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對于身在疆場的將士而言,能接到家書是如此,對于身在后方的家屬而言,能接到從軍親人的家書亦是如此。
距離尹重出征已經數月,計緣來到京畿府也一月有余,此時尹府終于收到了尹重的書信,同時傳回的還有前線的戰報。
司天監官署之中,計緣正在司天監巨大的卷宗室內翻閱文獻。
這卷宗室猶如一個巨大的圖書館,里頭收藏了歷代司天監官員從天南海北以各種方式找來的天文星象典籍,以及各種于此有一定相關內容的文獻,當然還有大貞幾百年立國過程中,歷代太常使和下屬官員自身撰寫的文獻,甚至于還有相當一部分史書,當然多涉及前朝或者再前朝的星象記錄等。
計緣和言常敘聊幾次之后,來司天監看了一下,才驟然發現這么一座寶庫,頓時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從言常這人看來,歷代司天監官員中能人還是不少的,并且在玄學中還有一定的科學嚴謹精神。
所以計緣就在司天監中住了下來,每天都會翻閱司天監的這些文獻。
理論上這些文獻當然是屬于朝廷機密,除了司天監自身官員,別說是計緣了,就是同為朝廷命官,要看也得找言常批條,甚至找皇帝要批條都有可能。
但這畢竟只是理論上,計緣要看,如今司天監身份最高的兩個人,一個太常使言常,一個國師杜長生,哪個會阻攔,非但不攔,反而盡心盡力伺候著,當然計緣不是個嬌氣的,也沒必要怎么伺候,有茶水或者酒水,有點吃的,再拉個地鋪就能在卷宗室內常住了。
計緣在此,言常和杜長生也不敢將情況告訴大貞新帝,反而是不約而同的陪著計緣一起在卷宗室內打地鋪。言常是經常和計緣討論卷宗的事情,也借此學習,而杜長生開始只是想要在計緣面前賣個好,后面則也參與其中,令計緣并不反感二人。
卷宗室內,有好多隔墻,在外墻邊和隔墻上,只要沒有窗戶,都靠著聳立有一個個巨大的木質書架,越是靠里,各個書架上越是塞得滿滿當當,書籍有紙制書本,有絲綢絹本,更有為數眾多的竹簡和木刻,取書常需要借助幾部梯子,猶如一個巨大的圖書館。
計緣左手中拿著一卷刀刻文竹簡,右手食指劃著竹簡刻印品讀,這其中是對多年來星象變動的細致研究。
“哎,計先生,您瞧,這里有寫,仲裴公夢以觀星,斷定災厄變化的事,記年比外頭流傳中的早百年,那樣的話,時間就對得上了呀!”
言常手中同樣一卷竹簡,看到其上內容驚喜大叫起來,計緣和杜長生也紛紛靠近觀看。
“不錯,如此的話,仲裴公并非所傳前朝寶和十一年人士,而是早上百年……”
“嗯,這倒是個能人,可惜了啊。”
計緣正感嘆的時候,外頭有司天監的差役匆匆跑入了卷宗室內,在里頭找了一會才看到靠在遠處墻角的三人,趕緊接近行禮。
“報監正大人,宮中派人來了,皇上急召監正大人和國師入宮面圣,有要事相商。”
“嗯?”“皇上召我等入宮?”
言常和杜長生面面相覷,這新帝上臺后可冷落了他們有一陣了,今天突然傳召?言常站起身來,對著差役問道。
“可知是何事傳召我和國師?”
差役抬起頭,看了一眼依舊在那悠閑閱讀竹簡的計緣,不敢問這人是誰,老實就自己所知回答上官。
“回大人,聽說今日東門外有數騎背旗騎士策馬入京,好像是東北方齊州那邊戰事有重大戰報傳回。”
“戰報傳回該宣的不是司天監吧?”
杜長生也站起來詫異一句,靠著書架坐著的計緣也是微微皺眉,隨后展顏一笑插嘴道。
“那可未必,二位大人還是及早入宮吧,免得皇上急了。”
“嗯。”“好!”
兩人對視一眼后退開一步,向著計緣躬身行禮。
“那先生,我等先行告退!”“杜長生告退!”
計緣并未抬頭,背手推了推示意他們離去,兩人這才轉身,對著傳令的差役點頭,然后快步一起離去。
一刻鐘之后,言常和杜長生一起到了御書房外,外頭的太監急匆匆入了御書房中匯報,里頭已經站了不少文臣武將。
里頭的人正在爭論,見到有太監進來了,皇帝立刻抬手示意大家收聲,太監趕緊躬身匯報。
“皇上,司天監言大人和國師來了,就在外頭候著。”
御座上的楊盛趕緊道。
“快讓他們進來!”
“是!”
太監退出去后沒多久,言常和杜長生就聯袂進了御書房,一到里頭才發現尹兆先和尹青和幾個重要文臣在,還有幾個武臣也在。
“微臣言常,拜見陛下!”
言常的禮節依舊到位,而杜長生因為國師的身份和功績,只需要淺淺喊一聲“陛下”就好了。
楊盛眼神示意了一下尹青,后者點頭后直接代為開口道。
“言大人,還有杜國師,今早接到齊州那邊的加急軍報,祖越國非但不斷增兵,更是發現其軍中有不少祖越國冊封的大天師、大祭祀之流,兩軍交戰多有妖法和奇詭之術來襲,軍中士卒惶恐者甚多,所幸我軍中亦有奇人異士江湖豪俠相助,加上將士們勇猛拼殺,方才勢均力敵。”
“嗯?妖法和奇詭之術?”
杜長生對此事最為敏感,當即就詫異出聲,看向楊盛行了一禮道。
“陛下,軍報原件可否容我一觀?”
皇帝點頭后看向一側的中年太監,后者趕緊取了桌案上的軍報交給杜長生,后者直接抓住軍報略微閱覽,然后食指指尖滲出一滴精血散開,以軍報起卦測算前方。
“國師,結果如何?”
聽聞皇帝發問,杜長生看過周圍文臣武將一圈,往常一些依舊有些看他不起的大臣也以期盼的眼神看著他,這讓他挺受用的,最后才面向皇帝道。
“回陛下,真有修行之輩介入,并且似乎同祖越國糾纏緊密,真正接受了祖越國冊封,算是祖越國朝臣,同我大貞交鋒同系于人道紛爭之內,怪,實在是怪,按理說祖越國這氣相,應該是境內魑魅魍魎橫生,妖邪禍害社稷之時,怎么會都跳出來幫助祖越國進軍大貞呢,這不是綁死在祖越這破船上了,難道他們覺得會贏?”
杜長生覺得十分荒謬,這種真正效忠祖越國介入本國人道大統的事情發生在大貞都稀罕了,竟然在祖越。
尹青看了一眼言常,然后看著杜長生,思量之后詢問道。
“國師乃是仙道中人,不知可有良策?”
“良策?杜某一介修行之輩,只能去前線助力我朝大軍了,良策還需尹公和尹大人,以及眾多大人和將軍共計。”
楊盛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
“好!有國師這句話,孤就放心了!”
當初救尹兆先的那一場大陣接天星的事,楊盛是親身經歷過的,所以哪怕杜長生再三強調當初是借法,可他對于杜長生的能耐還是十分信任的,其實今天來宣杜長生來,除了聽他意見的同時,很大程度上也就是想要他這么一個表態,沒想到還沒暗示他,杜長生自己就說了出來,怎么能叫楊盛不高興。
言常此刻也開口了。
“陛下,老臣近期觀天星之象,知曉本朝已至關鍵時刻,此刻不能顧忌是否勞民傷財,定要全權保證前線戰事。”
“兵卒、衣甲、兵刃、車馬、糧草等自有尹某和諸位同僚會調配,大軍也在不斷招募和調配,且我大貞積蓄多年之力,非一朝一夕能垮的,言大人請放心。”
尹青這句話說得有絕對自信,而在場的人也十分信服,尹兆先此刻是唯一和皇帝一樣有座位的人,坐在御案邊上,只是撫須不說話,他很高興見到朝中文臣武將齊心協力,更樂見民間與朝廷萬眾一心。
杜長生視線瞥見尹兆先,忽然開口說了一句。
“其實……”
但話只到這就又停住了。
“國師,你想說什么,但講無妨。”
“呃,杜某是想讓陛下也張貼告示,讓我朝能人也能多來相助,但想到已經有諸多義士前往了……”
“國師所言極是,此事李大人督辦!”
“是!”
皇上有吩咐,一邊的一位中年臣子立刻拱手領命,到了楊盛這一任皇帝,元德帝時代的三朝老臣基本已經告老的告老離世的離世。
杜長生這種建議等于沒說,楊盛自己也早就想到了,但賣杜長生一個面子,故意這么講一句。但楊盛不知道的是,杜長生原本是想說,其實只要尹兆先親自前往戰場,簡直勝過半軍。
司天監卷宗室內,計緣一手抓著竹簡,一手提著白玉千斗壺,坐在地上緩緩朝著口中倒酒。
“咕咕咕”
計緣視線一雙蒼目并無焦距,眼前模糊一片,心眼之內則仿佛穿越千山萬水。
“有人算到我計緣這一步棋,而且還對著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