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樓內香煙裊裊。
熏香用的都是第一等的好香料。
江湖中不乏有擅長迷香,藥香的高手,自能聞得出此香頗有提神醒腦的功效,絕非惡香。
隨著林言宣布拍賣開始,在座的大部分人都緊張起來,呼吸漸漸急促。
負責拍賣的拍賣師是個二十余歲的貌美女子,看起來柔柔弱弱,說話卻是聲若洪鐘:“規則,諸位每次加價不得低于一兩金,上不封頂,起拍價,一百金,現在開始!”
“一百五十金。”
“我出一百六。”
“一百七。”
聲音一陣高過一陣,樊樓掌柜的看著這熱鬧場面,眼前一陣陣冒光,腦子里一時多了好些個主意。
似乎大相國寺那邊的衣販經常‘唱故衣’,客人們叫價,價高者可得,還有他二舅是做海上生意的,聽說每年收到信,他們那些人都要帶著銀子去海船上提貨,提貨時也是價高者得,形式到也與這拍賣類似。
但能上海船的海商肯定有數,要說熱鬧,怕是比不上京城。
樊樓人脈廣,也不缺貨物來源,如果……
掌柜的一邊思索,一邊觀察整個拍賣會,看著看著,卻忽然覺得什么地方有些違和。
他說不出來,但總感覺樓上那位小林公子,還有在開封名揚遠播的天下第一賢良女子,藥王莊的少主玉英姑娘,神色雖平平,心中卻是溝壑萬千,對這場拍賣,怕是別有想法。
如此一琢磨,掌柜的到覺得,他更有必要仔細看,認真看,站在一邊看。
旁觀者清,若能窺到其中幾分門道,肯定受益無窮啊,說不得他能比自家那個摳門貪財的老爹積攢下的家底更厚,也省得整日被指著鼻子訓斥,說他是敗家子。
掌柜的從第一次見小林公子,就知道他是長著七竅玲瓏心的聰明人。
滿腦子胡亂想著,掌柜的看了半晌,拍賣會已經過了最為熱鬧的時候了,大部分小門小派的弟子已經退出競爭。
如今只剩下寥寥幾人在爭。
掌柜的別看只是個生意人,但消息還算靈通,對江湖大宗門也算了解,現在叫價最兇狠的是泰山派的狄長老。
錦繡山莊,四海莊和泰山派應該是聯手了,三家統一由錦繡山莊的弟子彭松叫價,彭松似乎顯得有點緊張,額頭上都是冷汗。
西域鬼刀門的洛風亭宗主,還有今年初出茅廬,就名揚四海的女劍客陸萍萍,對這副水波圖也是十分感興趣。
另外,丐幫和江北易家居然也在爭。
掌柜的心下唏噓:“做乞丐的都比我富貴。”
還有一家,一共來了三個人,年紀都在三十歲左右,其中一人雙掌發赤,顯然練的是獨門掌功,而且應是高手,就是不知來歷。
坐在中間的有一個錦衣白面的少年郎,看起來最多也就十八九歲,目中帶著幾分好奇,滴流亂轉,神態活潑,容貌同樣很陌生,神態悠閑,帶著點氣定神閑,叫價次數不多,但每當大家覺得他放棄了,他就忽然又冒出來加一次價,不過神色到挺鄭重其事,應該也很有心。
隨著眾人加價,價格已經加到了七百六十兩金。
就是幾個志在必得的大派,也變得神色凝重,心情緊張,他們家大業大,不缺錢財,但真要拿出千金,卻也非易事。
泰山派的狄長老眉頭緊蹙,身邊眾弟子一個個的也是坐立不安,他喘了口氣,回頭正看到兩個小弟子交頭接耳,登時怒瞪過去,把兩個小弟子都嚇得差點沒跳起來。
“師父息怒。”
坐在他身邊的一個二十多歲的弟子轉身攔了下,沒讓狄長老的巴掌抽過去,“師弟們還小,哪個小孩子不淘氣?”
樊樓里這么多江湖人,人人心里鼓噪,面上都有些兇戾之氣,到是狄長老身邊這位年輕弟子,神態平和,很能沉得住氣。
林言趴在扶欄上,目光長久停留在泰山派這位年輕弟子身上:“葉鳳坡,好名字。”
這人不算最頂尖的弟子,但也是極優秀,乃是狄長老的親傳弟子,狄長老待他同親生兒子也相差無幾。
如今看來,果然有過人之處。
林言輕笑,沉吟片刻,視線才轉移,平平靜靜地從這滿座的江湖人身上溜過去:“展護衛,孤月峰被滅門,兇手沒有留下一點痕跡,連山下的人都沒驚動,居然好幾日后才有人發現,你覺得是因為什么?”
展昭搖搖頭。
孤月峰雖是江湖門派,但門派整個被滅門,未免驚世駭俗,朝廷自然派出人手去調查過,而且還是直接抽調的刑部和大理寺,以及皇城司的精銳去調查,至今沒查出真兇。
情報都不足,展昭自然也是無從判斷。
林言好像只是問一句,并未放在心上,抬頭看了看天色,再看看樓下的情況,回首問道:“玉英,你看如何?”
楊玉英手中的小銀剪子剪開幾枝花枝,隨手扔到高腰的白瓷瓶里,才低頭去看樓下,輕輕地敲了敲護欄。
“到時候了,萍萍姐,打一架給我們看看,這一網兜,有沒有網到大魚?”
女劍客陸萍萍把嘴里的瓜子殼吐出來,輕輕擺擺手,忽然出聲打斷臺上的使女:“姑娘,暫停一下行不行?”
使女愣了愣。
林言就道:“按說拍賣沒有暫停的規矩,不過我這人面對美人的時候最好說話,行,現在拍賣暫停,姑娘有什么話,直說?”
陸萍萍拱手道謝,卻是不和林言搭話,站起身朗聲道:“諸位大俠,還請聽我說一句。”
所有人都一靜。
泰山派的狄長老蹙眉:“小丫頭,你有話快說,老子忙得很。”
陸萍萍笑道:“那我長話短說,咱們剩下的這些人,有泰山派的,有丐幫的,有錦繡山莊的,四海莊的,還有江北和西域的大俠,大概都對水波圖志在必得吧。”
樊樓里除了風聲,再無其它異響。
狄長老翻了個白眼:“呵,廢話。”
陸萍萍也不惱:“不過,姓林的這混蛋玩意變著花樣要掏我兜里的金子,現在我是人在京城,面對禁軍的重弩,無可奈何,只能給他。但我是真心不樂意。”
這話一說,眾人到是極贊同。
林言嗤笑一聲:“姑娘,你這話可真是冤枉死我了,就我這要價,難道還能說高?”
陸萍萍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哼,還是不理他:“諸位,我看這個價也差不多,不能讓它再繼續升了。”
她轉目四顧,半晌才幽幽道:“吾等江湖中人,最好的依仗就是手中的刀劍,這次,我看不如也一樣,咱們就在樊樓里較量一二,分出個高低上下,勝者,今日便把這水波圖收入囊中,如何?”
眾人面面相覷,竊竊私語,那位錦衣少年忽然應道:“好啊,白白把我的錢浪費了,我也不開心,既是武林人士,功夫論輸贏,再好不過。”
他首先蹦出來,四下打量:“雖說咱們剩下這幾個,也不過數家而已,但真要是兩個兩個捉對廝殺,太浪費時間,這水波圖就在眼前,慢個一時半刻的,我都不痛快,諸位前輩說,是不是這個理?”
“有什么話,快說。”
狄長老叱道,伸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
“師父,喝口茶,解解熱。”
他弟子葉鳳坡,一臉關切,親自捧了茶盞遞過去,“師父這幾日辛苦了。”
狄長老神色和緩了幾分。
錦衣少年眉目一挑,“我們不如就來個快點的法子,訥。”
他順手拿了桌上的筆墨,上了樊樓的高臺,執筆輕輕畫了一個圓。
“諸位前輩,咱們不如各自選出一位,入這圓圈,之后盡情施展諸般手段,無有限制,最后留下的人,目前便是這水波圖的主人。”
少年說得極輕松,意思也很明確。
江北易家的少主聞言就笑起來:“兄臺,你這‘目前’兩個字,可真是用得極好。我答應了。”
陸萍萍想了想,也道:“不錯。”
本來還在猶豫的這些江湖名門,也紛紛應承,很多時候便是如此,即便是江湖高士也有從眾心理。
陸萍萍年紀雖小,又是初出茅廬,架不住她成名戰便是一人一劍蕩平了九江群寇,人人都道她是年輕一輩里的佼佼者。
很快,各大家族便派杰出弟子上場,一時間劍拔弩張,樊樓外的禁軍們齊刷刷打了個冷顫,只覺得這座看慣了的樓忽然變得詭秘莫測。
林言居高臨下,把桌上的茶水點心遞給精神緊繃的南俠,笑瞇瞇地道:“來了,來了,快看,好!”
陸萍萍劍若秋水,乍看溫柔,卻如水一般變幻莫測,被她劍光籠罩的錦繡山莊彭松和四海莊的小弟子,兩人甚至都來不及拔劍,就被一劍抽到嘴上落下了高臺。
楊玉英都顧不上手頭的事,湊過來看,很是心馳神往。
她的劍法學自歐陽雪,冷冽有余,但看起來過于冷硬了些,哪里比得上人家陸萍萍的劍法美麗?
泰山派來的是葉鳳坡,泰山派與江南四派世代交好,互為姻親,自是聯手合作,也正因為如此,圈內這些人都打著一樣的主意,先破聯合之勢,以至于陸萍萍悍然出手,竟無人打擾。
葉鳳坡還被易家的兩個刀客搶先追擊。
一時間刀光劍影,殺氣騰騰。
展昭坐在高處,卻慢慢把緊張的神色收斂起來,半晌,先看了一眼林言,又去看楊玉英。
當局者或許深陷局中,察覺不到什么,展昭卻發現那位陸萍萍和錦衣少年兩個人,雖是一人執劍,一人手持判官筆,武功路數也是一輕靈一渾厚,但仔細看來兩人的招式卻有各種相似之處。
從展昭這個位置看去,二人雖然刻意掩飾,但分明習有合擊之術,招式間暗含奇門遁甲。
“白玉堂在的話,一定很高興。”
論奇門遁術,展昭只會皮毛而已,白玉堂卻是行家里手,他一向驕傲,自認為在機關術上冠絕古今,就是那些以奇門遁術名留青史的前輩們在此,他也不服輸。
真該讓這小子看看如今臺上這兩位。
展昭又看了氣定神閑的楊玉英一眼,笑道:“藥王莊的高手,果然是厲害的緊。”
他現在算是反應過來,今天整個場面都在藥王莊少主的控制之中,別看拍賣狀似很公平,但其實那水波圖,藥王莊想給誰,誰才能拍得走。
錦衣少年不知道名字也就罷了,那陸萍萍竟也是藥王莊的暗棋,真是讓人防不勝防。
展昭小聲嘆了一聲。
他們開封府的人,都很擔心藥王莊這位玉英少主,他也感覺這姑娘心性純良天真,因為從不曾在江湖上走動,不懂人情世故,偏又是這樣的命運,讓人心生憐意。
現在看來,心性或許純良,但要是有人敢把她當傻子,那才是活得不耐煩了。
一晃神,高臺上眾人紛紛出局,就連丐幫的七袋長老都挨了葉鳳坡一劍轱轆下去。
鬼刀門的洛風亭乃是江湖前輩,一等一的好刀法,同樣不小心失了一招,一步踏空。
他到是沒惱怒,只笑嘆了句江湖代有人才出,就搖頭坐回了位置上。
一來二去,最后竟只有陸萍萍,錦衣少年,葉鳳坡三人還在混戰。
狄長老捋著胡須笑道:“好,鳳坡這孩子果然有天分,我教他的碧海生濤劍,他使來竟好似泰山壓頂,會變通,有想法。”
楊玉英瞥了狄長老一眼,笑道:“說的好,我看,葉大俠可以贏了。”
她話音未落,錦衣少年一筆掃到陸萍萍的肩頭,陸萍萍跌落高臺,臨下去也一劍把錦衣少年給轟出了臺外,最后只有葉鳳坡一人得利。
眾人先是一靜,泰山派登時叫好聲迭起。
錦繡山莊和四海莊的弟子們也松了口氣。
葉鳳坡面上也露出一絲笑意。
狄長老目光炯炯,大庭廣眾之下,這些都是挺有身份的江湖大俠,自然不會出爾反爾。
不等使女開口,林言笑道:“好,來吧,就算七百六十一金,若無異議,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狄長老捋須而笑,連連點頭,葉鳳坡匆匆過去,伸手接過水波圖,目中精光四射,這時,泰山派身邊的小弟子過來,湊近葉鳳坡低聲耳語:“咱們的銀票被燒了。”
葉鳳坡一怔,蹙眉,目光落在水波圖身上,卻道:“無妨,我有朋友在附近,先借些錢,水波圖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