人中,讓小張總動手給照了一張相,眾人這才又繼續出發。
一走就是四天半,穿過一大片綠洲。
駱駝忽然就叫起來,全是打雷一般的聲響。
楊玉英輕笑,攔住劉老拿刀割自己手掌的舉動,驅駱駝上前一步,高聲喊道:“驗證:時盟編號:圣光會4179。”
話音一落,霎時間一道光閃過。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閉了閉眼睛,再一睜開,天地變色。
吉日格拉猛地大聲喊道:“天柱,是天柱!”
遠處出現奇怪的海市蜃樓,通體為銀色的大樹拔地而起,淺紫色的樹冠龐大無比,金色的幸運籠罩在周圍。
小張總連拍攝都忘了,滿臉不敢置信。
這段時間他跟著老一輩在沙漠里走,又是暴曬,又是忍受夜晚的寒冷,還經歷了風暴,整個人都已經半死不活,他隱隱知道老爺子們想去一個地方。
雖然小張總在家不受重視,可他也是張家人,從小時候時起,他就知道家里的長輩們似乎背著他們在做什么事。
那件事神神秘秘的,幾乎每年老人家都神神秘秘地聚在一起開個會,一個會開三五天是常事。
他那些老叔們也是年年都要有一兩個月不著家。
后來他長大了,家里的事情到更隱秘,他知道的更少,可家族中有秘密這件事,他其實知道。
再想想當年爺爺給他講的和別人家的睡前故事挺不一樣的神話故事,不免有些懷疑,也許他們家族的祖先們都是被神棍蒙騙了的倒霉蛋,因為一些很不靠譜的東西,把不靠譜的習慣延續了千百年。
偶爾他和自家那些狐朋狗友們聊天,還偷偷摸摸嘲笑他的爺爺幼稚。
這都什么年代了。
都不是飛機飛上天的年代,那都是登月成功的年代,誰還能去相信古時候的神話?
傳說月亮有嫦娥,有吳剛,還有玉兔和桂樹,有嗎?
有的話,嫦娥仙子面對那些跑到她家搗亂的宇航員們,會是個什么心情?
此時站在空曠的大沙漠里,舉目望去,大沙漠仿佛被分割出一塊獨立的區域。
區域之外,黃沙漫天,區域之內,銀色的樹,紫色如霧一般的樹冠,在大樹籠罩下遍地奇花異草,不光是奇花異草,他好像還看到很多一看就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東西。
比如說長得半人高的有四對耳朵的兔子,還有全身上下都長滿棘刺的獨目圓球。
唯獨長了蛇尾巴,魚腦袋的某個玩意,他感覺有些熟悉,卻也一時叫不上名字。
“我的唯物主義世界觀,永遠都不動搖。”
小張總默默念道。
這些東西必然有科學道理。
也許都是虛幻的,是我的幻覺。
我可能吃到或者聞見了有毒的東西。
他一回神,就見楊玉英帶著所有人都下了駱駝,他也仿佛被裹挾了一樣,跟著下去。
劉老他們神色特別肅穆。
小張總想說點什么緩和氣氛,但都沒辦法說出口,只能一路跟著走,明明近在咫尺了,但又走了三個多小時,楊玉英才停下腳步。
空氣中隱隱有一股獨特的香味傳來。
走到近前,小張總再也說不出話,近距離看神樹大的驚人,他想也許一百多個人站成一圈,手拉手也圍不住它。
樹冠更是遮天蔽日。
樹上特別安靜,應該說樹周圍都安靜得可怕。
忽然間,小張總看楊玉英笑了笑,右手舉起來,然后,銀色的樹干上紋路居然活了,緩緩向兩邊滑開,露出一個門。
緊接著,銀樹的枝蔓就變成梯子,一路延伸到眾人腳下。
“走吧。”
楊玉英回首,抬頭看向劉老,“我看到劉老你留下的碑刻了。”
銀樹的樹干里,空間很大,居然并不暗淡,四處有銀色的螢火在飛,螢火映照下是盤旋而上的樓梯。
樓梯應該是人工打造,像是木質材料,但偶爾也會泛出玉石般的光澤,尤其是扶手旁邊露出幾塊玉雕,色澤緋紅,像是紅玉所制。
劉老臉上一紅,深吸了口氣,居然搶先一步沖進門,順手從袖子里摸出一條圍巾,伸手搭在樓梯最下面的小小玉雕上。
眾人:“……”
穆南平笑起來,笑咳了一聲,目光到極溫柔:“這棵樹是一種神器,名叫天柱。”
“根據咱們家族譜記載,千年前有天神與惡魔降世,在人間爭斗,爭斗中天崩地裂,眾生罹難,世界將毀,我們的祖先爬山涉水去尋找身在人間的神靈,神靈憐憫眾生,就派出仙神來到人間,打造了十二根天柱,組成結界,保護了凡間眾生,又把偷渡到這個世界,會給人類帶來災難的東西都鎮在了天柱之下。”
小張總:“……”
穆南平看了他一眼:“沒錯,這些是傳說,但也不只是,我們這些人也是直到蕭姨出現,才明白這件事的原委。”
“呵呵,其中的故事就不同你們細說了,只告訴你們這些孩子,我們大家的祖先都是被選中的人,曾經發下誓言,要世世代代地守護天柱,直到世間太平無事,天神將它取走的那一日。這一點,千真萬確。”
劉老也長嘆一聲,心下感嘆,指了指扶欄處或大或小的玉雕,還有旋梯中間的巨大的環形石刻。
“這里記載了你們先祖們的功績。”
小張總一時看不清密密麻麻的記錄,但是一眼就見到一幅壁畫。
“啊,林謝!”
張溫酒也嚇了一跳,臉色煞白,神色不定。
壁畫中,林謝雙手持劍交叉,長劍抵在一排長著尖牙的似魚似獸的一種怪物口中,他半跪在紫色的樹冠之上,渾身浴血,整個畫面充滿張力,看得小張總心口怦怦直跳,他幾乎感覺,自己的心臟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一樣。
張溫酒深吸了口氣,小聲道:“……不是。”
楊玉英莞爾:“走吧。”
她當先一步向上走,但每一步都很慢,隨著她走動,整個樹內四面八方開始運行,無數金色的銀色的數據流一樣的東西閃爍不停。
系統界面也高速運轉起來,楊玉英第一次在意識里感覺到系統隱隱發燙,到有些新鮮。
其他人卻是忍不住被扶手邊的玉雕時刻迷住。
尤其是小張總無意中看到手邊的玉雕,上面刻著滿滿一篇字,是張家十九代孫張揚一所書。
張揚一大約是個話嘮,小小的玉雕上讓他刻下了千余字,千余字里有一半是對‘使者’示愛,另一小半是抱怨他爹沒告訴他,原來使者是這么美,害得他浪費了很多時間,然后有一個斷層,可以明顯看出前后有一個時間差,最后這一部分,他祖宗心灰意冷的表示,自己再也不會愛了,使者竟然是個大男人!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