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娘看到了陸山君,后者自然也看到了她,后者與清風一起落到了石臺上,相互之間微微點頭算是見禮。
“多年未見,山君別來無恙?”
“修行之中忽覺困頓,一夢三十年,醒來已是年關了!”
陸山君答非所問,感慨地看著山外遠方,看著寧安縣的方向,那對比大城略顯闌珊的燈火處卻是令人心安的歸處。
“棗娘!”
陸山君話音剛落,一聲驚喜的叫聲響起,一道紅影從山下方向快速掠來,片刻已經翻身到了石臺之上。
來者身姿婀娜青春靚麗,動作也充滿活力,如同一團明媚的火焰,在停下的時候火焰也在燃燒著,正是一臉喜色的胡云。
“小狐貍!”
棗娘也十分欣喜,忍不住上前幾步。
“見過山君!”
“嗯。”
陸山君應了一聲,打量了胡云幾眼后微微搖頭。
“修為沒精進多少,倒是在打扮上用心了。”
“噗嗤”
棗娘也忍不住笑了出來,胡云雖然穿著紅色儒衫且頂著小髻,但柔若流蘇的鬢發和帶著柔卷的青絲,外加那一縷劉海下的精致面容,透著一股英氣逼人的美,實在是令如多女子自慚形穢。
胡云咧了咧嘴,小聲嘀咕著。
“你以為誰都是你啊,修行起來簡直變態”
“嗯?”
陸山君微微側顏,讓胡云仿佛看到了他平靜的臉色背后顯露猛虎的虛影,嚇得胡云一激靈。
“我是說,我下回打算蓄胡須。”
棗娘聯想了一下那畫面,頓時直搖頭。
“千萬別,順其自然就最好看了。”
“確實,其實我也這么想的,對了棗娘,剛剛我去居安小閣找你了,發現你不在,沒想到在這呢,而且山君也在呢,是先生回來了嗎?”
棗娘笑著微微搖頭。
“既然來了,就一起回小閣吧,我為你們泡花蜜茶。”
“好哦,那快走吧!”
胡云直接化為一只踏云赤狐,一溜煙已經消失在遠方。
“山君請!”
陸山君拱手過后,同棗娘一起御風而走,吹入了寧安縣上空,很快到了小閣門前。
這么多年來,就算是再安逸的地方,寧安縣也有很大變化,不過居安小閣所在的區域,卻好似獨立變遷之外,還是寧靜小巷,還是偏安一閣。
陸山君抬頭看向院門之上,計緣的題字清晰可見,看似飽經風霜的牌匾卻在歲月的沖刷下一成不變。
棗娘親自開門,在寒冬臘月的天氣,院內棗樹卻既有果又有花,還有蜜蜂在樹叢間忙碌,加上院中的一些積雪,正是冬與春同框。
比起進入屋內,三人更喜歡聚在樹下,談論的話題自然和計緣有關。
“山君,我好久沒見過先生了,你見過他么?”
胡云喝著蜜茶吃著棗糕,糕點茶水入口,臉上泛起一陣火焰般的靈光,看起來顯得嬌艷欲滴,也看得陸山君微微皺眉,但還是回答了胡云的問題。
“我醒后聽老牛說,幾年前他在北海之濱似乎是遇上過師尊,他雖不敢肯定,但那感覺很像,卻無法確認,我趕去的時候已經找不著了。”
“先生還能原地停留幾年啊?”
胡云吐槽一句,一邊的棗娘倒是眼珠一轉笑道。
“以先生的脾氣,還真說不準。”
“不錯,我也是這么想的,對了,老牛還和我提起你了,說改天帶你一起聚聚。”
陸山君面色不該,但惡意滿滿地“隨口一提”,正在咀嚼著棗糕的胡云身子一頓,隨后再微微一抖,有些懼怕地低聲道。
“還,還是不要了呃對了棗娘,你出去多久了,去干嘛了?”
棗娘這才放下茶盞細說最近的事情,等她說得差不多了,胡云已經有些義憤填膺地開口。
“好哇,哪來的孽障,居然敢算計到孫氏后人頭上來了,簡直不知道死字怎么寫,不過如果真的郎情妾意,成就一段人妖之戀,換先生在這也不會棒打鴛鴦的,你說是吧山君!”
胡云知道白若的故事,加上也見過許多善良之妖,對人妖之戀還是抱有美好想法和祝愿的,畢竟聽棗娘剛剛的描述,那妖怪看起來也并不如何兇惡。
但令棗娘和胡云都有些詫異的是,陸山君聽到這些卻毫無反應,只是靜靜品茶,良久之后才緩緩開口。
“福緣傳多代已是不易,先輩余蔭不可能永世不朽,不過既然撞上了,自不能不管,且看吧。”
如今的孫家早已經忘記了攤位余留的材料是為了誰,所留的形式主義也維持不了多久了,實際上孫氏面攤早就曾關閉過,只是一直有人學手藝,或傳外姓或者又輾轉由孫家重開,并未完全連續傳承,總有消散的一天。
陸山君將茶盞放下,茶盞中波紋蕩漾,在漣漪中仿佛倒映著一些畫面,院落恢弘大氣,屋宅富麗堂皇。
這是衍算中一種可能性不小的未來,看起來飛黃騰達,天地牌位和祖先牌位都安在,一切盡顯美好,只是在某處灰塵積厚滿是蛛網的角落,掉落著一塊“留一份”木牌。
茶盞中漣漪再起,已經沒有了畫面,陸山君淡淡一笑,再次端起一飲而盡,轉頭想伸手去拿棗糕,發現盤子已經空了,胡云腮幫子鼓起,正在奮力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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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呼”
陸山君嘴角一抽,好懸沒發火。
“我再去拿一點。”
棗娘忍笑起身去廚房,陸山君則冷聲對胡云道。
“這棗糕能擺出來一盤已經極為難得,你竟不知收斂?須知緣法可一不可再”
“那你還吃不吃?”
棗娘的聲音從廚房傳來,陸山君臉色一正。
“吃!”
即便是陸山君也是有口腹之欲的,這棗糕天下只此一處,三界五行內外,任你天仙神佛有道高人,能吃到這個的屈指可數。
胡云捂著嘴差點把棗糕笑噴出來,只是看陸山君臉色不善,趕緊別過頭去,對著端著盤子出來的棗娘擠眉弄眼,用擺弄著嘴形說口語——又在學先生了!
寧安縣的新年廟會極為熱鬧,小半個廟司坊都在張燈結彩的熱鬧氛圍中成為廟會的一部分,作為文圣故里所在,寧安縣在名聲遠揚的同時,廟會也有非同一般的意義。
今年的廟會規模同樣不小,近到德勝府,遠到千萬里之外,都有人通過各種方式于這一刻來到寧安縣,以瞻仰新舊交替之刻,文廟中升起的文氣。
實話說這時候的寧安縣,還是有不少能人異士的,只是都會墨守成規不多加顯露。
雖然是大過年,但孫家還是推著面攤車在廟會出攤,這倒不是孫家真的非賺這筆錢不可,某種程度上也是廟會的需要,這么大規模的廟會,怎么能沒有吃食攤位呢,每年這時候出攤三天,可都是在衙門里有記錄的,會給予很多方便,而且這廟會也很長見識。
煙花在天空綻放,地上到處都是紅燈,孩子們提著燈籠跑來跑去,或稀疏或擁擠的人流在廟司坊流動,更有那青春男女借此可幽會
不論是游覽者還是本地人,臉上都被燈光映襯著紅暈。
“賣鹵面咯,好吃的鹵面和羊雜咯,寧安縣老字號,文圣都吃過的鹵面咯”
孫父大聲吆喝著,這也是廟會氛圍的一部分,就沖這一聲聲吆喝,就有許多外鄉人圍過來,其中以年輕儒生居多。
“店家,你這鹵面文圣吃過?”
“那是自然,我們家手藝都不知道傳了多少代了,文圣可是吃過先祖做的面條的,各位嘗嘗?”
“好,來一碗嘗嘗。”“那我也來一碗。”
“我也要沾沾文圣的文氣。”“哈哈哈,我也討個彩頭!”
“好嘞,客官們稍等!”
幾名儒生紛紛點單,孫家人頓時忙活起來,孫一丘也趕忙搭把手,開始準備材料檢查炭火,正當他添完炭火的時候,抬頭正看到一個儒生正在打量他。
和別人不同,這名儒生身著火紅衣衫,面容極為俊俏,看得孫一丘呆了一下,一看便知是女扮男裝,畢竟女子學文裝束還是不同的,猶豫一下,他開口問了一句。
“公子,你也要面條嗎?”
“這位小哥,我看這塊牌子上的字寫得不錯,可愿意轉讓于我?我愿意出五十兩銀子。”
孫一丘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五十兩不夠啊?那么五百兩呢?”
或許是怕口說無憑,紅衣秀士取出錢袋,從中倒出幾定黃金。
孫一丘吸了一口涼氣,下意識重復了一句。
“五百兩!?爹”
孫一丘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大數額的錢。
“嚷嚷什么,快下面條,都忙不過來了,呃這位公子,這牌子和廚藝一起傳下來的,過年都要祭拜,是不賣的,您要面條么?”
紅衣秀士點點頭。
“君子不奪人所好,那我便要一碗鹵面吧。”
胡云說完轉身走向攤位設置的桌椅,那邊早有儒生看著了。
“姑娘,我這有空位!”“姑娘坐這吧!”
胡云咧了咧嘴,無視了他們就在攤位布棚邊緣站在,將手伸到外頭,天空有雪花緩緩飄落,片刻后其中一朵正落到了胡云手中。
在廟會彩燈的映襯下,這一幕很美,但也讓幾個有眼力勁的儒生安靜下來,倚樓靜觀天,風雪落先知,已經暗合天人之道,不論是文道還是其他修行都絕不是能小看的人了。
胡云細細看著手心的雪花,看清楚那棱角分明,也看著它緩緩融化,隨后低聲說道。
“平凡的人生就猶如這雪花,從天而降觸及大地,又會很快融化,短暫、脆弱,也十分美麗,而我伸手接住雪花,自己賞雪盡觀其美,卻使得這份美麗更加短暫,頃刻間就消融于指尖。”
說完,胡云看向一側,那邊燈火闌珊處,一名靚麗的女子正站在那里,她起初靜靜看著面攤,此刻則看著胡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