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開始,那個死太監望向二姐的眼神便不太對勁。
但父親活著的時候,二姐是靖寧伯府的千金;父親死后,建陽帝又給她和二姐賜了婚。霍臨春一個閹人,再如何肖想,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斤兩。
六皇子楊玦的人,可不是他能動的。
就算楊玦不喜歡祁櫻,也輪不上他自作主張。
然而,時移世易,天下已經沒有靖寧伯府。
太微在夜色里閉上眼睛。
雖說區區幾面,似乎不至于叫人耽溺至此,但霍臨春仍是疑點最大的家伙。
若是國師,不會放過姜氏而帶走祁櫻。
若是楊玦,只會當場全部殺光。
只有霍臨春,一向“喜歡”美人。
想起霍臨春過去的那些喜好,薛懷刃眉頭皺了皺。他抱著太微,快步離開了馬廄。
回到臥房,薛懷刃把霍臨春宮外的宅第,一處處列出來。
從京城到京郊,再到京城之外。霍臨春的宅子,比太微想的還要多。
有些是建陽帝賜的,有些是他自個兒買的,還有些不知是被誰孝敬的。他愛財,愛美,貪圖一切享樂之物。
這些宅子,大小和位置都不盡相同。
里頭到底有些什么東西,恐怕就是他自己也不清楚。
薛懷刃在其中幾間上劃了一道線:“以他的性子,多半不會將人帶回京城。”
太微腦袋昏沉沉,鼻子也悶悶的不透氣,聞言伸出根手指,按在另外幾間上道:“那這里,應該也不對。”
薛懷刃點點頭,在那幾間上也劃了一道:“這里便又太遠了。”
建陽帝身體抱恙,霍臨春不可能長時間離開京城。
他既然去不了太遠的地方,又要小心被楊玦發現惹出不必要的麻煩,自然只有京郊最合適。
來去方便,也能稍稍避人耳目。
薛懷刃道:“先讓京里的探子盯一盯,但要是能在路上攔下來,就再好不過。”
小心起見,他們也不得不想,如果不是霍臨春,要去哪里尋找祁櫻的蹤跡。
亂世里,不見了一個人,就像泥牛入海。
太微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
距離小七離開,已經過了兩天。
她不知道母親是否還活著,也不知道小七平安到達了沒有。
不管是誰,只要沒在眼前,都好像隔著天塹一樣遠。
太微從來不信神明,但到了這種時候,也恨不得世上真有神明在。
六合教當初那些湖涂的教眾,將她的先祖當做仙人,也是同她一樣,擔心旁人擔心自己擔心未來,擔心得發了瘋吧?
第三天,太微坐在書房里,把先祖留下的手札,用力摔向了窗靈。
“奪”的一聲。
手札滾到地上。
她坐在那,半天沒有動。
母親快死了,二姐也可能已經死了,她卻還在這里解什么手札,真是著了魔。
從臨平回來后,她看起來一天比一天要平靜,但腦子卻分明越來越亂了。
也許娘親說的沒錯,什么預見,重生,都是瘋了而已。
她費了那么大的勁,好不容易說服娘親走出陰霾,自己去挖了一趟祖墳,反而陷進去了。
無聲苦笑。
太微離開椅子,走到窗下,將摔得四仰八叉的手札撿起來。
但這一次,她沒有繼續再盯著上頭的字看。
她只是抓著手札,輕輕抖了抖。
陽光下,灰塵閃閃發著光,像是從半空灑下了一片金粉。
仿佛只要有光,塵土也能變得美麗而貴重。
“啪嗒”一聲,將手札合起來,太微抓著它,回到了桌前。
手札的封皮,不知是什么東西的皮子做的,即便過了這么久,摸上去還是光潔細膩。
里頭的紙和字,也沒有太大變化。
也許是因為那口箱子般的棺材密不透氣,里頭的東西才能保存得如此完好。也可能,它就是如此古怪。
就像她們那解釋不通的命運一般,這些東西也藏著誰也不清楚的秘密。
太微打開桌上擺著的一口小匣子,將手札放進去。
“卡噠”上了鎖。
她抱著匣子,走到角落的博古架上。
上邊原本堆滿了慕容四爺喜歡的珍寶,但她一樣也沒有留下,全部叫人搬走了。
如今博古架變得空蕩蕩,只有她放上去的匣子和幾件奇怪的小東西。
這間書房,連薛懷刃也很少進來,是太微一個人的天與地。
她放好匣子,轉過身,沒有留戀的離開了這方天地。
午后,信報送回來。
祁櫻仍然不見蹤跡。
但太微談不上失望,從把人派出去的那一刻起,她就清楚,會有這么一天。
如果這么容易就能把人找回來,當初追蹤祁櫻的人也不必大費周章,等待那么久。
太微沒有再進書房。
又過兩天,他們收到了無邪那邊的信。
小七到達后,姜氏的病情很快便有了好轉。先前,被無邪找來的大夫雖然沒什么本事,但也不是騙人的庸醫,能用的藥,能想的法子,他都用了。
姜氏也很想活下去,昏迷,醒來,服藥,如此反復,到底還活著。
小七一下馬,便飛奔過去,給她換了藥。等到一切收拾妥當,她才力竭地癱坐在地上。
騎了那么久的馬,腿肉都磨壞了。
還好不是盛夏,天氣沒有那么熱,要不然,傷口更是難熬。
緩過氣后,小七跟著無邪去了墓地。
不過說是墓地,也沒有什么像樣的碑。
祁家幾個人,都被埋在了一塊兒。
小七站在那,跪下去,哭了一會。
她從小就是個好哭的孩子,祖母一訓,姐姐們一使壞,她就要掉眼淚,但父親死后,她慢慢地便不哭了。
沒想到,如今年紀更大,眼淚卻又多了起來。
哭了好一陣,想忍也忍不住。
白姨娘一定到死都在怪她。
為什么不肯聽話,為什么非要去學什么醫術。
而且明明學會了,為什么還是救不了人?
他們死在異鄉,也不知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再回去祁家。
小七哭得雙眼通紅,但聲音被她壓得很低。
雙腿發麻后,她擦干眼淚站起來,向身后的無邪彎腰道了謝。若是他沒有來,白姨娘幾個恐怕還躺在血泊里。
袖子擦了臉,變得濕噠噠。
小七回到了姜氏身旁。
她已經沒有娘了,不能叫五姐也失去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