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敢說,那樣的雕像只有一尊。
想到國師已經另派了人去追蹤六合教,無邪便寢食難安,無法呼吸。他死不要緊,可主子呢?無邪坐在樹上,皺著眉往薛懷刃的屋子看。
已經三天了。
距離主子離開他們,住進國師府已經整整三日。
這三日來,他想盡借口,卻仍沒有法子見到主子一面。
公務暫休,來客不見。
什么由頭都沒有用。
國師府那邊來消息,也只說他身體不適要靜養,旁的一概不提。
實在讓人不安。
無邪眨眨眼,收回目光,低頭看向樹下的斬厄。斬厄一貫比他有耐心,可這一回顯然也等不下去了。
天氣越來越暖和。
萬里晴空一望無垠。
他們頭頂上卻籠罩著一層看不見的陰云。
梅月里,狡兔三窟的六合教終于被逼到了盡頭。大祭司柳機煞白著一張臉,跪倒在歷任祭司靈位前。恐懼令他心跳加速,視線模糊。
圣童死了。
一切都毀了。
外頭傳來的鐵蹄聲幾乎要震破他的耳膜。
他想要復興六合,想要重見仙人的愿望,只能停在這里。
耳畔腳步聲越來越近。
他哆哆嗦嗦地點燃火盆,將身旁卷軸一股腦砸進去。燒呀!快點燒呀!全給我燒干凈呀!
可火勢不夠大。
一陣黑煙。
全滅了。
他趴在地上,雙手顫得愈發厲害。點個火而已,怎么就是點不著呢?他急得腦門上全是冷汗,滴滴答答,眼睛都要睜不開。
忽然,“嘭——”的一聲巨響。
緊閉的大門被人踹開,帶進來一股狂風。
火盆里揚起黑灰。
他身子后仰,一面下意識地避開灰燼,一面急急忙忙想要站起來。可膝蓋才離開地面,脖子上便多了一抹寒氣。
劍身透出的冷意,幾乎要凍住他搏動的血脈。
柳機心想。
完了。
徹底完了。
天地四方,終于黑暗。從此以后六合不再,他又要變成一個普通的人。什么大祭司,什么圣童,全成了夢。
他小的時候,唯一的
愿望是吃飽。
吃飽以后,才是穿暖。
至于旁的更多的,饑寒交迫的小孩根本連想象也想象不出。但長大以后,他的愿望變多了。他不但想要吃飽穿暖,還想要權力,想要財富。
慢慢的,他也都有了。
即便只是個破落的教派,但人人尊稱他一聲大祭司,他吃得好,穿得好,且說一不二。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要快活。
但人對財富和權力的渴求是永無止境的,暫時的滿足并不能變成永恒的滿足。
他想要更多,更多……多到讓所有人都羨慕他才好。
他翻閱秘冊,找尋蹤跡,試圖還原百年前的故事。美麗的少女,有著琥珀色眼睛的仙子,那些傳說一般的秘聞,極有可能都是真的。
一代代圣童,都繼承了那樣的眼睛。
可據說只有一位,覺醒了預言般的能力。
那是個女孩子。
說出預言的時候,剛剛十三歲。
她說,三日后有一場大火。
眾人將信將疑,思量一番還是做了準備。沒想到,三天后竟然真的走水了。但因為提前做了準備,火很快便被撲滅,幾乎沒有造成什么損失。
當時的大祭司見
狀,很快便向圣童問起了仙人的事。
可圣童一問三不知。
再問長生之法,仍是一問三不知。
大祭司很失望,遂認為走水一事不過湊巧。
但那之后,圣童又說了幾件事,有大有小,全都成了真。大祭司又相信起來,恨不得大小事務皆向圣童請示。
可圣童說,她說的話不是預言,是真的發生過的事。
她見過的事,她知道。
她沒見過的事,她就不可能知道。
大祭司覺得她在胡說八道。
預言便罷了。
什么叫發生過的事?
未來的事,怎么可能是發生過的?
大祭司陸陸續續又向她請示了幾件事,可如此預言了幾次后,圣童的話便漸漸不能作準。出錯的時候,簡直錯得離譜。
她的預言能力仿佛又消失了。
那位大祭司將自己的所見所聞寫在紙上,一代代傳到后世,被柳機發現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七八十年。
據記載,那個女孩子是第二代圣童。
而在她之前的初代,并沒有這樣的力量。
柳機知道后怎么琢磨都琢磨不明白。
為什么初代沒有的本事,二代卻有。明明都說初代是教主和仙人的孩子,身上流著一半仙人的血,是最接近那位仙人的存在……難道,這份力量還得看運氣?又或者,二代時期那些所謂的預言事件,的確只是巧合?
柳機反復思考,反復查證,卻始終未能得出結論。
久不見進展后,他生出了放棄的念頭。
但天無絕人之路,這個時候,地圖出現了。他在那尊仙人雕像里,發現了一塊地圖碎片。此后費盡心機,又被他找到一塊。
柳機將兩塊一湊,再看教中記載,終于看見了那個故事的輪廓。
這份地圖指向的地方,埋葬著仙人。
而仙人所在之處,有寶藏。
他想要的潑天富貴,就在那里!一想到百年前的六合教和如今這落寞樣子半點不同,柳機就激動不已。
大筆的金銀珠寶,全被埋在了地下,實在浪費!
還有仙人。
仙人怎么會死呢?
說是埋葬,興許還活著呢!
他迫切想要找到目的地。
可地圖被分割成了六塊殘片,想要重新收集是如此困難。都怪那群老家伙,活著的時候總爭個沒完,幾個人誰也不想把東西交給誰,干脆一拍兩散,各自拿走一塊。
如今百來年過去了,誰也不認識誰,東西全不知道落在何處。
只苦了他。
漫無邊際地瞎找一通。
好不容易找到了線索,卻發現國師也想要。
大祭司柳機跪坐著,覺得脖子上架著的長劍寒氣逼人,越來越冷。
他聽見身后的人沉聲發問,地圖在哪?
柳機一言不發地閉上眼睛。
左右都要死。
他為什么要說?
用力咬著牙,他身子一歪,往劍上撞去。
血珠飛濺,持劍的男人皺了下眉。下一刻,劍光一閃,柳機背后的衣服被劃開了一道口子。
大片刺青暴露在空氣里。
撲倒在地的柳機瞪大了眼睛。
男人嗤笑了聲:“何苦把地圖刺在身上,臨死還要受剝皮之刑。”
門外,梅月的空氣在六合教大祭司柳機的慘叫聲里,一點點變得濕潤。
這天似乎又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