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在欄桿的女子們探著脖子,想盡量一睹左弗的容貌。
這個女子,是女人中的傳奇。
只是她們身份低賤,不能得見其容顏。
而此刻,這蕩氣回腸,豪邁不羈的琴聲飄蕩在耳邊時,她們便再也抑制不住想瞧一瞧左弗真容的沖動。
這首曲,即便是不懂音律的人也能聽出好賴來,那種直擊心靈的瀟灑,對塵世禮教的不屑,對自由的向往是那樣明顯,以至于劃槳的船夫都因這曲調而感到心潮彭拜。
曲子反反復復地彈著,洞簫的配合越來越默契,細密的汗珠浮上了左弗的額頭,而卻不覺炎熱,只覺身心暢快。
直到這一刻,左弗才隱隱發現,自己真得是壓抑太久了。
從重生到這里,曾經那個樂觀天真的左茜仿佛就隨著重生一起死去了。來到這里的每一刻,她都在扮演著別人而不是自己。
而此刻,沉浸在這首曲里,她的心情竟是格外放松。
她循規蹈矩這多年,將心底對自由的渴望壓抑了一遍又一遍,難道還不許她有片刻的放松嗎?
心境越發沉入,手指彈撥也越發有力,待停下時,雖是大汗淋漓,可心情卻是格外舒暢,仿佛所有的壓抑,所有的不快都隨著這首曲煙消云散了。
“此,此曲……”
旁聽的觀眾終是回了神,忍不住激動地道:“到底是何人所作?!神曲,神曲啊!快,快拿紙筆來,我要將此曲記錄下來!”
有人更瘋狂,催動著船夫靠近,大聲喊道:“敢問船中貴人,此曲何名?”
船艙內傳來一陣爽朗的女子笑聲,“此曲名笑傲江湖,不過我更喜它另一個名字:滄海一聲笑!”
停頓片刻,又有吟唱傳出,“滄海一鳴非浪聞,誰能長號鬼門關。徒夸有象無人識,若說真空為已還。霹靂起時驚墜地,虹霓飲處失青山。他年記得浮生事,應笑從前桀溺間!”
“啪啪啪”,孫訓珽拍起了手,“從不知你竟還會寫詩。”
“友人所寫。”
左弗笑笑。
淘寶有智能AI寫詩的功能,是去年開放的。本來她是不耐這些事的,不過既然要為今后打算,自也要利用利用這時代的規矩,為自己刷刷名聲,吸引一些文人來投。
“你的友人可真厲害。”
孫訓珽笑笑,也未揭穿左弗,“又是琴又是詩的,如此才子只期有日能見廬山真面目。”
“會有機會的。”
左弗笑笑,端起酒盞仰頭干盡杯中酒,重重放下酒盞后,道:“秦淮河風月尚未覽盡,侯爺何不帶我領略一番?總困頓于一處,縱是溢美贊賞不決,可聽多總也膩味。”
“呵呵。”
孫訓珽笑笑,“我正有此意,如此神仙曲調,如此佳人被人旁觀總不如我一人獨賞來得美妙,我們還是泛舟秦淮河,再彈一曲笑傲江湖吧。”
“正合我意。”
船輕輕推動了,有無數船跟了上來,那曲又響起,所有人像后世的追星族一般,瘋狂尾隨其后,不斷驚嘆著。
“今日一曲一詩怕是要驚動天下。”
孫訓珽望著后面跟著的船,輕笑道:“又將我利用一番,可有甚好處?”
“說利用就難聽了。”
她抿嘴笑著,“你剛還說,我只可與你狼狽為奸,既然你是狼,我是狽,天造地設一對,又何談利用?”
話一出口,氣氛為之一默。
屋里的婢女適時地退了出去,椿芽也很有眼力見地飄走了。
雖說這侯爺以前挺風流,可癡等自家姑娘這多年,如今連家門都甚少出了,這份癡心也著實感動人。
浪子回頭金不換,若是大姑娘能嫁給侯爺這樣的癡心人兒也是不錯呢。
椿芽覺著,如果是自家大姑娘親自開口,陛下應該不會再拖著大姑娘了,不然他這天子的臉皮可就要被扒了。
想起天子,椿芽又覺悶氣。
憑什么拖著大姑娘不給嫁人呢?大姑娘哪里向往什么財富功名,大姑娘只是一個喜歡自由自在的人罷了。為什么就不能給大姑娘一個好兒郎呢?
朱家的皇帝果然都薄情!
“天造地設一對?”
沉默后,孫訓珽大笑了起來,“即便知你不是那個意思,可此刻從你嘴里說來,竟也是讓我如此愉悅。”
左弗低下頭,臉燙得厲害。
她是沒那意思,可被他這么說出來后,竟沒由來地感到一股曖M。
這人……
還真會撩。
果是天生的花花腸子,都成本能了。
見她低頭不語,他也不再繼續這話題了。
多少年了,就算不是很親厚,可對于她的性子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再說下去,怕是要翻臉。
給她又滿上了酒,道:“這首曲練了多久?”
“很多年了。”
左弗道:“跟著靜山先生學會了琴后便練了。本是用來抒發心志,沒想到這樣一首不屑紅塵的曲今日竟會被我用在了這兒。真真是對不住譜曲的人,讓明珠蒙塵了。”
孫訓珽挑了挑眉,“你能讓萬家生歡喜,便是用到了不當的地方又如何?說到底,我們人這樣的東西都是隨波逐流,自私的。所有的東西在我們眼里其實都只是個工具罷了。意境不意境的,其實也只是合了自己心意的工具。”
“聽你這般說……”
左弗笑了起來,“倒也是這理。只是剛剛彈奏時的心緒飛揚,熱血豪邁被你這么一說倒減輕不少。這世上的事不能說透了,說透了就無趣了,所以這杯酒你該喝了。”
左弗拿起酒壺替他滿上,“該罰。”
“幾年不見,比以往更難纏了。”
他笑著端起酒盞,望了左弗一眼道:“以往隱忍不作聲敢起捉弄心思。而如今言語軟綿,恰到好處,聽來悅耳卻不容拒絕,我若不罰了這杯酒,你會將我如何?”
“我能將你如何?”
左弗挑挑眉,“我還沒小心眼到那程度,不過與人飲酒罷了,不喝便不喝吧。”
“你心眼還不小?”
孫訓珽干掉酒,放下酒盞,望著左弗,眼露“哀怨”,“昔年不過捉弄了你幾回,言語上占了你一些便宜,可你記恨到現在,也就今日稍稍對我有些好顏色,你這不是小心眼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