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謙回答道：“這很簡單，因為這世界上只能有一款占據統治地位的MOBA游戲，這是一場‘贏者通吃’的競爭。”
“對于我而言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是沒有其他選擇的問題。不是敢燒錢，而是必須燒錢，如果不能堅持下去的話，之前燒的錢就都白費了。”
“我想問的問題是，對于達亞克集團來說，為ioi燒錢的上限是多少？”
艾瑞克喝了口茶水，考慮片刻之后說道：“這個問題，我沒有一個很確切的答案，也不能保證答案的準確性。”
“我們公司的高層在類似問題上的意見并不統一，在開會決定之前，誰也不知道會是怎樣的結果。”
“而且，公司有一個部門專門負責數據分析，為高層的決策提供依據，這個部門的數據也很重要。”
“如果讓我判斷的話，這個數字是會視情況上下波動的，如果投入大量資源卻看不到效果、市場占有率增長緩慢，那么，就此放棄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如果要我預估一個數字的話……我猜是1億刀。”
“我們公司收購指頭公司才花了大約2.5億刀而已，這已經帶來了一定的壓力，不可能無限制地一直燒下去，尤其是在看不到明確前景的條件下。”
“我的第二個問題是和裴總你是一樣的：對于騰達集團來說，為GOG燒錢的上限是多少？”
裴謙面露微笑：“上限是騰達所能動用的所有一切資金。”
“第三個問題，1億刀顯然不是達亞克公司能力的極限，那么……你認為達亞克公司燒錢超過1億刀的可能性是否存在？”
艾瑞克考慮片刻：“我個人判斷，這種可能性當然存在，但不會很高。”
“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公司一向是一個相對注重短期利益、眼前利益的公司。這無關理念的對錯，僅僅是我們公司的思維習慣。”
聽到這里，林晚下意識地微微點頭。
達亞克集團在游戲圈子里之所以如此臭名昭著，就是因為它們把資本的冰冷展現到了極致。
收購有潛力的游戲公司，并快速透支、榨干它的全部潛力，毀掉了很多優秀的游戲公司。
這說明達亞克集團確實是一個只重視眼前利益、不是特別在乎長遠利益的資本集團。那么，假如指頭公司的市場份額一直衰退、像一個無底洞一樣不斷燒錢卻沒有結果，達亞克集團就此放棄、止損，確實是一個可能性很高的選項。
艾瑞克說道：“我的最后一個問題是：裴總你說會動用一切資金用來給GOG做營銷，但問題在于，以騰達目前的體量，這樣做必然會給資金鏈帶來巨大的壓力，一旦出現任何的一點不確定因素，都有可能造成巨大的虧損，進而拖垮整個集團。”
“裴總，你的勇氣從何而來？”
裴謙沉默片刻，輕輕嘆了口氣：“我的運氣一向不錯。”
這似乎是一個非常空洞的答案，但艾瑞克卻并未覺得不滿，而是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他微笑著端起酒杯：“裴總，我想我們都已經獲得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我敬你一杯。”
裴謙也端起酒杯，微笑道：“艾先生，希望我們有緣還能再見。”
飯局結束后，遠大天地門口。
騰達的眾人目送艾瑞克離開。
裴謙也說不清楚艾瑞克到底會從自己的這些話里總結出什么信息，他只確定一點，就是彼此的話題一直都聚焦在“燒錢”上。
只要艾瑞克回去之后，能影響到達亞克集團高層繼續愉快燒錢，那就行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林晚試探著問道：“裴總，觴洋游戲這邊，需要配合做些什么嗎？”
裴謙搖了搖頭：“不用。今天逛了一天，大家都辛苦了，各自回去休息吧。”
小孫已經開車等著了，裴謙在飯桌上喝了點酒，中午自然地有些犯困，所以跟眾人告別之后，就直接坐車回去休息了。
目送裴總離開之后，林晚、張元和閔靜超三個人這才聚在一起，討論之前飯桌上發生的事情。
張元面露疑惑：“裴總跟艾瑞克的這三個問題，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們問的這三個問題，似乎都不是很關鍵的問題；”
“回答的時候，也都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但偏偏兩個人對問題的答案都非常滿意，這……”
“有點像是打啞謎，猜不透啊。”
張元著實是一頭霧水。
閔靜超也點頭表示贊同：“是啊，兩個人似乎說了很多事情，但又好像什么都沒說。”
“有些信息看似很重要，但其實以雙方的情報獲取能力，這些信息應該是早晚都能獲得的。”
“而且，在飯桌上大家其實是處于一種猜疑鏈中的，就算艾瑞克說了一個真實的信息，我們也不會相信那是真實的信息，反而會往相反的方向考慮……”
“反正我是完全沒懂。”
林外也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不過我猜測，雙方問題的側重點，應該也隱藏了一些信息，只是我們領會不到，無從解讀。”
“果然，艾瑞克這個人還是不簡單。能在跨國公司混到高層的，都不是等閑之輩。”
“之前我們能贏他，歸根到底還是靠裴總，我們的段位都還是太低了。”
“總之，還是相信裴總吧，我覺得，達亞克集團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飛機上，艾瑞克拉下窗戶上的遮光板，閉目養神。
在漫長的飛行過程中，他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地在腦海中整理自己搜集到的情報，好好地從那三個問題中挖掘有用的信息。
在飯桌上，他跟裴總各自問了三個問題、回答了三個問題。
艾瑞克很清楚，彼此都是老狐貍，不可能把對方說的話完全當真。
但艾瑞克也很清楚，他和裴總的目的，都是從對方真真假假的回答中深挖出一些對自己有用的信息。
“裴總問我的三個問題，分別是ioi國服的新負責人、達亞克燒錢的上限、突破這個上限的可能性是多少。”
“顯然，他對自己新的對手還是有一定好奇心的，但并不是非常關心。他更在意的是，達亞克集團到底會燒多少錢。”
“這說明……‘燒錢’，才是這次商戰的癥結所在。”
“而我問的三個問題，其實都跟騰達的營銷策略有關。裴總的回答雖然真真假假，但只要認真分析的話……”
艾瑞克認真思考。
這幾個月的時間內，他已經做過大量的調查，除了一些執行層面的細節內容之外，對于GOG的運營手法都基本明確了。
無非就是不顧一切地瘋狂燒錢！
原本艾瑞克以為，騰達只是舍得花錢做營銷而已，但后來他發現，少賺錢，其實也是在變相燒錢。
GOG的英雄全免費，皮膚全都是白菜價，玩家設計的英雄第一款皮膚直接一折……這樣一通打折下來，簡直是跟白送沒區別了。
而ioi一直以來都打不過GOG，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英雄和皮膚定價方面。
價格戰雖然low，但確實效果顯著。
艾瑞克知道這一點，但卻無從改變，因為他很難說服達亞克和指頭公司高層把皮膚售價改成GOG一樣的白菜價，這里頭涉及的利潤實在太大了。
所以，艾瑞克最想問的問題其實是，騰達憑什么這么敢燒錢？
要知道，騰達沒有上市，不存在燒投資人和股民的錢這種選項，燒的都是公司的錢。或者更準確一點地說，燒得都是裴總的錢。
所以艾瑞克才感到困惑，裴總這么燒錢，他自己就不覺得心疼嗎？
而裴總對于三個問題的回答，其實都可以歸結為一點。
因為MOBA游戲是贏者通吃，所以必須一直燒下去，否則就前功盡棄；
會動用騰達可以動用的一切資金去燒錢推廣GOG；
至于資金鏈斷裂的風險，裴總的回答直接就是“相信自己的運氣”。
這是一種賭徒心態！
艾瑞克揉了揉太陽穴。
“從現有的信息來看，裴總實際的行為，跟他所說的話，確實是一致的。說是賭徒，也并不為過。”
“如果這些信息是真，那么裴總說這番話，可能有兩種目的：”
“第一種可能是，想要嚇退達亞克公司，告訴達亞克公司這場戰爭是一個無底洞，如果不敢跟到最后，那么就請盡早放棄。”
“就像是在牌桌上，直接將自己籌碼全部梭哈，給對方制造巨大的心理壓力，賭對面不敢跟，吃掉現在桌上的籌碼。”
“第二種可能是，作為一種激將法，讓達亞克公司跟著燒錢，包括給皮膚降價。這樣一來，雙方就陷入了一種處境危險的近身肉搏，但整個MOBA游戲的群體將會進一步地快速擴張。”
“蛋糕大了之后，贏家通吃，就能拿到更大的利益。”
“但后者顯然風險太大了，不像是一種理智的行為。”
“如果，這是裴總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呢？”
“那就意味著裴總并不是賭徒，而是在虛張聲勢，那么起到的還是‘恐嚇’的作用，說白了還是想把達亞克公司給嚇退。”
“果然，想要猜透裴總的心理還是太難了。”
“不過，我也可以繞開這個問題，從現實條件入手。”
“裴總對于這三個問題的回答，其實在他不經意間驗證了我的一個猜測，那就是……”
“騰達燒錢雖然狠，但資金流其實并不是特別健康，或者說，騰達集團實際上是一種在刀尖上跳舞的狀態。”
艾瑞克早就已經分析過，他認為，以騰達這家公司的投入和回報，極有可能一直是維持在少量盈利甚至小額虧損的情況，也就是說，裴總似乎過于重視資金的周轉速度，導致公司的抗風險能力并不強。
騰達確實很舍得撒錢，但這種撒錢也是有限度的。
一旦撒錢的速度超出騰達的盈利能力，那么騰達的資金鏈就會變得很危險。
而在艾瑞克問到資金鏈問題的時候，裴總的回答是“靠運氣”。
艾瑞克已經隱約有了答案：“也就是說，我不需要去糾結裴總的心態到底是什么。不管他到底是不是賭徒，騰達集團的資金鏈事實上都處于一種相對緊張的狀態。”
“也就是說，達亞克集團燒錢會有一個‘極限值’，這個極限值就是整個騰達集團所有產業加起來的盈利能力以及騰達集團通過各種手段能夠拿到的資金上限。”
“在沒超過這個極限值的時候，再怎么燒錢也沒用，GOG的先發優勢無法撼動；可一旦超過這個極限值，就有可能把整個騰達集團給拖垮！”
艾瑞克不由得露出微笑。
之前他回答裴總問題的時候，曾經說過一個數字：1億刀。他說，這是他預估的，達亞克集團能夠承受的燒錢金額上限。
如果燒錢沒有取得明顯效果，那么達亞克集團最多也就燒這么多錢了。
這話其實真真假假，很難分辨。但不管裴總信不信，這都會在裴總的心理上建立一個錨點，起到一定的暗示作用。
而且，艾瑞克假設的前提是，達亞克集團并不是特別清楚騰達集團的情況，只燒錢燒到自己的心理底線就讓步。
但問題在于，如果艾瑞克將這些情報跟達亞克集團高層分享呢？
克雷蒂安會采取跟艾瑞克不同的運營策略，可能會對ioi這款游戲本身進行一定修改，可能會聯合華夏本土的游戲公司運營。
但艾瑞克判斷，克雷蒂安這一系列舉措起到的效果，不會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等到克雷蒂安也失敗的時候，艾瑞克就可以趁機把這些資料匯報給達亞克集團的高層，并極有可能獲得東山再起的機會。
到時候，達亞克集團要么放棄跟騰達集團的燒錢大戰，要么就會聽從艾瑞克的建議，一直燒到騰達的極限為止！
如果是前者自然不用說了；可如果是后者，那么艾瑞克就有了翻身的機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