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鷺晚一直都想找機會跟蘇朵聊聊。
自上京出來這么多天一路到這兒,蘇朵始終乖乖跟著,從不發問。
但這不代表她心中沒有疑惑。
蘇朵的乖順源于她的忠誠。謹守本分、絕不好奇不該她好奇的事情,這是她一直以來所受的教育,也是她的生存本能。
何鷺晚發現,不好奇是這個世界上大多數普通人的生存本能。
蘇朵是,藍煌是,風謠也是。
何鷺晚想尊重他們的生活習慣,所以他們不問她也就不說。
可一段時間相處下來,何鷺晚覺得他們的這份本能,與自己對他們的期望并不沖突。
作為一個有著獨立靈魂的人類,蘇朵也好藍煌也好風謠也好,都需要知道他們自己想要什么、在做什么。
只有心中明了坦蕩,才能不畏迷茫。
何鷺晚想保護蘇朵,尤其想保護好她淳善的品性。
為此,她需要幫助蘇朵更好地認識她自己,讓蘇朵能有意識地自主保持她的天性,而非被動無知地接受保護。
何鷺晚拋出話題之后,輕攬著蘇朵在懷中,不斷拍著她的后背整理了好久的思路。
她決定用問題打開話題:“蘇朵,自離開上京算起,我們已經出來近一個月了。這一個月的生活比起從前,你覺得怎么樣呢?”
這對蘇朵來說似乎是一個復雜的話題。
她坐直了身子,離開了何鷺晚的懷抱,但始終得不出一個答案來。
何鷺晚繼續提問:“只問你更喜歡現在還是以前的話,你會怎么選?”
蘇朵搖搖頭,無法做出選擇。
“看樣子,是兩邊的生活都有你喜歡的部分,對嗎?”
“是。小姐從前在宅院里的時候會受人欺負,出來了還是會受傷。但如果在宅院里,事事都有旁人操持,小姐是萬萬不用像現在這么辛苦的”
“可是?”
“可是小姐喜歡這里,奴婢能看得出來。在外面的每一天,小姐都是開心的。”
“是啊。江湖是一片自由之地,比起宅子里壓抑的空氣,我更喜歡這里。”何鷺晚真誠地感慨著,隨即話鋒一轉:“蘇朵,你有沒有好奇過為什么我會出來?”
蘇朵點點頭,卻仍然沒有多問。
何鷺晚徹底明白了,蘇朵只在被問到的時候會誠實地表示好奇,別的一句話都不多問。
剛才問蘇朵喜歡哪種生活的時候,她的回答也完全是為自己答的。
何鷺晚想改改蘇朵的思考習慣,但她很清楚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她問地慢而小心:“既然好奇,為什么從來不問我呢?”
蘇朵老實回答:“因為小姐做事自有小姐的道理,奴婢只需要跟著小姐就好。”
何鷺晚道:“你的好奇是被允許的。”
蘇朵愣了一瞬,并沒有理解何鷺晚的意思。
何鷺晚也不急著解釋,先引走了話題:“我來江湖是為了做一些事情,我能活下來就是為了做成這些事,我的命是以‘成事’為條件換來的。”
她故意說得重了點,蘇朵果然跟著緊張起來。
她有些慌亂地說:“是是王爺要求您去做的嗎?是不是很危險啊!”
何鷺晚點了點頭,又搖搖頭。
蘇朵更加不解了。
何鷺晚道:“這世上哪有絕對安全的地方?做什么事都要承擔一定的風險的。你想,我們在何府的時候,一步不慎就會被夫人罰家法。在闌王府又何嘗不是稍不留神就會陷入萬劫不復?”
蘇朵很認真地聽著、想著,覺得何鷺晚說的有道理,就點頭表示認同。
“在外面也是一樣,危險是無處不在的,今天只是我大意了,所以才會受傷。今后我只要保護好自己不再受傷,那么我要做的事情就算不上危險。”
“小姐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何鷺晚笑了:“那我考考你。如果我在做的事需要我賠上性命才能成功,我應選成還是敗?”
蘇朵不假思索就道:“當然選敗!”
“可如果敗了,殷封闌依然不會讓我活呢?”
“這”蘇朵的眼睛左右亂看,卻找不到能給她答案的提示。她的小臉上滿是糾結,不安道:“小姐在做的究竟是什么事啊?”
何鷺晚笑得開心:“瞧,問這么一句也不是很難對不對?”
蘇朵嘟起了嘴:“小姐就別打趣奴婢了!”
何鷺晚又問:“蘇朵,你什么也不問,什么也不知道。倘若有一日我重傷昏迷倒在了你的面前,風謠不知所蹤,藍煌也不見人影,你會怎么辦?”
蘇朵急了:“小姐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這是未來的一種可能性。”何鷺晚收斂了笑容,認真地看著蘇朵道:“我們要盡量避免情況壞到這種地步,卻不能半分準備都不做。你就當我在考你,如果事情真的發生了,你當怎么應對?”
蘇朵抿著嘴,又咬著下唇思考了很久,急得額上頻頻冒汗。
她不知所措地道:“請郎中來醫小姐的傷”
“去哪兒找什么樣的郎中?郎中都有自己擅長的醫理,我受的是外傷還是內傷、需不需要在等待郎中來的時候預先處理?我被什么人傷了,隨意找來一個郎中會救活我還是會治死我?我身上是否帶了需要轉交給殷封闌的東西、如果有,保東西還是保我?蘇朵,你能告訴我嗎?”
這一連串的問題問得蘇朵臉色煞白,她雙眼蓄滿了淚水,卻忍著不敢往下掉。
何鷺晚抬手輕輕順著她的頭發,表情柔和了下來。
她道:“放松些,不要委屈。”
蘇朵抽抽搭搭地道:“對不起小姐奴婢沒用拖您的后腿了”
何鷺晚的手扔在安撫蘇朵,她道:“所以我才說,你的好奇是被允許的。或者說,你必須要學會好奇。”
蘇朵看向何鷺晚,眼中的迷茫逐漸散去。
“蘇朵,我知道你會為了幫不上忙而內疚,會因為不懂功夫而自卑。我知道你想默默地幫上我的忙,不成為我的包袱。但你能做到什么、該如何做,這些絕不是你能默不作聲找出答案的。你不懂了、疑惑了,就開口問我。你只有知道得足夠全,才能在關鍵的時候做出合適的判斷。”
蘇朵聽了滿耳的話,思考了很久才重重點頭道:“奴婢明白了。”
何鷺晚笑盈盈問她:“你明白什么了?”
蘇朵抬手擦干臉上的淚痕,眼中是堅定的決心:“奴婢要知道小姐出來是為了做什么,奴婢也要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做才能幫上小姐的忙。不知道的時候就問小姐,不能再傻傻地當個啞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