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為官一年,但我做過許多事情,我并不枉這青華州走一遭,已經值了,不算留有遺憾,如此……我又有什么不甘的呢?”
“你放不下卻不得不放下,才叫不甘,我在摘下烏紗、脫下官袍時,就已放下,我坦蕩地來、坦蕩地走,有何不甘呢?”
“從衙門辦完交接離開時,我心中便無城守、無城守衙門、無城守府,那一切已拋在腦后、與我無關。”
“我現在和以后,要做的事很多,我根本沒有時間停留原地,去感慨不平、不滿、不甘,我也希望你們同樣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不管是現在看我,還是以后對你們自己,你們要明白,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只要你做的是對的,你心坦蕩,就沒有遺憾,無需不甘,也學會坦然面對、該放下時就放下,自然就沒有不平了。”
葉子皓這一翻話字字鏗鏘、擲地有聲,敞亭及長廊里無數呼吸聲都變得很輕,更沒有說話聲,夜風穿過亭廊吹拂在眾人面龐上。
但沒有人有反應,每個人都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葉子皓也不再說話,又繼續給他們添茶。
在他面前放著兩只茶爐,原來是讓大家自己煮茶的,但大家忙著說話、吃新鮮瓜果,他就自己動手了。
做為出身農家的讀書人,他是到縣學才接觸了一些六藝,琴棋書畫詩酒茶,只不過涉獵并不多。
便是能考上狀元的人,也有自己并不擅長的事情。
但書畫詩酒,他還是在行的,而這煮茶,他家凰兒就會一些,也讓他看過一些這方面的書。
他在縣學時拜見老院長,就陪同喝過茶,自然又長了一些經驗見識,來到府學后再見這邊的師長,也就不會捉襟見肘了。
做城守一年,他喝茶不少,衙門里的茶葉也不差,城守府里配備的茶葉也有不少。
但像這樣煮茶的次數可不多,也就有時夜里與周先生、正誠叔他們談論公務時,也會煮上一甕茶,學古人之禮悠閑品之。
當然更多的還是以茶壺溫之、濾之,悠閑之中蜻蜓點水,茶霧溫香,自有心境。
“葉大哥所言甚是,小弟受教了。”喬楠最先拱手領教,接受了葉子皓那套說辭。
許靖言看了看喬楠,又看了看葉子皓,忽而嘆了口氣。
“我心胸沒有這般開闊,剛假想了一下若有朝一日遇到這事的是我,我縱然能如葉大哥這般坦然表態,但我心中仍有不甘之氣。”
“因為若沒有這種事情,我有更多機會一展抱負,我還能做得更好,但這件事卻生生阻斷了我的前途不說,也阻斷了我一展抱負的機會。”
“十多年寒窗不說辛苦,但已走到這個位置,突然就沒了,不說得失心,心中也必有意氣難平。”
許靖言坦然說出自己的感受。他是假想若自己遇到同樣的事情會如何,說的都是真心話。
葉子皓沒有立刻回應他,因為葉子皓心中清楚,便算有人以他設身處地來想,也不可能真正設身處地。
首先,他心中當然不甘不平,只是他不想對這幫后輩說出來罷了,只有當著齊老院長時,他才能毫無壓力地說出這種情緒。
因為老院長和許先生懂,他們做為師長前輩可以包容他的負面情緒并予以開導。
而眼前皆是還要他開導的年輕后進,他豈能以同樣的方式待之?他只能藏起不好的心情,將積極樂觀的姿態展現在他們面前了。
這時,喬楠嗤笑一聲:“你仍不平是因你放不下,抱負也是放不下,只是你的抱負只能在這個位置上才能施展嗎?”
“我能放下,是因為我想到葉大哥就算不在這個位置上,也一樣能施展他的抱負,他不執著于一個位置,他的目光便能看得更加廣闊。”
“而我也假想了一下若我遇到同樣的事,為何我立刻認同了葉大哥剛才的話?因為我想到的便是這個。”
“靖言你自幼受到的教導畢竟是嚴格的,科舉入仕是你打小就奮斗的目標,已經根深蒂固,若你放棄仕途不為官,你心中接受不了,才會仍覺不甘。”
“而我,出身小商之家,打小街頭混大,讀書一展抱負固然是我所愿,但若此路不通,我便去行商發家。”
“將我家產業做大,做到這天下都有我喬家分鋪,我放下權卻有錢,我一樣能做許多事,也就換個方式一展抱負。”
喬楠說道起來絲毫不因棄文從商覺得可恥,是從上品淪落為下品而遲疑,他神色坦然地解釋自己為何在剛才說領教。
許靖言聽得表情微怔,卻沒有出言反駁。
其他人聽了,也有人露出思索的表情,有人卻是點起了頭,認同喬楠說得有理,甚至有人低聲附和,認為說到他心坎里去了。
“你們說得都不錯,就算你們擔心以后會遇到我同樣的情況,也不可能照著我的決定一模一樣去做。”
“每個人的性格和生長環境也不會一樣,立下的目標、追求的理想、能否妥協的底線,都不一樣,一念之差,便能千差萬別。”
“你們只要記得守住自己做人的底線,還是之前那句話,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不必現在便憂心以后如何。”
“杞人憂天的故事,想必你們早就聽說過了,而我在今天以前,也不會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事情已經發生,我也做出了選擇,便是如此。”
葉子皓說著呵呵一笑,不希望這幫后輩們因他的事,而生出一些極端的想法。
大家聽了又是一陣沉默,不過很快就有不少人陸續起身,朝著葉子皓作揖以示受教,就連許靖言也心中豁然開朗起來。
之后他們不再議論心中不平事,也不會去憂心以后如何,只是說起他們在府學知道消息后都做了什么。
“我們不但在府學出具聯名學子上書,也給各縣學認識的那些秀才們去信說明了這邊的事情,以及我們的想法。”
說起這個,許靖言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不管以后他們遇到此事應該如何應對,但此時此件事,他們便是如此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