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聲音,越扯越尖,像是一匹布,繃緊再繃緊,終于“嗤啦”一聲裂開來。
山中冷風灌進喉嚨,嗓子發癢,只想咳嗽。
太微立在一旁,抬手捂住了眼睛。
委實不忍看。
堂堂帝姬……
堂堂帝姬啊……
這大昭天下,一等一的玉葉金柯,竟然是這等模樣。
她上回見到壽春帝姬的時候,帝姬穿了一身男裝打扮,傻里傻氣以為自己裝男人裝得像極了。今日再看,果真不像是太聰明。
假若真遇上了歹人,閉個眼睛揮拳,能打著什么玩意?
太微搖搖頭,往邊上邁了一步。
對面的薛懷刃這時已經皺起眉頭。
摔在地上的少年,立刻手腳并用飛快爬起來,詫異道:“呀!你怎么在這兒?我還以為是哪個雜碎偷偷溜上了山呢!”
薛懷刃本就皺著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反問他:“我怎么在這兒?”
楊玦拍打著衣裳,歪了歪腦袋:“哎喲,問差了。”
他突然揚聲大喊了句:“壽春!別叫喚了!你兄弟耳朵疼!”
壽春帝姬緊閉的雙眼猛地一睜:“賊人呢?”
楊玦斜眼看看她,又指指身旁的薛懷刃:“這兒。”
壽春帝姬一骨碌坐起來,瞪著眼睛問道:“咦,這不是薛指揮使嗎?”不等話音落下,她忽然又急急忙忙扭頭朝自己邊上看去:“方才抓我的人是誰?”
“是無邪還是斬厄?”
“嗯?怎么是個姑娘?”她嘴里嘟嘟囔囔,說個不休,驀地“哎呀”了一聲,“這不是靖寧伯家的小五嗎?”
她只見過太微一面,怎么也沒料到太微會出現在落霞山。
這會兒認出人來,還有些不敢相信。
“六哥,我是不是看錯了?這山上怎么會有姑娘?”
她一邊從地上站起身來,一邊抬手招呼楊玦:“你快來看看!”
楊玦方才只瞧見薛懷刃,并未注意在場還有旁人,直到壽春帝姬叫出了“靖寧伯”三個字,他才看清角落里站著的人。
祁家小五。
那只小野貓。
竟然也在山上!
他沒有回親妹妹的話,只盯著薛懷刃看,面上似笑非笑。
薛懷刃沒什么好臉色。
楊玦嘻嘻哈哈,上前兩步勾住了他的脖子:“竟然私會小野貓,叫我給逮著了吧!”
薛懷刃推開了他越靠越近的腦袋:“殿下上山做什么?”
他臉上沒有笑,神情看起來便有些陰沉。
“您自個兒胡鬧便罷了,怎么還帶上了帝姬。”
楊玦聽了前半句臉上還是笑嘻嘻的,聽到后半句,面上笑意才漸漸淡下去:“宮里太悶。”他一拂袖,就要往屋子里竄:“山上怎地這般冷,可凍死我了!”
一邊走,他又一邊回頭朝壽春帝姬所在方向張望:“快來!回頭凍壞了!”
壽春帝姬聞言,連忙小跑著跟上去:“六哥,你瞧見不曾,那是不是靖寧伯家的姑娘?”她剛說完又推翻了自己的問話,“不對,你沒見過她……是不是靖寧伯的女兒,你也無從分辨……我問你有何用處……”
她拽住了楊玦的袖子。
袖子越扯越長。
衣裳從肩頭往下滑。
楊玦轉身摸了摸她的頭:“先前不是還說嗓子難受,太醫讓你少出聲么,怎么一刻也忍不住。”
他面上罕見地露出了兩分溫柔之色。
壽春帝姬嘆息道:“不讓我出聲,同殺了我有什么分別……”
楊玦無奈,揉亂了她的頭發。
兄妹倆一前一后進了門。
外頭驟然安靜下來。
太微倚在柱子上,琢磨著楊玦方才那句“小野貓”——他一說出口,她就起了殺心。永定侯府那一日的賞花宴,如今想起來,還是背上發毛。
若非她運氣好,真不一定能脫身。
她遠遠看一眼薛懷刃,無聲地比口型:“賬還算嗎?”
薛懷刃咬了咬牙。
她就是故意的。
他掏出一枚銅錢,向前飛擲。小小的一個圓,去勢快極,如流星若閃電,“奪”的一聲,深深嵌入了木窗一角。
寂靜的山間宅院,瞬間喧囂起來。
窗子被霍然打開,自內探出一只手。
手指修長,指甲齊整,一看就是富貴人的手。
這手在窗欞上摸來摸去,終于摸到了那枚銅錢。兩根手指頭遂貼了上去,用力,再用力,試圖將銅錢拔下來。
可不知是銅錢嵌得太深,還是手指無力,半天也不見銅錢動搖分毫。
于是窗后窸窸窣窣的,又探出了一個頭。
“我的哥哥啊,你好端端地丟什么東西,萬一傷著了人可怎么辦!”楊玦仿佛是冷,吸吸鼻子,飛快放棄,將手縮了回去。
薛懷刃看著他,道:“山上冷,殿下回去吧。”
楊玦愣了一愣,旋即從窗子里翻身跳出來:“我不走!”
他摸了摸自己被凍得通紅的耳朵,言不由衷地道:“我就喜歡這冷。”
然而薛懷刃認識他這么多年,這種話是真是假,一聽便知。楊玦自己也知道騙不了人,當即扯出壽春帝姬來說:“壽春餓了,這宅子里怎么也沒點吃的?”
屋子里的壽春帝姬聽見他說自己,立馬從窗子里鉆出來道:“我何時叫過餓了?”
楊玦瞪她一眼。
她卻像是沒看見,揚聲叫起太微來:“小五!小五你快進來暖和暖和!”
楊玦瞪著她的眼睛變得更大了。
他可并不待見祁太微。
那只小野貓當初可是想要殺他的。
可壽春顯然十分待見她……
他唯一的妹妹,唯一在乎的親人,想要的、喜歡的,他怎么能攔著。楊玦心里五味雜陳,不爽占了一多半。
壽春帝姬還在喚人。
太微很頭大。
帝姬喚她,她怎么能當沒聽見?
她只好慢吞吞向前走,走到薛懷刃身旁時,忽然被他拉住了手。
太微瞥他一眼,抽回手來,還是繼續往前去。
楊玦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對他來說,薛懷刃喜歡她那叫有趣,可壽春要是也喜歡她,那就處處都討厭了。他站在門外,盯著太微進了門,盯著壽春關上門,然后冷著臉望向薛懷刃。
薛懷刃笑了一笑:“殿下此刻下山,帝姬自然也就跟著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