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刻,西邊斜陽的光線揮灑在城市街頭,使得來往行人身上都鍍上了一層淺淺的金黃,人們或者三三兩兩結伴出門,或者匆匆往自己家趕。
一條略顯破舊的老街街角,周圍行人有些稀疏,遠遠近近的幾個攤位都有人在忙活,有的支起燈火,忙著夜市前的開張,有的收拾東西,準備挑著擔子或者推著車回家。
附近攤位的攤主們都有說有笑的,相互打著招呼,一名頭發略顯花白的壯實漢子正和一個年輕小伙子一起收拾桌椅板凳,而此時也有一個老漢和一個女子一起推著一輛兩輪木輪車過來。
“哦,李叔,你們來了啊。”
漢子聽到車輪聲,抬頭看了一眼接近中的車和人。
“稍等片刻,我們馬上收拾好。”
“李爺爺,我們很快就好的。”
年輕小伙子也抬頭了,在看到車和人的時候,尤其是看到那個女孩子的時候,手上的動作忽然變得利索起來。
“哈哈哈哈,不急不急,冬冬,去幫忙。”
“嗯。”
女孩應了一聲,邁著輕快的腳步走到了攤位前,幫著一起整理,這塊擺攤位置算是很不錯的,白天面攤收了之后,傍晚之后他們家的宵夜攤就會在這里擺開攤位,兩家相處融洽,關系自然也不差。
見到女孩過來搬板凳,年輕小伙顯得很殷勤。
“冬冬,我來就行了,嘿。”
“哎哎,你忙你自己的。”
看到自己兒子膩上去,壯實漢子無奈搖了搖頭,對著老漢笑了笑,老漢則在自己的木車前笑著撫須,似乎也見怪不怪。
“一丘這孩子啊,挺好的。”
“哎,就李叔你們這些長輩疼他才這么說,這孩子還是太懶散了,否則現在就應該在某個書院進修了。”
年輕小伙耳朵非常亮,立刻轉頭反駁一句。
“爹,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不是做書生當官才是唯一出路的,再說您不是也老怕咱家的手藝失傳嗎,我覺著現在也挺好的!”
“臭小子,你這是為你的懶散找借口,快收拾,別讓你李爺爺和冬冬他們等著。”
“哈哈哈哈,不礙事不礙事,夜客光顧尚早,我呀,正好休息休息!”
“孫伯伯我也沒事的!”
女孩也笑著說了一句,聲音很清脆。
“我也沒事!”
小伙跟著說了一句。
“你有個屁......”
壯漢正要說教自己的兒子,忽然有聲音從近處傳來。
“店家且慢收攤!”
攤位前的幾人都聞聲看去。
夕陽余暉被遠處建筑遮蔽,略顯昏暗的街頭,不知什么時候走來了三個人,其中兩個穿著束身灰服飾,帶著沒有任何配飾的帽子面無表情,一個穿著華貴,但臉色卻有些蒼白,而說話的人氣左邊那個灰衣男子。
“呃幾位這是?”
這時間段,基本沒什么人光顧攤位的,看這三人的樣子也不像是找不到其他地方吃東西的吧?
漢子面色有些狐疑,而且這三人光是用看的,就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他們本能地不想有什么交集。
“不好意思啊三位客官,今日我們已經收攤了啊。”
左邊的男子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上前一步說明來意。
“店家,我等遠道而來,正是要尋你這面攤吃上一碗面,況且你們只是在收攤而已,擺兩個凳子再煮上一碗就是了。”
“不瞞客官說,本攤位所剩材料,也不夠做三碗面條了呀。”
壯漢一邊在櫥車那邊擺弄幾下,看看材料,一邊陪笑著說著,然后雙手搓著圍裙。
“是啊,老漢知道,這家攤位到了這個時辰,確實剩不下多少材料了。”
一邊老漢也笑著這么說一句。
右邊的灰衣人上前一步,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
“休要廢話,做面,只消一碗便可,我們兩不吃,只做給他吃!”
灰衣人指了指身邊的那富貴男子,這口氣完全不像是一個仆從該有的。
壯漢和邊上的老者對視了一眼,然后陪笑著稱“是”點頭,趕緊到櫥車邊上忙活。
“一丘,擺桌椅,冬冬,你去幫你爺爺整理東西,這邊不用你幫忙了。”
年輕小伙趕緊用胳膊肘碰了碰邊上的女孩,后者略顯擔憂地看了他一眼,視線又掃過那來歷不明的三人,然后快步到了自己爺爺身邊。
“爺爺......”
“沒事沒事,只是遠客想要吃面罷了。”
老漢笑著寬慰孫女,但眼神深處還是略有些擔心,不時會看看那三人,但又過度窺探,只是借收拾攤車的時候掃一眼看看。
孫家這邊,已經重新擺弄好了,幸好爐火還沒徹底澆滅,這會引一引再扇扇風,很快車上的爐子又明亮起來,負責生火的孫一丘照得半張臉龐發亮。
重新擺好的一張桌子前,三名來者先后走了過來,但都沒有坐下。
左邊那名灰衣人看向一邊另一張小桌上,那里有已經被卷起一半的攤位簾子,露出來的部分寫著“孫氏”二字。
“是這里沒錯吧?”
那名臉色有些蒼白的富貴男子神色復雜,良久才輕輕點頭。
“是這里沒錯了。”
這聲音有些清幽,又仿佛有許多情緒,說完這句,男子轉頭看向櫥車。
“店家,一碗雜碎面。”
“好嘞,雜碎面一碗呃......”
習慣性吆喝一聲之后,壯漢聲音卡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又補充一句。
“客官,實在是不好意思,剛剛我就說了,所余材料不多,面條倒是還夠,羊雜碎卻不太夠了,這雜碎面分量難免會......”
“沒事的,少放些就少放些吧,下面吧。”
男子終于露出笑容,又似乎帶著嘆息,隨后緩緩坐了下來。
“哎哎,客官稍等,兩位也請坐.....一丘,看茶呀。”
“哦哦!”
小伙子趕緊提著茶壺托著茶盤過來,利索擺好茶碗,然后為三人斟茶,眼神余光時不時就會觀察這邊上三人,但也不敢太明顯。
兩名灰衣人見茶水倒好,也一左一右坐了下來,拿起茶碗聞聞茶香之后又放下,并未喝上一口,也就中間坐著的富貴男子端起茶碗喝了起來。
不遠處,冬冬有些擔憂地看著這邊,再看向自己的爺爺,后者只是微微搖頭,然后讓她整理攤位上的事物。
孫家父子動作不慢,就連孫一丘這會也麻利得很,很快櫥車那邊就有面食出鍋的聲音。
一個灰衣男子看著攤主用筷子從一個陶盆內夾鹵好的雜碎,忽然皺起眉頭,轉頭看了等候面食的人一眼,然后站了起來,幾步就走到了櫥車邊。
孫家父子抬頭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張眼神狹長的陰沉臉色。
“哼!爾等竟敢以虛言糊弄我等,你這陶盆的食材明明所剩不少,若真不夠一碗,應該盡數撥入面碗內,卻還要剩下大半,既應承這樁買賣,卻還如此貪婪,好大的膽子!”
灰衣男子的聲音起初低沉,到了最后竟然顯得有些尖銳,令孫氏父子耳膜生疼,那邊的冬冬也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一種恐怖的感覺襲來,幾人聽到這聲音全都覺得渾身發涼,身上滿是雞皮疙瘩。
“客,客官,您誤會了,誤會了!都怪我沒有說明白,絕非小人有意欺客,這是,這是我們......”
“你莫要嚇著店家了,這是孫氏面攤的規矩。”
孫家人冷得話都說不利索,沒講完話呢,倒是那邊等候中的食客替他們說了。
“這面攤啊,以前就一直有個規矩,所做的幾種吃食,到收攤都得留一份,誰來了也不賣,并不是他們不愿意給我吃的。”
“是,是啊,就,就是如此......誠如這,這位客官所言......”
孫氏說話不利索,一邊說,嘴角還噴出白氣,嘴唇都微微有些發青,身上冷得不行,邊上的兒子已經渾身發抖了。
“是嗎?”
“是,是啊!”
孫氏挪動腳步,讓開櫥車后方,伸手指向一個位置。
灰衣男子側身過來看了一眼,那櫥車后邊釘著一個釘子,上面掛著一塊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木牌,上面刻著三個字“留一份”。
“看來確實是我錯怪你等了,哼哼。”
灰衣男子冷笑一句,回到了桌前。
孫氏父子這才覺得體溫重新回升,背后已經滿是冷汗,攤位前的幾人都明白,他們遇上的定不是一般人了,而且十分邪性。
這種事情平常也就聽戲文故事居多,這次算是碰上了,不過常年擺攤的還是有幾分定力的,孫家這邊沒有多說什么,依然準備著吃食,錢不錢的無所謂,只盼著對方吃完趕緊走。w.lΙnㄚùχτ.nét
同時,孫氏也不由再次多看那位食客幾眼。
他們孫家這小小面攤并不是多起眼,知道這個規矩的應該也是熟客,他們卻對這位完全沒印象。
“來了來了,客官請用!”
漢子親自端著盤子到了桌前,為食客端出面條,一邊的兒子則亦步亦趨,滿是戒備的守在自己老爹身旁。
“哦,謝謝,謝謝,這一碗,叫我好生想念啊!”
華貴男子面露喜色,拿起筷子就開始吃面,一邊的另一個灰衣男子則在細細打量孫家人。
“嘿嘿,有趣有趣,剛剛倒是看走了眼,沒想到這冷僻的小小面攤,攤主伙計倒都是有福之人啊,雖非大富大貴之象,卻顯得淳厚綿長......”
“嗯?”
另一個灰衣人也開始細細打量孫家父子,而后者往后縮了縮,只敢賠笑。
“客官說笑,客官說笑,只是祖傳手藝尚可,雖有過幾番波折,但總算幾十代不曾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