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忍不住道:“這地方可是一直便叫這個名字?”
二寶用力搖頭:“不是不是!這地方原來叫什么,如今已經沒人知道了,只是因為鬧鬼,說是夜里也不安生,總有鬼哭,這才取了個別名叫不夜莊。”
太微見他一副害怕模樣,像是真信了里頭有鬼的說法,不覺笑道:“世上哪有什么鬼怪。”
二寶面上惶惶,腦子卻依然轉得很快。
他立即便發現了太微話中的破綻。
“墨小姐見過鬼嗎?”
太微道:“自然沒有。”若是見過,她怎么會說世上沒有。
二寶卻道:“你既然沒見過,那便是有也可能,沒有也可能,怎么好說世上一定就沒有呢?”
這話聽上去似乎無懈可擊。
太微摸摸鼻梁,點頭道:“你說的很有道理。”
“可是……”略微一頓后,太微反問他,“既如此,你又怎么能說那莊子一定就鬧鬼?”
二寶一噎。
他這是被太微用原話給堵了。
他撓撓頭,頭發都要撓掉,但依然想不出反駁的話。
“周圍連個人影都沒有,如果不是鬧鬼,為什么沒人敢靠近?”他如此問太微,是真的不明白。
可太微連那地方在何處都不知,說起這些只比他更困惑。
是以二人只眼瞪著眼,誰也講不出個所以然。
二寶道:“抓到了人,為什么不關進大牢呢?這是不是沒有道理的事呀,墨小姐?”
太微沒有言語。
連二寶都覺得沒道理,不像真的,她就更難以分辨真偽了。
若只是說沒有將人關在鎮夷司,那真的可能還是有的。可這什么不夜莊……地點如此明確,反而一點不似真。
太微思量片刻后,又同二寶仔細問詢了幾句。
問話時,她一直遠遠望著墻角的那個孩子。
為什么不走呢?
好手好腳的人,看起來也不像是傻的,為什么寧愿同乞兒呆在一起也不去尋家人?
太微收回目光,沉吟道:“那孩子,若是有人在尋他,尋到你這,可不會覺得你是好心才將人帶回來的。這樣的麻煩,還是不沾為上。”
二寶臉上的兩道眉毛緊緊擰在了一起。
小人模樣,大人神情。
“可外邊那樣冷……他要是出去了卻不肯回家,那怎么辦?”
太微聽著他的話,只覺自己冷心冷肺,冷酷至極,但她的神智卻愈發清醒起來:“你問他,逼他說,姓甚名誰,家在何處,為什么流落在外。”
“他若是說了,你就自己掂量,是不是可以留下他;他若是依然一個字也不肯告訴你,你就將人趕走。”
言罷,太微看著二寶淡淡又說了句:“他并不比你年幼,若是想活,總有法子能活下去。”
二寶緊皺的眉頭依然沒有松開,連帶著一張臉都皺巴起來,像個被人捏緊的包子。
太微繼續道:“自然,留不留他,終究是你的事。我的話,你愿意聽便聽,若是不愿意也沒有關系。”
她一邊說著,一邊抬腳朝外頭走去。
雪已經漸漸下大了。
二寶忽然追出來,揚聲問她:“墨小姐,你還會再來嗎?”
太微愣了下,仰頭看看天上飛雪,搖頭道:“近期恐怕是不會來了。”
年節上,府里忙亂,她也不能總往外跑。
二寶道:“那下回,你要是想見我,還是照老法子可以嗎?”
太微聽了這話,瞬間明白過來,回頭問道:“你要帶著人換個住處?”
二寶點了點頭。
虎頭虎腦的小孩子,這一刻看起來卻像個穩重有擔當的大人。
“我先前帶他回來時,沒有多想,不定留下了什么可以讓人追蹤的痕跡,還是換個地方呆吧。”他眼神里并沒有什么留戀,“左右都不是家。”
沒有父母。
他們就是一家人。
走到哪,哪就是家。
他想得這般透徹,言談舉止也越來越不像個普通小童。
太微若不是在街上發現的他,恐怕都不敢相信這只是個乞兒。經受過時間磨礪的人,才能年紀小小便有這等心思。
她頷首應下,叮囑了二寶兩句小心,這才走進了雪地里。
風呼呼地吹著,像冰刀子般劃過臉頰。
真是要命的冷。
太微忍不住回憶起來。
她記憶里的那一年,可曾也有過這樣的冷?
然而不管她怎么回憶,那年冬日發生的事,能想起來的,便只有母親去世這一件了。她大哭過,傷心過,此刻想起來,心頭似乎仍有鈍鈍的疼痛。
太微想要回家去,可她腳下的步子卻朝靖寧伯府的反向去了。
外頭大雪紛飛,她裹在大氅里行走,并沒有人多留心她。
地上很快便積了雪。
雪又被路人接連踩踏,漸漸就成了冰。
有人腳下不穩,滑倒在路上,引得路人哈哈大笑,笑得寒氣直往喉嚨里灌。太微正好瞧見這一幕,忍不住也笑了一下。
人性如此。
見人倒霉,卻想發笑。
但眾人笑過了,還是急急忙忙上前去幫忙,將人扶了起來。
這也是人性。
復雜又生動。
誰也別想從一個表情一個動作里便揣測出一切。
太微別開眼睛,往小巷子里走去。她已經漸漸拼湊出了一幅畫,雖然還缺筆少鋒,但她勉勉強強看清了畫筆的走勢。
假如信陵王被捉一事為真,那信陵王眼下不死,多半是因為建陽帝想要折磨他取樂。貓抓老鼠,好不容易抓到了,怎么舍得一口氣便吃掉?
至于那個二寶所說的“不夜莊”,則必定有“鬼”。
要么,那里頭有旁人不知道的鐵牢。
要么,那地方已經布下了陷阱。
這樣的消息傳出來,明晃晃是個魚餌。
且魚鉤亮閃閃的,根本沒有隱藏的意思。
這是有人要釣魚。
釣復國軍上岸。
太微再次想起了師父。如無意外,有師父的本事在,復國軍想要打探情況,一定會由師父行動。可出了上回國師府的事后,師父還能順利脫險嗎?
行進間,雪花落在風帽上,像是白了頭。
太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那地方,連她都能感覺出來是陷阱,復國軍的人,怎么可能會察覺不出?但萬一呢?凡事只怕萬一。萬一信陵王真的被抓了呢?沒有人能斷定地說不可能。
是以,太微以為,此番一定會有魚上鉤。
只是不知道,她師父那條魚,會不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