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東道早已經稱不上是祖越國最繁華的地方了,但畢竟長久以來都是祖越心腹地帶,所以還維持著些許光芒后的余暉,而在此前祖越揮軍入侵大貞之后,作為祖越國都城的大通都則更是如同回光返照般熱鬧。
計緣領著那老人直接化為一道煙霧落在大通都城內,此刻已經是晌午,城里頭熱鬧非常,到處都是商人的影子,交流的買賣也大多是大貞的商品。
“來來來,上好的大貞稽州文貢咯,寧安縣老師傅的手藝,難得一見啊,是大戶人家私藏的書房文貢,余貨不多,余貨不多啊”
“來看看我這兒,大貞金州的雪狼皮,上好的披肩!”
“客官,看看這披肩,您瞧這毛色,這光澤,定是新皮子,咱們在南境的分號找軍爺收的,保證物超所值,只要二十兩,只要二十兩您就拿走!”
“是嗎,我看看!”
“來來您瞧!”
計緣和老人落地之后,無聲無息間就融入了大通繁華街道的人群中,計緣在前慢行,老人則亦步亦趨跟隨在后。
而金甲則跟在最后,且他現在換了一身合身的藍色直裾衫,頭戴一頂干凈利索的黑色幞頭,加上一張異于常人的紅面,一看就只是一名雄壯猛士,所以也頻頻招來旁人的觀望,但只敢偷瞄不敢多看,生怕惹惱了金甲。
計緣看似對于周圍的熱鬧景象視若無睹,但實則一切也都聽在他心中,走著走著,從袖中摸出一張金紙,隨手遞給一邊的閔弦。
“閔弦,這東西,是你大師兄寫的,還是你師父寫的?”
老人下意識接過,看了一眼金紙上頭的文字,大致是讓一處深山中的妖物來這大通都報到,等祖越勝了大貞就則可借國運氣數洗去惡業,修行上更進一步,也能討得一個神位。
“這自然是出自我大……”
老人話語沒說完忽然一頓,身形在原地愣了一下之后,連忙快步走近計緣,到其身側看著計緣道。
“計先生如何知道大師兄的?”
照理說之前這老人只是自報了姓名,也講了蟲蠱之術的一些內容,其余的什么都沒多講,計緣也沒有如何脅迫他,應該是知道的不多的啊,能想到師父這不奇怪,想到大師兄就……
計緣也沒說什么話刺激他,只是輕聲道。
“有過一面之緣,算是道行深厚,金文出自他手倒是也算不上奇怪,能教出你們幾個徒弟,雖是多行不義,但你們師父想來也不簡單了。”
換別人敢這么說,老者絕對發飆,但既然是計緣說的,只能和聲道。
“先生有先生的道,師尊亦有師尊的道。”
說著,閔弦將手中的金紙雙手遞還給了計緣,雖然這東西是大師兄的,但他現在可不敢拿著。
計緣接過金紙,瞥了一眼閔弦,不再多說什么,加快了腳步朝前走去,閔弦雖然被敕令之法封死了所有法力,但畢竟幾百年的修煉不是假的,別看是個老頭,身體素質還是很夸張的,根本不存在跟不上的情況。
兩人在城中游曳一圈,最后當然是要去皇宮的,大通都的規模不比大貞京畿府城小,皇宮更是占據三分之一的土地,找起來一點都不困難。
作為仙修,計緣當然用不著通報皇帝,宮廷守衛在他面前形同虛設,帶著閔弦和金甲過宮門走宮廊,才到了外宮中,就見到有徐徐多多宮女太監老嬤嬤一起開道行走,而中間有兩列穿著桃紅色衣衫的女子跟隨走著,各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光彩照人。
計緣三人就在這群人途徑的路邊站定,計緣若有所思,閔弦面無起伏,金甲則一絲反應都沒有。
“這皇帝倒是挺看得開的。”
計緣這么說了一句,腳步邁動,隨著這些鶯鶯燕燕一起往前,居然直接就是去中央金殿。
計緣還是第一次見到皇帝選秀女,而且還是在這種兩國交戰的緊要關頭,覺得好玩之余更覺得荒唐。
到了大殿外,侍衛林立戒備森嚴,那一群鶯鶯燕燕止步在外,相互之間鴉雀無聲,但心跳卻劇烈到幾乎蹦出來。
計緣挺想一會也進去看看的,但他又能看到金殿方向有妖邪氣息盤踞,所以暫且沒有入金殿同妖魔照面的打算。
“宣秀女進殿”
金殿內一名老太監在皇帝示意過后,以嘹亮的聲音向外宣召。
“宣秀女進殿”
外頭也有一名太監大聲重復著這句話。
隨后殿外一陣輕微的騷動聲傳到計緣的耳中,一眾秀女在宮女太監和老嬤嬤的帶領下,以最得體最大方也是最優美的姿態緩緩步入金殿內,然后排成兩排,一起欠身行禮。
“皇上圣安!”
行禮過后,一眾秀女也不敢抬頭,只是站在原地等候下一步指示。
龍椅邊的老太監低聲道。
“陛下,一共二十名秀女脫穎而出,得以面對圣顏,請陛下過目。”
皇帝在龍椅上面露笑容,看著下方的一眾女子,點頭道。
“都抬起頭來讓孤看看!”
早就被老嬤嬤千叮嚀萬囑咐又訓練過多次的秀女們都緩緩抬起頭,七分含笑三分含春地看著龍椅方向,心中有懼怕也有興奮。
“妙,妙,妙!都是可人兒!”
皇帝一連三個妙字,嘴笑得合不攏了,一邊老太監趕忙提醒他。
“陛下,可讓她們自行介紹,您覺得哪幾位最合您心意,可命老奴在簿冊上記錄一筆,今日初見過后,在之后重點觀察其人,再擇優選取……”
“哈哈哈哈哈,介紹自然是要介紹的,不過這選就不用選了,這二十個美人皆秀色可餐,孤全要了,哈哈哈哈哈,全要了!”
老太監愣了一下,殿內的王宮貴族也愣了一下,就連一眾秀女也愣了一下,但后者心中也同時升起狂喜,不少女子輕輕抓緊自己的裙擺,只覺得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日子不遠了。
“荒謬!”
一聲飽含怒意的斥責從一旁響起,隨后一名老臣走了出來,到了一眾秀女的前頭,面向皇帝拱手行禮道。
“臣劉先虎有本上奏。”
皇帝眉頭皺起,但也沒有呵斥什么,只是點了點頭。
“劉愛卿,今日不上朝,有奏章就先呈上來吧,孤會看的。”
老太監立刻下來,到這老臣身邊要來取奏折,但到了近處卻發現這老臣并沒有拿出奏折來。
“呃,劉大人,奏折呢?”
“哼!”
老臣維持這拱手狀態,直視龍椅上方道。
“臣的奏章早就已經呈送給陛下了,前前后后共有六本,至今未等到陛下批復,而今前線將士浴血奮戰,為國運而爭,陛下不顧政務卻大起選秀之風,國何以久治?”
“劉愛卿,我朝得仙人相助,取一個大貞不費吹灰之力,卿不見城中多的是大貞齊州運來的寶物,幾位仙師覺得如何?”
一名看著斯斯文文的魔頭穿著寬袖長袍,頭戴小冠金簪,往前一步笑道。
“劉大人,我軍中能人異士極多,此前又有高人來相助,皇上被高人賜藥,即將得無敵神軍,大貞縱然也有些手段,絕對敵不過天數,不過我倒是聽說劉大人小侄女也曾參與秀女選拔,只是在第二輪落選,大人若是對此有微詞,大可以明言嘛。”
“你這妖士!相傳禁軍中有人見你食人,根本就是妖魔邪物,安敢以天師自居,陛下,縱然將來我祖越引得戰爭,此等妖人必然也會禍國殃民,斷不可信啊!”
“嘿,劉大人言重了,我對皇上忠心耿耿,則人助我修煉法寶也是為了祖越江山,都是上奏圣聽的,更何況,如今兩國交戰,我輩修士尚能助陣參戰,你劉大人除了再次狂吠又能如何?”
“你……你!”
“好了,不要再吵了,都退下,回歸今日正題。”
皇帝對下面的事情明顯興趣缺缺,讓兩人退下后,等秀女一個個介紹展示自我,但包括劉先虎在內的少數幾個大臣沒心情看下去了,直接告退離開了金殿。
金殿內的聲音都聽在計緣耳中,很快就看到那幾個大臣面色難看地快步走出了金殿,等他們一離開,在計緣眼中,整個金殿中的光澤一下子降了好幾個檔次,顯得晦暗不明。
很快,琴瑟鼓樂從殿內傳出,似乎秀女還有表演才藝這一環節。
計緣搖了搖頭,看了看閔弦和金甲。
“走吧,進去湊湊熱鬧。”
隨著計緣一級級臺階往上走,金殿內的一些修行之輩逐漸察覺到了一絲異樣,不由將視線轉向殿門口。
沒過多久,一名青衫男子和其身后跟隨的兩人一起跨入了殿內,周圍的甲士對他們視若無睹。
“閣下何人,膽敢擅闖金殿?若是來討冊封,也當先行稟報!”
修士中的一人大聲喝問計緣,聲音嘹亮蓋過了鼓樂,也讓這些樂手下意識全都停了下來,正在合舞的秀女們更是有些不知所措,隨后立刻退到了老嬤嬤所在的一邊。
金殿內的所有視線都集中到了計緣三人這里,后者也并未隱藏身形,大大方方走到了金殿正中心。
“仙長,是你?哎呀,可是又來給孤送仙藥的?”
皇帝如今精力充沛眼神也很好,一眼就認不出了閔弦,不由驚喜出聲,但后者看了計緣一眼后搖頭回道。
“陛下錯了,老夫是陪著計先生來的。”
“計先生?”“計先生……”
“計先生!?”“姓計……”
大殿內,各人的反應不盡相同,大多以疑惑為主,也有個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心中微微一抖。
“先生可也是來助孤的?不知先生有何本領,可否愿意接受冊封?”
祖越皇帝興致勃勃,這一年他看到了許許多多的仙人,每一次都能讓他憧憬千秋霸業。
計緣搖頭笑了笑,淺淺朝著龍椅方向拱了拱手。
“計某不過是來取回一件不屬于陛下的東西,至于江山社稷和千秋霸業,就不關計某的事情了,但計某還是奉勸陛下一句,此等妖魔邪祟之流皆不堪入目,還是慎用為好。”
這么說著,計緣一雙蒼目還掃向一側的那些天師,妖氣、魔氣、邪氣都在法眼下一覽無余,他倒是很希望他們因言而怒對他直接出手。
但或許是閔弦在身邊的緣故,這些身為祖越臣子的仙師還算克制。
“哼,閣下口氣倒是不小。”“說話別閃了舌頭!”
“道友說話還是注意些吧。”
一眾仙師的冷言冷語中,坐在龍椅上的皇帝前傾身體,皺眉問道。
“先生要取回何物?”
“無他,陛下身中之蟲爾!巽象征風,震象征雷。”
計緣說完也不等皇帝回答,揮手送風,一陣法光照射到皇帝身上,其身前身后有近百處穴位被送入光明,隨后計緣送風的左手收回,呈現三指攝取狀。
皇帝忽然感覺到四肢和身軀被數道鎖鏈捆綁,一下被拖著從龍椅上站起來,呈現一個大字被展開。
“啊……護駕,護駕,啊……吼……”
皇帝的吼聲逐漸變形,之后甚至從他口中發出了一種令人心悸的嘶吼,根本不似人聲。
“住手!”“放開陛下!”
“嗡……”
一陣劍鳴聲響起,青藤劍顯出身形,一陣陣劍氣和劍意使得大殿內溫度驟降,更是壓得那些仙師喘不過氣來,無人再敢上前。
“吼……”
皇帝面部猙獰,臉上和身上的青筋如同一條條粗壯的蚯蚓,看起來好似在不斷蠕動。
計緣面色冷峻,搖頭嘆息。
“身為一國之君,卻落得個人不人鬼不鬼妖不妖的下場,可悲可嘆。”
話音才落,皇帝身上一陣紅光涌動,下一刻就在旋轉中脫體而出,飛到了計緣左手中,被他三只捏住,正是一只長者四翅六足,前半身如甲蟲后半身卻好似長長蠕蟲屁股的怪蟲,正在不斷扭動不斷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