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風律首道:“彬縣與往生門不同州,走官道運去須經州關三道、縣口若干,你問這是何意?”
何鷺晚甩了甩頭道:“就是有些荒唐的念頭,律首勿怪。”
律首遂不再多問,重新看向了臺上。
何鷺晚抬手揉著眉心,看恩怨談本來是看江湖百態的,沒想到她越看腦中的想法越荒唐。
看一場比武斷恩怨能聯想到地方問題,這如何不荒唐?
只是這憑空冒出來的念頭并非全無可能性,何鷺晚越深思越覺得赫槿初和易文之間的矛盾源于誤會,而誤會之所以會鬧得這么復雜,絕對因為事件造成方不止臺上的這兩個。
簡單點說,赫槿初和往生門確實有能力導致易文的悲劇發生,但如果這不是赫槿初做的,那么易文真正的仇人就另有其人。
許是一個人、也可能是一個組織,一個一步行動能導致臺上雙方的利益都被損害還互相憎恨的神秘第三方。
何鷺晚趕緊止住腦子里荒唐念頭的持續蔓延,無論如何,臺上的事情基本有了定局,若想了解,等這場結束去問問赫槿初就可以了。
滿腦子都是疑問的何鷺晚現在并沒有意識到,她會下意識地去尋找矛盾糾紛的根源,并欣然將自己卷入麻煩和危險之中。
這一行為已經成了她的一種習慣,逐漸化入本能里。
此時云渺臺上大勢已成定局,易文最初的瘋狂攻擊和中段歇斯底里的怒吼,奠定了他無力反抗的結局。
赫槿初始終沒有展現出咄咄逼人之勢,哪怕易文大聲質問他往生門以次充好、以假亂真的種種行徑,赫槿初雖沒有承認卻也不曾惱怒,更沒有下狠手去堵易文的嘴,阻止他繼續給往生門潑污水。
赫槿初只道:“你所言種種并非與往生門無半點瓜葛,然我門立派之本便是救濟傷患、傳揚醫道。縱你突逢不幸、悲痛欲絕,此事也該先登往生門向我討要說法,若實在訴求無門,還有卓賦山莊可以為你做主公證。千萬門路你不尋,偏生要拿我門弟子的性命做引醫你心病!”
赫槿初說到這兒已然有些激動,他手握劍柄微微顫抖,閉上眼平復著心情。
易文視此為一機會,咬著牙沖過去揮刀劈砍。
但這無謀的舉動被赫槿初輕易彈開,他以劍鞘重擊易文肩側,將人擊倒在地。
赫槿初道:“你不知你殺了我門人二十三,斷的會是天下多少求醫心切之人的生路。你手上的血債何止十數,便是我今日云渺臺上真的取你性命又能如何?”
易文吃痛呲著牙,不甘示弱地反問:“你往生門做黑藥生意又害了多少無辜之人,赫狗賊,你夢里就沒有冤魂找上門嗎?”
對話無法成立,兩人各執一詞誰也說服不了誰。
何鷺晚閉上眼,易文今日怕是難逃一死了。
她小聲問:“仲寧兄,若生死戰結束,敗者會安置在何處?”
琴令道:“如有親眷好友到場,則交給他們安置,如果恩怨談前他們有自己的安排委托于我卓賦山莊,我們會滿足他們的遺愿,如果兩者都不是……會安置在后山腳下的墓園中。”
何鷺晚問:“易文屬于哪種?”
琴令道:“無牽無掛不留后路者。”
何鷺晚沉默了一下,側過身看向琴令,請求道:“待這場結束,仲寧兄能否允我送這易文一程?”
琴令略感驚訝:“這是為何?”
何鷺晚道:“他滿腹冤屈憤怒無從宣泄,身負血債又惡行累累,一腔執念閉塞了他的思考,把他變成了一頭黑暗中到處亂撞的野獸,傷人傷己不得善終。他生時我目睹他的悲劇卻無能為力,為全己愿,至少他死后我想送他一程,聊表心意。”
琴令聽得驚愕無言,張口甚至有些磕巴:“聞墨是想……想幫這人做場法事嗎?”
何鷺晚突然一愣,詫異地看著琴令接不上話。
谷雨不厚道地笑出了聲。
何鷺晚搜刮著自己有限的知識結合理解大致明白了做法事是個什么概念,隨即否認道:“不……我只是,怎么說呢,想在易文下葬前跟他說兩句話。”
這個描述聽上去更加驚悚,不過琴令也不打算深究何鷺晚的用意,反正答應就對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他道:“沒問題,只是恩怨談每場之間隔的時間不長,聞墨不如就在央樓后跟易文簡單……嗯,說兩句。”
兩個人之間的交流微妙起來,雖然成功達成了一致,但過程聽得一桌人都有種難以言喻的別扭感。
云渺臺上,易文最后的掙扎仍未能觸及赫槿初的衣角。
赫槿初仁至義盡話也說到了,便沒再耽誤廊樓內眾人的時間,一劍封喉、結束了易文的生命。
時東若不聲不響地上了臺,確認了易文的死亡,宣布了赫槿初的勝利。
赫槿初收起劍,朝四方廊樓一禮,又謝過了時東若,頭也不回地下了云渺臺,去往西廂樓。
看著臺上有山莊弟子在時東若的指揮下,開始搬運尸體、清理血跡,何鷺晚站起來向桌旁的人們道:“我且下去一趟,很快就回來。”
琴令也站了起來:“我與你一同去,如果聞墨不方便我在旁邊,我跟安置易文的弟子們打個招呼就上來。”
何鷺晚感激地應下,兩人一同下了央樓。
央樓內若沿著去往云渺臺的青石路反著走,就能走出四方廊樓,回到院內。
兩名卓賦山莊的弟子正一前一后用擔架抬著易文的尸首往后門走。
琴令叫住了兩個人,這兩名弟子趕忙放下了擔架,向琴令見禮。
琴令背著手頗有架勢地對他們說:“你們先去樓內找東若討口茶喝,稍后再來安置他不遲。”
兩名弟子聽懂了話里的暗示,應聲離去。
何鷺晚走到了易文的尸體邊,雙手平攤交疊,左手捧著右手背,懸于心口前方四寸。
她閉上眼嘴唇嗡動,默念了一句話,緩緩蹲了下去,雙手向兩邊緩緩展開,似是向易文的尸身揮灑了什么。
這是一個簡單的祝福禱告,意為以誠摯的信仰求得光明的祝福,唯愿一捧光輝能照亮你的前路。
琴令本想打個招呼站遠點避避嫌,但是他沒能找到合適的開口時機,所以只能靜靜站在原地看著何鷺晚的禱告。
禱告結束,何鷺晚放下了左手,右手平舉下翻,掌心對著易文臉。
她輕聲道:“藏得再深的謎團也有見光的一天,你所經歷的會化作引路明燈,指向通往真相的路。”
何鷺晚說著,輕輕壓低右手,觸碰到易文的額頭。
“冒犯了。”
隨著何鷺晚再次閉上眼,面上露出些許痛苦的神色,琴令在一旁大氣不敢出地咽了口唾液。
聞墨,真能通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