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光城是一個很平和的城市,準確的說,所有火之民的城市都非常平和,但此地尤其。
它的名字來源于‘太陽降落的地方’——火之民昔日追逐夕陽,一直追至大陸的盡頭,大海的邊緣,他們在現今夕光城的所在之地停下腳步,注視著太陽落入海中,進而煥發出無比美麗的夕陽光輝。
于是,這些探索者便下定決心在此處建立一座城市,紀念這一次偉大的探索,和那銘入他們靈魂的夕陽光輝。
夕光城的結構很簡單,它最外側沒有城墻,城中滿是密集的水渠和運河,圍繞著沿海的內凹形深水港,火之民建設了一圈堤壩阻攔海水。夕光神殿,市政中心和商業中心也都在港口周邊,而住宅區位于距離海岸比較遠的一處高地上。
至于城鎮中央的圣火塔,則是在廣場旁邊,一座高高隆起的人造山丘上,俯視著整個城市,而在廣場周邊,還有幾座奇怪的雕像,分別是幾個人腳踩螃蟹,海膽和章魚等奇形怪狀的生物,顯得意氣風發。
整個夕光城中,約莫有四十萬人長期居住,這僅僅是主城區,而在主城區之外的附屬村鎮和郊區,有著大量農夫和莊園存在,他們人口為數不少,只是分布比較零散。
雖然是貿易城市,但夕光城的糧食完全可以自給自足,甚至出口外銷——除卻漁獲外,這里的面包作坊也是一絕,夕光城的羊角面包,咸魚還有海鮮干貨,都是整個圣火之國暢銷的商品,哪怕是最挑剔的美食家來到此地,都會對本地特產贊不絕口。
在艾蒙的帶領下,蘇晝走出港口,一點一點地了解火之民在本地生活的情況。
“吾主,我不知道您是否感興趣,但不得不說,夕光城的美食,所有火之民都交口稱贊。”
說這話時,灰發神官略有些忐忑,他自己本人非常喜歡,所以才會第一時間想到可以奉獻給神的這一點。
但是他有點不太確定,作為神的審判之主,會不會喜歡人類的食物。
“哦,很不錯!”
但他卻沒想到,蘇晝意料之外地對此感興趣,青年雙目一亮,甚至開口夸獎:“不愧是我虔誠的信徒,看來你很了解‘民以食為天’這點,非常不錯!”
——主曰:糧食乃是民眾最高的需求。
多么有道理!的確,倘若不能吃飽的話,民眾怎會有力氣去信仰,去工作,去發明創造,去探索開拓?
用力點頭,艾蒙在心中默默記下蘇晝所說的話,并將其歸入‘圣曰’系列,準備在日后編撰出一本全新的‘教約新書’。
到時候,哪怕是他的實力仍然不能更進一步,停留在啟示階,恐怕也能憑此拿到一個‘神佑者’的地位!
而就在艾蒙帶路游覽城鎮,朝著餐飲街走去之時,蘇晝忽然心中一動,然后開啟了個人空間。
“鏗鏘!”
緊接著,伴隨一聲刀鳴,黑紅色的流光閃爍,滅度之刃從中躍出,興奮地環繞蘇晝轉動,似乎是想要讓青年握住它。
個人空間內,智慧樹微微晃動著自己的枝葉,仿佛是長長吁了一口氣。
——壞刀可算是走了!這個老和自己搶地方的家伙!
神木的心緒,明顯有些憤憤不平——畢竟依照智慧樹習慣整潔,總是把個人空間收拾的干干凈凈的性格,肯定和滅度之刃那過于熱情,總是到處飛來飛去砍來砍去的性格不合,會有矛盾沖突。
之前個人空間還沒變大也就罷了,大家只能擠一擠將就著過日子……可如今,個人空間已經比原本大上了好幾倍了,完全可以分開來!
智慧樹此刻下定決心,下次一定要向施肥官建議,讓壞刀分家,各自住一片地方,讓它自己禍禍去,離自己的地盤遠一點!
對此,世界樹之槍一動不動。
“原來是這樣啊……”
此時,蘇晝伸出手,他握住滅度之刃的刀柄,感受神刀如今的狀況,然后便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你也得到了愿力的加持,難怪就像是打了興奮劑那樣活躍。”
蘇晝能感應到,這個世界中,同樣有著滅度之刃的傳說——畢竟當初的滅度之刃在和水之神一戰時,被打得只剩下刀身了,而它也的確是作為殺死水之神的弒神之兵被傳頌,甚至被奈瑟爾城的所有居民視作精神寄托。
所以,自來到這個世界以來,一直都有一股股綿長的愿力,宛如河流一般,持續不斷地輸送給滅度之刃,強化它的力量。
這股愿力,不像是投注在蘇晝身上的那些愿力,會將其束縛在這個世界,只是依照神話傳說,單純地賦予滅度之刃‘弒神’相關方面的能力加持。
如今的神刀,在‘斬殺不死’‘弒神’和‘斬滅靈魂’這些方面,威力強大到即便是在同階神兵中也算得上是翹楚,唯一不太完美的,就是神刀的本質還是偏弱,需要一些更加高級的材料強化,不然的話,硬碰硬說不定會吃虧。
就好比上次在青丘星,和地仙天魔的骨刃對斬,明明是神刀,卻連天魔的骨刃都要斬半天才能斬碎,當真是有辱名號!
不過這不影響滅度之刃現在現在充滿了力量,所以想要外出轉一轉。
“行了,乖一點,別亂跑,我為你遮掩存在氣息。”
確定情況后,蘇晝便笑著松開握住神刀的手,任由滅度之刃環繞自己周身旋轉。
而跟在蘇晝身旁的艾蒙,自然不在被遮蔽信息的人群中,他察覺到了滅度之刃的存在,然后便一臉驚愕地注視著神刀,差點就極其不禮貌的抬起手,指向對方。
“這,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那柄圣劍?”
灰發神官震撼地自語,他認真分辨滅度之刃的形狀和細節,最后篤定道:“那柄據說從主口中吐出,斬殺了紀元之前的魔神,為開辟新紀元立下根基的‘熾炎之劍’?!”
“傳說,昔日諸神開辟新紀元后,這柄斬殺魔神的圣劍也隨神升天。”
“甚至,教約中也有專門稱頌此劍的篇章,稱其為劍中之王,完美的造物,乃是神造的圣劍!”
滅度之刃:“鏗鏘?”
——請等一等,停一停……它難道不是刀嗎?
什么時候它在傳說中就變成劍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稱贊自己篇章的具體細節呢?!
“圣劍?有趣。”
對此,蘇晝只是輕笑一聲,并不感到奇怪。畢竟刀劍不分這種事情,在多元宇宙各個世界都很常見。
就好比他自己——蘇晝擅長用槍,用刀,還會用復合元素吐息,嵐種業火加特林,甚至還會身化火箭……但是,倘若他前去某些世界,那么他被人稱呼為劍圣也半點不稀奇。
勉強將注意力從滅度之刃上收回,艾蒙畢竟也是個男人,他從小就聽著熾炎之劍的神話長大,夢中都幻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成為一位手持圣劍,討伐異端的英雄強者。
但現實總是殘酷,幾十年過去了,艾蒙的實力只有啟示階,一想起這一點,便令他不禁有些黯然:“還是我的信仰不夠堅定純粹……”
雖然心中有些不甘,不過現實中,艾蒙還是非常稱職地對蘇晝介紹夕光城如今的情況。
“前段時間,夕光城周圍,乃至于整個東海岸,都發生了一場元素歷以來從未見過的罕見雪災,以至于這一季有不少農民絕收……不過,目前依靠存糧和漁獲,至少夕光城周圍的本地居民依然衣食無憂。”
“能看的出來。”青年微微點頭,他看向街頭,能確定自己的這位神官并沒有說謊。
如今能看見,在夕光城的街頭,有著不少小孩子正在四處跑動玩鬧,玩著抓鬼亦或是捉迷藏這樣的游戲,而路旁的大人們都笑著注視著這一幕。
甚至街道一側,還有一位身著和艾蒙差不多神官袍的見習神官就待在旁邊,似乎是在保證這些孩子們玩鬧的安全——每當孩子們玩鬧著跑到運河旁時,他就會出手提示,讓那些孩子離水遠一點。
這種情況能發生,足以證明這座城市的居民不僅衣食無憂,而且安全感極強,不然的話,家長絕不可能將孩子放出來,任由他們在街頭玩耍,而不憂慮孩子被拐賣失蹤。
此時,蘇晝和艾蒙已經來到了市中心的廣場周邊。
圣火塔所在的人造山丘,其山腳處便是夕光城的廣場,它中央是一座刑具頗為齊全的行刑臺,上面有火刑柱,十字架和斬首臺,清洗的十分干凈。
除此之外,廣場周邊,也有不少販賣各種商品的攤販,其中有販賣熏制品的肉商,也有魚店和面包鋪。
估計是因為艾蒙口中‘雪災’的原因,本應該存在,販賣各色水果蔬菜的果商農夫卻并不多見,只有零星幾個販賣葡萄干和堅果這種干貨的商販。
但除此之外,像是賣糖賣酒的產業,卻依然正常經營。
蘇晝很清楚,能夠正常地賣糖賣酒,足以說明這個國家社會從頭到尾都非常穩定和諧,且生活富足,因為他們有足夠的糧食用來制糖釀酒。
而小孩能在街上玩鬧這點,再加上至今為止自己還沒看見哪怕是一個乞兒小偷,都足以證明艾蒙所言非虛,火之民的生活就是這般平和穩定。
蘇晝也能看見,在自己遮掩了存在感的情況下,艾蒙身為神官,經常與周圍路過的普通人打招呼,互相致敬。
他們的交流極其平等,一位農夫不會因為艾蒙是神官而顯得畏畏縮縮,而艾蒙也不會因為自己是圣職者而表露出半點傲慢,雙方自然地寒暄,甚至互相稱呼為‘同胞’,宛如家人一般親近。
這其實是非常異常的。
蘇晝很清楚,在現代社會之前的任何社會形態,不同階級之間的表面關系都非常不平等,每一層階級,都可以毫無理由地歧視比自己更低的那個階級。
可是在夕光城,蘇晝卻看見了哪怕是在地球上都很難看見的‘人人平等,沒有歧視’的狀況。
沒有階級歧視,沒有職業歧視,所有人都非常以誠相待,哪怕是面對神官,所有人的態度也無非就是‘尊敬’,而這基本上是看在此人是神的侍奉者這份上,和神官這一職業本身并無任何關聯。
農民在郊外種地,商人在城中開店,神官于神殿侍奉——每一位火之民都有著光明的未來。
“這里居然真的做到了人人平等!”
撫摸著一旁滅度之刃的刀脊,發出愉悅地刀鳴,蘇晝的面色隱隱有些凝重,他有些難以置信:“這究竟是怎么辦到的?”
要知道,哪怕是地球,也不過是表面上的人格平等,而職業歧視,地域歧視,宗教歧視,種族歧視和學歷歧視從未少過。
哪怕各國官方再怎么呼吁都沒用,因為這是人‘優越感’的本能,幾乎不可能消除。
而在輪回世界……哪怕是因為所有人都信教,并且都是同一個種族,沒有這兩個歧視……但職業歧視,學歷歧視和地獄嗨總應該少不了吧?他蘇晝就不信了,這種惡劣的本能,輪回世界就沒有!
但事實上,他蘇晝信不信沒有用,這地的確就沒有。
哪怕是一些看上去是學者打扮的火之民,也沒有半點古代知識分子的心傲氣高,反而都非常儒雅隨和,平易近人。
“不可思議,匪夷所思……”
懷著這樣的困惑,蘇晝就這樣被艾蒙帶著,從港口穿過廣場,來到城市另一端的海岸旁。
“吾主,這里便是夕光城知名的餐飲街,也是我暫時居住的地方。”
灰發神官知曉其他人無法看見蘇晝,所以他并沒有做出任何夸張的舉動,只是含蓄地抬起手,對青年低聲介紹到:“每一位前來夕光城的游客和商人都會來一次這里,品嘗當地的美食。”
“好。”
既然有本地美食可以品嘗,蘇晝便暫時將疑慮稍稍按下,轉而去關注這條知名的餐飲街。
一眼看去,的確,艾蒙所言非虛,此地的繁華程度,當真比夕光城的廣場周邊還要更加繁華一些,十幾家不同門面的餐飲店鋪都已經全部開業,人來人往,甚至給他一種現代化步行街的錯覺。
海鮮的香味隨風飄來,令人心情平和,胃口大動。
在艾蒙的建議下,蘇晝選了一家已經開業七十多年,名為‘鯊旋風’的老店,兩人在服務人員的引導下進入店內,選了一張桌子坐下。
如今正是中午,客人有很多,店鋪內聲音嘈雜。
蘇晝能大致聽清楚,絕大部分人都在興奮地交流不久前陰云忽然消退,暴風雨瞬間消失的神跡,不過內容和在港口中聽見的差不多,無論是吹噓還是感慨,都并無什么新意。
除此之外,他還能聽見一旁的飯桌上,有一位農夫正在和他的好友一邊喝酒,一邊抱怨。
“最近大陸的天氣,當真是非常怪,別的不說,就今年年初的那一場大雪就非常不正常!”
“可不是,你們有誰見過夕光城連續下兩個月的大雪嗎?這里又不是凜冬堡,一年六個月冬天……以往的冬天,夕光城周邊是一場雪都不下的啊!”
說到這里,那位農夫打扮的客人面色發苦,他雙手合十,做了一個祈禱的動作:“幸虧主們保佑,今天那場暴雨被神跡驅散了,不然的話,倘若又發了洪災,那就不僅僅是霜凍欠收的事情——沒了菜苗扎根,那場雨一下來,哪怕是土都要給沖干凈,夕光城周邊真的變成泥漿沼澤了!”
“還別說,前些日子,巖流堡那邊就發了洪災,河水改道,沖掉了那邊十幾個村子的麥田,糜爛數百里,本地的大祭司都向中樞圣堂球員了。”
而他的朋友,兩位看穿著打扮似乎是商人的男人也都頗為不解,其中有一位更是用力搖了搖頭,嘆氣道:“哎,不僅僅如此,內陸那邊似乎是遭了旱災,已經好久都沒有雨了,如果不是圣堂前段時間派遣了不少圣騎士和神官過來援助降雨,開墾水渠運河,莊稼早就枯死了。”
“都是些晦氣消息,罷了罷了,不聊這些,吃飯吃飯。”
農夫和商人都有些愁眉苦臉,畢竟他們都依靠糧食和貿易而活,而今年的天氣顯然有些不太對頭,令他們心生憂慮,擔憂會不會遭糧災。
但顯然,憂慮也沒有用處,等到店家特產的海鮮魚湯端上之后,他們就不再聊有關于這方面的問題。
“天氣失調嗎……”
聽到這里,蘇晝心中不禁有些上心。
這令他想起了之前出現的有些奇怪的暴風雨——倘若說,雪災,洪災和大旱都算是異常的話,那么暴風雨和臺風,應該也算是其中的一種吧?
更倘若埃利亞斯,也就是火之主的情況還正常的話,那么他應該不會坐視這個信仰自己的國家遭災才對。
“我降臨這個世界時,其實并沒有隱藏氣息,普通人覺得只是神跡,他們只是不懂,但倘若有霸主階的強者,尤其是我的那兩位老熟人,應該很容易就能認出來是我才對。”
如此思索著,蘇晝心中涌出一個猜測:“難不成,埃利亞斯他們出問題了不成?”
“啊,艾蒙先生,您回來了?這次探索還好嗎?”
此時,鯊旋風的店主,一位頭頂地中海的中年男人注意到了坐在一旁的灰發神官,他熱情的走過來,然后又注意到了稍微放開了一點氣息的蘇晝,奇道:“這是您的朋友?生面孔啊,是第一次來夕光城嗎?”
“是的,的確是個不錯的城市,氣氛非常和睦,我很喜歡。”
而蘇晝微笑著回答對方的問題——在靈魂力量的影響下,店主眼中的他只是一個長相平平無奇的普通人,并無任何出奇之處。
“哈哈哈,說得好!夕光城就是除了圣火之城外,整個大陸最宜居,最和諧的城市!”
但誰知道,即便如此,這位店主一聽見蘇晝夸獎自己老家,頓時就來勁了——他哈哈一笑,摸了摸自己地中海的腦門,然后便豪邁道:“既然是外鄉人,第一次來咱們夕光城的店,那就請你一鍋我們本地特產魚湯!”
“艾蒙神官,你的那份我可就不請了,還是老樣子,對嗎?”
“沒事,對,還是老樣子。”
微笑著和店主打了招呼,此時的灰發神官不禁看向蘇晝,心中帶著一絲驚訝:“果然,店主他沒辦法看清楚主的容貌嗎……不對?主,主是什么樣子……”
此時,艾蒙才愕然發現,不僅僅是店主,哪怕是他,也沒有辦法看清楚,甚至是回憶起蘇晝的真容!
他最多只能記起黑色的長發,還有青紫色的龍瞳……除此之外,就只有審判之主那威嚴的氣勢而已……除此之外,他已經什么都不記得了。
對于蘇晝來說,不過是簡單的認知混淆罷了,畢竟人眼觀察到信息,然后再反饋到大腦的過程,有足夠的時間去影響。
他倒也不是不愿意暴露真容,主要是蘇晝自己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的審判之主有沒有人形,倘若有的話,那么最好不好展露出太多不同。
很快,魚湯就上來了——店主揭開位于店門口的大鍋鍋蓋,舀出一小鍋亂燉魚湯回到后廚,配好佐料,又撒上新碾磨好的香料和巖鹽,端到店門口蘇晝和艾蒙的桌前。
鍋是普通的黑砂鍋,雖然不怎么精細,但洗的非常干凈。熬煮成乳白色的魚湯里,漂浮著蝦肉碎塊,胡椒碎末和紫菜,黑盞白湯,莫說是香氣,單單是看著就令人按捺不住。
“嗯……味道很不錯。”
蘇晝也不客氣,他不等一旁的艾蒙為他解釋這一鍋湯的來歷和典故,直接就上碗,舀了一勺嘗了嘗后,便滿意地點了點頭——笑話,吃東西還要知道典故不成?邊吃邊聽也不遲嘛。
至于周圍超凡者,怎么欣賞普通人的美食……那還不簡單?壓制回比普通人稍高一點的味覺不就成了?吃什么菜,就用什么檔次的味覺,連這個都辦不到,算什么美食愛好者!
“吾主,您喜歡就好……”
看見蘇晝同樣喜歡人類的食物,不知為何,艾蒙心中那一直掛著的一根緊張的弦,就緩緩松開了。
并非是說,主如此平易近人是一件好事,而是說,艾蒙明白了過來,既然主愛人類的食物,就代表祂也是愛人類的……主的確是神,審判之主更是肩負裁決,審判,懲戒等職責的天罰神。
但,即便是天罰神,也是愛著人類的。
或許,單單憑借這一點就下結論,顯得有些,甚至是非常武斷,但正是因為這一點,艾蒙心中的石頭就落下了。
但同時,也升起了一絲全新的疑惑。
憑借無想之心,蘇晝感知到了艾蒙心中的疑惑,他對此并不在意——因為蘇晝根本就沒有想要去扮演一位神,他只是自然而然,隨勢而動。能演的像,那就像,演的不像,那就不裝了,他坦白。
“……火之民的發展,的確有些出乎我預料。”
很快,蘇晝就解決了這一鍋亂燉魚湯,而艾蒙此時正在吃他平時常吃的蝦肉炒飯——神官吃飯起來極其認真,一言不發,顯然是非常愛惜糧食的那種人。
于是,在這段時間中,蘇晝便轉過頭,目光掃過這一條街一共十三家知名的餐館酒店。
雖然說,在艾蒙的介紹中,這一條街所有的店鋪,招牌菜都是‘亂燉魚湯’這個源自于最早漁民美食的傳統老菜。
但是兩百年的發展過去了,如今這里每一家店鋪中的魚湯樣式,都大不相同。
有些店鋪中的亂燉魚湯還是湯,而另一些店鋪中的魚湯已經變成了魚肉羹。
有些店中是蒸魚片,有一些店是海鮮粥。
蘇晝所在這家店,則是以蝦肉為主,魚的話,主要是用魚骨熬高湯提鮮。
看上去,似乎平平無奇?
但實際上,當一個文明的飲食,開始逐漸細化,分化,一道菜演變成許多中不同的菜時,就證明一個文明的發展已經進入鼎盛,它的人民已經不再局限于‘吃飽’,而開始在意‘吃好’‘吃奇’吃個‘新鮮’。
“換而言之,倘若火之民的人均道德水準,真的有我所見到的那么高,那么限制他們的,恐怕僅僅只是技術了。”
坐在座位上,蘇晝環視著整個餐飲街的人生百態——在這里,有農夫,漁民,商人,牧民;有神官,官員,藥劑師和煉金術師;身上還有血腥味的屠夫在這里,渾身墨水味,估計是一位學者女士也在這里,無論是性別還是職業都是平等,沒有特殊的專區,甚至沒有包間。
雖然說,自己這一鍋亂燉魚湯,是老店主請客,但既然連普通人都愿意過來吃,而且也沒有露出心疼的樣子,再加上店主請客如此輕易,那么就代表這里的店鋪收價并不高。
“埃利亞斯這個家伙……做的真不錯!厲害!能把一個從末日中幸存,頹廢無比,甚至想要自生自滅的種族,培養至如今這個地步,當真是不可思議!”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蘇晝這一次,是真的露出了笑意:“不愧是我也有一份的世界,這海鮮湯味道的確不錯,鮮香滑嫩,沒有絲毫魚腥海腥味,只有純粹的美味!”
甚至,在心中他還有點小慚愧。
雖然說,在輪回世界,他被奉為審判之神,但實際上,他卻并沒有為火之民做過什么……殺水之神那件事不算,那事兒蘇晝是為了自己開心,和火之民沒啥關系:“倘若等會見到了埃利亞斯,我一定要好好贊賞他的成果不可!”
不過,就在此時,店中出現了一個小插曲。
一個大概是某位客人的孩子,約莫七八歲的小男孩,此時正端著自己手中的魚湯,跌跌撞撞地在人群中擠來擠去,似乎是想要去外面喝。
自然,小孩子哪里有什么穩定能力?這才走了沒兩步,他就一個踉蹌,手一抖,碗中的湯汁便飛濺而出,倒在了一位看上去是商人的人的褲子上。
“嘿,你這小鬼!”
那商人感覺到腿部一陣潮濕灼熱,頓時面色一變,變得猙獰了起來,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那小男孩的衣領:“你知道這條褲子要多少錢嗎?!”
“對不起,我錯了,叔叔,非常對不起!”
而似乎是恐懼,又似乎是某種本能,一不小心把湯打掉的小男孩頓時便蹲了下來,非常大聲誠懇地認錯:“我不應該拿著湯亂走,我下次一定不再犯了!”
頓時,這商人的表情和動作都僵住了一瞬。
而下一秒,他的表情就柔和了起來,笑著說道:“啊,沒事,知錯就改,是主所教導的美德,我原諒你了,但下次一定不要再犯啊。”
商人伸出手,溫和地摸了摸孩子的頭:“不然的話,審判之主就會去找你了。”
此時,孩子的父母也出現了,他們非常惶恐地對商人道歉,然后拿出錢財,要賠償商人的損失,而商人則是擺了擺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但父母還是強行塞了一筆錢給商人,然后飯也來不及吃,就這樣離開了這家飯店。
這一幕令蘇晝嘆為觀止。
“艾蒙,這個世界,的確非常友愛。”
與灰發神官一同離開這家名為鯊旋風的餐館時,蘇晝頗為認真地對身側的中年男人說道:“這件事甚至超乎我預料之外,令我非常精驚喜——我本以為那孩子會死不認錯,而父母也會包庇,甚至揚言‘小孩子不懂事兒’企圖蒙混過關,賴掉責任。”
“但實際上,這種事并沒有發生——無論是孩子還是父母,都在第一時間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雖然那位商人心中有著一時的憤怒,但很快就冷靜下來,而孩子也是在第一時間就迅速道歉……這樣就連小孩子,商人,連同父母都有著如此道德的世界,真的比我想象的還要好。”
“啊,不,吾主,我們還遠沒有抵達完滿的地步!這沒有什么可稱贊的啊。”
而面對蘇晝如此高等級的贊揚,艾蒙反倒是有點誠惶誠恐,不太好意思,他微微鞠躬,謙遜道:“一切都是主們的教誨——犯錯了就應當承認,并且改正,這才是唯一挽回錯誤的方法途徑!”
“而且,火之主圣言有曰:‘你應當愛每一個人,因為每一個人都與你有關’。既然對方道歉,并且承諾永不再犯,那么原諒他豈不是包容與愛的一種嗎?”
“就像是元素的輪轉,天地的循環那樣,每個人對于他人而言,都無比重要。只有每個人都愛所有人,所有人才能都愛每個人——而等到所有人愛所有人之時,地上的天國就完滿了!”
“愛,是義務!”
如此虔誠地復述著教約中的圣言,艾蒙閉上了眼睛,他極其認真的說道:“但是這世間,距離完滿還有許多距離,所以才需要吾主您來懲戒,懲戒那些不愿愛他人的惡徒!”
“無論是不愿意道歉的人,還是不愿意原諒的人,都是如此。”
“這便是主們昔日,和火與風之民定下的‘誓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