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倉促掠過,帶走最后一絲晚霞,夜色漸暗沉。
椿芽將電燈開起來,吩咐著人將今日的晚飯端上桌。
早幾年種下的菠蘿今年大豐收了。這些來自美洲的新奇水果一經問世就得到了廣大群眾的喜愛。
用鹽水浸泡去除苦澀,再加一點糖,吃起來酸酸甜甜的,頗是享受。
而廚房的劉媽媽突發奇想,在未有左弗的提示下,竟自己研究出了菠蘿飯,令左弗瞬間就對劉媽媽做的菠蘿飯迷戀不已。
糯米,菠蘿,杏干,枸杞,葡萄干,白糖一層層加入掏空的菠蘿里,放鍋上蒸三十分鐘后,那酸酸甜甜的滋味,便是一個不喜歡甜食的人也會在吃第一口的時候愛上這菠蘿飯。
今日的晚餐左弗又讓劉媽媽做了菠蘿飯。看著椿芽將菠蘿蓋揭開,濃郁的菠蘿味傳出來時,某姑娘口水都要掉下來了。
將菠蘿飯舀到自己碗里,吃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開來,她滿足地瞇起眼,連連道:“好吃。”
椿芽看著歡喜。
她如今已成家,孩子都兩歲了。雖然沒跟丈夫搬出去,但能照顧到左弗的時候畢竟比以前少了。
而左弗這些日子忙個不停,又要在后方分配各州縣的工作,還要分出心神指揮北地搶人計劃,如此操作下來,人瘦了不說,胃口也差了不少。
現在見左弗吃得香甜,椿芽心里就高興。
“大姑娘,劉媽媽還用菠蘿做了雞翅,你嘗嘗。”
椿芽夾著一個雞翅放到左弗跟前的小碟子里,剛要說話,卻聽李想在外面道:“大姑娘,有件事……屬下覺著應該跟你說……”
左弗愣了愣,道:“進來說吧。”
“是。”
李想臉色有點不好看,邁步進來后,遲疑了半晌才道:“大姑娘,屬下在舟山時,聽那兒地方官說,圣人要大婚了。”
舀著菠蘿飯的手微微一頓,左弗抬眼望李想,道:“何時大婚?”
“聽說圣人不想鋪張,今年年底就將中宮迎入宮。”
左弗點點頭,“三十而立,如今圣人二十有四,是該成婚了。”
椿芽心里發緊,捏著布菜筷子的手不由自由收緊,忍了再三,還是忍不住怨懟道:“他不許姑娘嫁人,自己卻……”
“椿芽!”
左弗筷子重重在桌上一拍,呵斥道:“這等話也敢說,不要命了嗎?!”
頓了頓又道:“雷霆雨露皆君恩。”
李想垂著眼,低聲道:“大姑娘,您的犧牲太大了,您不該得到這樣的回報。”
左弗將雞翅夾起來,輕輕咬了一口,道:“此間并無我屬意之人,亦無懂我之人,嫁與不嫁又有什么分別?嫁了反是自尋煩惱。你派木二去準備下,天子大婚,中宮應有瓊州的上貢。”
頓了頓道:“圣人落難時,我與圣人曾與兄妹相稱,私人所贈禮物也不能少了。另,令木匠打三面落地鏡框,鑲嵌所用寶石我自會讓人送去。”
椿芽眼淚都掉下來了,顫著聲音道:“大姑娘,你,你不要這樣……心里難過可別憋著,您對圣人……”
“我對圣人只有兄妹之情。”
左弗淡淡道:“兄長娶妻,自是高興,哪談得上什么難過?”
“大姑娘!”
李想咬牙道:“您與大人保得這大明江山,如今卻受此猜忌,屬下我等著實替您不平!這些話,屬下早就想說了!您如今也是二十有四,左大人無子,難道您不想給大人留個后嗎?!只要招個夫婿回來,大人有后,天子應也不會為難!”
“無后?”
左弗冷笑,“我父親一發達便有多人拿族譜過來認親。這等事,只要我點點頭,便有大把人愿將他們的孩子過繼給我,喊我一聲娘,我爹又怎會無后?
李想,人這一輩子,父母不能陪你走到最后,你的孩子也有長大的一天,最終要飛翔,圣人將夫妻放人倫第一等,概因父母孩子都無法陪你一生,唯有夫妻才能相持走一輩子。既要走一輩子,又豈能將就?”
她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沉默半晌才低低嘆了一聲道:“如此也好。”
沒人明白左弗這一聲“如此也好”是什么意思,椿芽與李想只覺這一聲嘆聽在耳里格外刺耳,刺得人心都揪了起來。
“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左弗輕輕一笑,道:“讓人準備去吧,這可是大事。”
真不難過嗎?
或許有一點吧。
就連她自己也不知何時對朱慈烺有了那么一點朦朧的感情,她甚至從未意識到自己對朱慈烺有不一樣的感情。
直到他要求自己終身不嫁時,左弗才明白,那將心臟割裂的劇痛里還有念而不得的苦澀。
不知從何時而起的愛戀,未有盛開便被風吹落在地。站在人群中的她望著高高在上的他,她便明白,她與他再沒有了可能。
那是君與臣的距離,他無法逾越,她亦無法逾越,她與他就像兩條平行線,并肩前行,相視而笑的時候,卻永遠也無法相交。
打不破的世俗規律,橫亙在她與他之間的不僅僅是身份,還有時光的距離。
他永遠也不會相信,這世上有人不在意天家的權利,也不會相信她真得只想過平凡人的生活。
夜色漸濃,美味佳肴終是失去了味道。
她起身,走到窗邊,將窗打開,涼風從窗外吹來,卷起她垂落在額前的發,在一片靜謐中,終是有哀戚散開,落在窗外無邊的夜色里,勾起一片夏蟬初鳴。
椿芽垂著手望著窗邊的左弗,她含著眼淚,顫著唇,最終,還是未能開得了口。
李想握著自己腰間的鋼刀,不忿在心里醞釀著。
狡兔死,走狗烹,朱家的皇帝果是薄情!
也不知過了多久,左弗的聲音才悠悠傳來,“將飯菜都撤了,準備沐浴的東西,今天有點累了,早點睡了。”
椿芽未喚人,獨自一人將所有的東西收走,慢慢退了下去。
洗漱過后,左弗躺在床上,將朱慈烺送自己的玉佩拿出來。上等的羊脂白玉觸感細膩溫涼,一如印象中那少年,清癯而溫潤。
如今美玉依舊,只是人非再少年,君是君來,臣是臣,到底還是難過了嗎?她自嘲一笑,將玉佩扔進空間,緩緩側過身,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