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似是不知痛,聲無波瀾地道:“永定侯夫人來了。”
祁茉一愣,松開太微,抬頭往前看去。
錦繡華服間,站著個徐娘半老的婦人,身形高挑,面容豐腴。她只是往那輕輕一站,便十分的引人注目。
祁茉下意識問道:“你怎么知道她是誰?”
她們幾個,誰也不曾見過永定侯夫人,按道理,太微不該認得。祁茉收回目光,落到太微臉上:“你見過她?”
太微向前走了一步:“我猜的。”
她并沒有見過永定侯府的人,但她沒有猜錯,來人的確就是世子陳敬廷的生母永定侯夫人。
只是事情似乎變得更加奇怪了。
太微不解,也不適。
究竟永定侯府要辦的是個什么樣的賞花宴……
她心生警惕,行至永定侯夫人附近時,卻見永定侯夫人身形一晃,又消失在了人群外。就好像,她特地出來只是為了先看一眼她們。
可主持這場賞花宴的人,不就是她嗎?
等眾人都進了園子,她想怎么看便能怎么看,何須親自出來?
太微想起了自己清晨卜的那一卦。
雖是假把式,但她是心念著正吉反噩拋擲的銅錢。結果卻拋出來一個噩兆——總讓人覺得不妙。
這場賞花宴,她大抵不該來。
太微蹙著眉頭隨祁茉進了園子。
永定侯府的主人是新的,宅子卻也是老宅。只是永定侯入住后,又將隔壁的一座宅子占了,打通連在一塊兒,才有了他們今日所見的永定侯府。
兩座本就不小的宅子連在了一起,看起來便很是壯觀。
永定侯府的花園,也顯得格外得寬曠。
太微一進園門,便先瞧見了園子正中的那座戲臺。
看來是請了戲班子來熱場。
但太微素煩那些吹拉彈唱,便想坐得離戲臺子遠一些。萬幸祁茉和她雖生得不像,性情也不像,但在這事兒上卻難得的取向一致。
二人挑了個遠遠的地方坐定了。
又有幾個人過來,同她們坐到了一起。
祁茉認得的人比太微多,到了這樣的場合上,便是見人就寒暄。一頓說笑后,其中一人終于問起了太微,語帶譏誚地道:“這位便是祁五姑娘吧?”
太微不作聲,只是害羞似地笑了笑。
祁茉在旁道:“她向來如此,不必理她。”
她能這般說話,顯然這倆人是同她相熟的。太微便不由得多看了祁茉一眼,她過去倒不知道祁茉這般人緣廣泛。
這時,臺上的戲開了場。
鑼鼓喧囂間,太微聽見方才同自己說話的少女笑著問了一句:“你們可聽說了這賞花宴的不同之處?”
“哦?有什么不同?”這是祁茉在說話。
太微側身對著她們,悄悄豎起了耳朵,眼角余光一瞄,看見那個穿了一身海棠紅的少女掩嘴輕笑道:“據說呀,賞花宴上會有男客。”
祁茉聲音微重,顯見得是不信:“怎么可能會有男客!”
而且在場的,一個個看過去,不全是姑娘家么?
祁茉又說了一句:“哪有什么不同之處,怕是謠言罷了。”
海棠紅少女還是笑嘻嘻的,躲在扇后搖搖頭道:“我
也只是聽人說的,至于是真是假,我可就不敢打包票了。”
祁茉望望四周,聲音里也帶了笑:“分明就是假的!你瞧瞧這地方,哪有男子出沒?”
海棠紅少女道:“說是男客不出現,只躲起來偷偷地看呢。”
夏國風俗,同他們這的確是不同。
這群原是夏國人的大昭新貴,照著舊日習俗籌措賞花宴,也不是沒有可能。
祁茉聽了容色一斂,也用扇子遮了半張臉,壓低聲音問道:“可是當真?”
海棠紅少女輕輕地“哎”了一聲,道:“說了真假不知,你再問我,我也答不上來呀。”
祁茉聞言,原遮著臉的扇子又慢慢地放了下來。
若是真的,倒也不壞。
二人湊到一起,竊竊私語地談笑著。
太微坐在一旁,聽著她們的話,心里想的卻是……自從入園,她們似乎就沒有見過永定侯夫人。
照說,她們到了地方,永定侯夫人便該出來見客主持才是。
怎么在場的,只有永定侯府的丫鬟婆子?
永定侯府又沒有女兒,永定侯夫人不出來親自作陪,還能讓誰來?
太微思緒沉沉,不妨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問話,“祁小五,聽說你娘是瘋的?”
太微轉頭去看,一眼就叫那團海棠紅給灼痛了眼睛。
一旁的祁茉,在低低地笑。
太微眨了眨眼,低頭端起茶盞,漫不經心地道:“是啊,怎么了?”
倆人沒料到她會這般淡然,不覺齊齊愣了一下。
海棠紅少女把玩著扇墜子,回過神來道:“那你呢,你會不會也是瘋的?”
聲音嬌俏,帶著兩分脆生生的天真。
似乎真的很好奇。
太微笑了一下:“聽說你娘雖然不瘋,但你娘極愛給你爹戴綠帽子?”
太微的聲音,綿軟中帶著兩分尖刻,像一根針,轉眼便戳破了對方的罩門。
海棠紅少女一臉震怒:“你胡說什么?”
太微泰然自若:“那你呢,你會不會也像你娘一樣?”
海棠紅少女氣得臉色鐵青,又似羞怯:“這樣的話也敢說,你簡直不要臉!”
太微笑著接了一句:“承讓。”
她在市井江湖里浪跡了多年,這樣的話,有什么不敢說的。
太微別開臉,懶得再瞧她們。
祁茉卻急了:“祁太微,你快賠禮認錯!”她語氣很重,聲音卻壓得很低。周圍都是人,聲音再大些,就會叫旁人聽見。
祁茉不敢鬧開,又見太微竟三言兩語就氣哭了自己的閨中好友,不覺也黑了臉。
正巧遠遠的有永定侯府的婢女在派發紙鳶,祁茉便拉起海棠紅少女離桌而去,說要放紙鳶玩兒。
太微樂得她不同自己呆在一處,兀自吃茶,恨不得連眼皮也不抬一下。
但想著永定侯府的古怪,太微還是側目朝二人離去的方向看了兩眼。
那個穿海棠紅的臭丫頭已經抹著眼角拿到了紙鳶。
遙遙地看,似乎是只色彩斑斕的大蝴蝶。
太微瞇了瞇眼睛,突然面色一變,放下了茶盞。
——祁茉,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