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記的鹵面和雜碎還是如當初般美味,或者說這更類似一種家鄉的味道,來到這個世界之后,寧安縣無疑就是計緣在這里的家鄉。
幾年時間孫記的地點沒變,味道沒變,分量沒變,價格也還是沒變,除了攤主更蒼老了一些一切照舊。
計緣吃完這一頓,付了面錢和孫老頭寒暄幾句后就起身前往廟司坊了。
廟外樓的店伙計換了兩個,但店掌柜的這種生意人還是細瞧幾眼就認出了計緣,甚至還記得當年計緣最喜歡買的大致點心和花雕酒。
這一點就連計緣都稍感意外,畢竟同孫老頭多是熟客的情況不同,廟外樓每天的客流可不小,他提著打包的兩盒點心和兩壺花雕酒走出廟外樓的時候,雖然已經想通關竅卻不妨礙依然對此感到舒心,有人記得總是好的。
如這類做生意的人,對于一些特殊的客戶都會分外留心,寧安縣這種小地方,計緣在掌柜的眼中也屬于需要特別上心的人物,不提計緣自身的事,退一步來說這也是狀元郎的好友。
等計緣走出廟外樓朝著城隍廟方向走去的時候,才有樓中的年輕新伙計疑惑這問掌柜一句。
“掌柜的,方才那個計先生是什么來頭,您這么熱情?”
掌柜的轉頭看看店內伙計,還沒說話,就有邊上的食客先開口了,這人剛剛也和計緣寒暄過幾句。
“他就是以前住在居安小閣的計緣計大先生,你小子不是也聽過那故事嗎,棗樹一夜結果以送先生的故事。”
“啊?真有這人啊!”
“呵呵呵……”
柜臺內的掌柜笑著搖搖頭,那食客則樂了。
“喲,小二哥原來并不信那回事啊?合著我當初說自己嘗過那四月棗你當我也在騙你?”
“那哪能啊哈哈…”
店伙計含糊一句搪塞過去,趕忙拿著毛巾去別處收拾桌子去了。
反倒是點掌柜感慨了一句。
“今天有來上早香的香客和我說,天牛坊那邊滿坊飄香,棗花香味都散到周邊各坊和沿街鋪子去了,原來是計先生回來了!”
剛剛調侃店伙計的食客聞言一驚。
“真有此事?”
“嗯,想必確有此事!”
不提廟外樓中對計緣的簡單議論,他現在正提著點心和酒前往城隍廟拜訪宋城隍。
回來寧安縣,這點禮數還是要的,供一盒點心一壺酒,在離開城隍廟的時候同現身的老城隍一起結伴在縣中邊走邊聊了一陣,這才相互拱手至別。
這些必要的事情做完,計緣也就回居安小閣了。
傍晚,縣中學塾下課,尹青領頭向夫子行禮之后,學生們就紛紛散去,尹青和小狐貍也腳步輕快的往家趕。
如今尹青按這個世界普遍以虛歲算年齡來說已經十八,從孩子長成少年又從少年長成了一個小伙子了,以尹青的學識和聰慧,隨時可以去大書院進修讀書。
尹青在人前表現讀書人的穩重殷勤,只要到人少的巷子等處就跑得飛快,一路回到天牛坊都沒怎么喘大氣。
一到天牛坊就再一次聞到了那股花香。
“啊,香味還在,不是假的,小狐貍我們去看看大棗樹。”
“叫我胡云!”
“好的好的,胡云!”
狐貍一陣嘶啞咧嘴。
到了天牛坊后半段,赤狐也跳下了尹青的背,一人一狐就這么走向居安小閣,在拐過那個巷口的時候,忽然發現居安小閣的院門好像開著。
“咦!門開著?”
尹青詫異一聲,狐貍一下跳到尹青肩上眺望一下也疑惑開口。
“會不會進賊了?”
“笨,賊直接翻墻就行了,用得著開大門嗎?再說那里有大棗樹在呢。”
一人一狐說話間加快了腳步,心中莫名有種期待感產生。
待到行至居安小閣院門外,朝里望去見到計緣正坐在石桌前看書,桌上還擺了一些廟外樓的糕點。
“計先生!”“嗚……”
尹青和胡云都驚喜的叫了一聲,后者更是一時心亂發出狐鳴。
計緣放下書冊同尹青笑了笑,指了指桌上的點心,對有些忐忑的赤狐也同樣微笑點頭。
“你們兩都進來吧,廟外樓的點心我一個人可吃不完。”
尹青歡呼一聲就和赤狐一起進了院里,坐到石桌前嘴就停不下來了,邊吃邊和計緣嘰嘰喳喳聊了起來。
赤狐開始有些拘謹,也不敢開口說人話,直到計緣主動朝他攀談才開始吐露人言,和尹青你一言我一語的談學人話的一些趣事。
當天晚上,尹青睡著之后,赤狐單獨來到了居安小閣外,在墻邊輕輕一躍就跳入了院中,
計緣還沒休息,就坐在院中石桌上拿著一根玉簽以手點畫著什么,算是在修改老龍的乾坤納物方面的術法描述。
“計先生!”
“嗯。”
計緣沒轉頭看胡云,依舊比劃著玉簽。
“計先生,我準備回牛奎山中告知山君您回來的事呢。”
“哦。”
赤狐抬頭小心的看看計緣的沒什么變化的面部。
“那您同意了?”
計緣轉頭看看他笑了笑。
“去吧去吧。”
赤狐學人抱爪沖計緣作揖,然后立刻跳出了院墻,朝著天牛坊外竄去。
夜晚的星空下,寧安縣外的道路上有一只赤狐拖著蓬松的大尾巴在飛速狂奔,一路直向牛奎山,一刻多鐘就到達山腳下,靈活地竄入山林中。
大約兩個時辰之后,牛奎山老林深處的一個山壁洞穴中,傳出一陣猛烈的虎嘯。
“嗷吼……”
洞穴外的落葉枯枝紛紛被內部吹出的風掃開。
赤狐戰戰兢兢的貼著洞壁不敢動彈,身上的毛發在剛剛一陣虎嘯中好像直面狂風般被拉扯得筆直。
黑暗中一雙綠油油的虎目放出攝人心魄的幽光。
“你說,計先生回來了!?”
“嗯嗯嗯!”
赤狐趕忙點頭應聲。
“砰…砰…砰…砰……”
陸山君龐大的虎軀在洞穴中來過走動,腳下所墊的松軟干草被踩出一陣陣響聲,顯示出一種激動和淡淡的急躁。
“計先生回來,計先生回來了!他會不會來見見我,我該不該去見見先生!”
“砰…砰…砰…砰……”
猛虎沉重的身體踩在洞穴地面就像是踩在胡云的心頭一樣,陸山君不問話他就只敢安靜的趴在洞穴邊上。
實際上現在胡云心里感到了一種古怪有趣感,牛奎山中最恐怖的陸山君這會的樣子可從來沒見過。
猛虎扭頭擺尾的,嘴里不斷嘀咕。
“不行不行,我是猛虎精,塊頭又如此大,這么下山還不把人給嚇死,城隍土地之流也不會放我過去……”
突然猛虎轉頭盯著赤狐,令正隱晦偷笑的胡云一下毛都要豎起來了,以為自己偷笑被發現了。
“計先生是今天才回來的吧?先生有沒有提到我?說沒說會來看看我?”
“呃…那個……”
胡云急得心臟狂跳,計先生好像沒有提到山君啊,更別說來看他了,可這會要是說得話讓陸山君失望,會被吃掉的吧?
“那個…計先生應該是昨晚回來的,大棗樹昨晚就開花了…然后我今晚去小閣院中,計先生好像早就知道我要去,還同意我來告知山君他回來了…”
“然后呢?”
一張猛虎大臉已經湊近赤狐不到兩尺,令后者哆嗦著咽了口口水。
‘沒然后了呀……’
“哦哦哦,都,都怪我都怪我,才煉化橫骨口齒不夠靈活,看到計先生緊張得說不出話,聽到讓我回山告知山君,就,就急不可耐的跳出了小院,現在想來他應該還有話要說的,都怪我太緊張了……”
“你…吼……”
猛虎一急躁就又是咆哮一聲,但吼聲后面卻并無多少怒意,反而激動的身子也有些緩和下來。
“哎……先生怕是沒有提到我……”
這稍顯沒落的聲音才落下,早已靠在洞穴外的計緣就些忍不住笑了,當年令他望而生畏的猛虎精陸山君還有這一面。
“多年未見,陸山君別來無恙啊?”
計緣的聲音傳入洞穴,令內部的胡云和陸山君皆是一愣,隨后就是一陣強烈的驚喜,前者驚多一些,后者喜多一些。
一道龐大的黑影越出洞穴,在月色下顯現一只比尋常老虎大兩倍的吊睛猛虎。
猛虎躍出洞穴外就看到了靠在山壁上的計緣,頓時并攏后肢支撐前軀離開地面,前肢左掌壓右掌,將爪子隱藏在肉墊中,沒有長袖就以虎毛覆蓋爪面,舉爪加額而拜。
“學生陸山君,拜見先生!”
在平民百姓日常生活中行禮雖然也有作揖,可其實都簡化了,而陸山君明明是一只大猛虎,但從躬身角度到行禮姿態,都是最為標準的長揖禮,一般只在書院學生見夫子或者弟子見恩師時才如此鄭重。
計緣初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日常禮儀什么的了解的不夠清楚,當年分別前在山神廟外就受了這陸山君差不多的一禮,現在也只好接受了。
“山君快快請起,計某沒教過你什么,受之有愧啊!”
“先生當年指點恩同再造,怎能言沒教過什么,如今我修行時有精進,靈臺更愈發清澈通明,先生便是看不上我這虎妖,此禮與我而言卻不能省。”
猛虎拜完不忘齊眉收爪,整個禮節一絲不茍。
計緣口上勸著猛虎精,但身子卻沒動,站在那里受了這一禮,也是令陸山君心中竊喜。
“好,既然如此,今日我又興致尚可,就給你講講妖類修行之精要,洞里的小狐貍也出來吧!”
反正這兩年和老龍也談過幾次,肚里的存活還是足的。
陸山君一雙虎目幽光大盛,心中竊喜在這一刻化為狂喜,他明白這句話的意義,重若千鈞。
至于跳出洞穴的赤狐,心中還在糾結著自己教“胡云”,卻沒膽子去糾正計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