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海濱之都街道上流動著濕冷的潮氣,令許多市民瑟瑟發抖,裹緊衣物,而今年的冬天比起以往更冷一點。
不過位于拍賣所中心辦公室的大貴族厄馬斯卻并不在意。
身為東海天龍貴族的血裔后代,雖然在與翼人混血后,不再有他們祖輩操控水流,化身大龍的能力,但是抵御區區寒潮卻是輕而易舉。
更別說有著暖氣供應的拍賣所,即便是在海洋都要冰凍的急凍天災下也能保持溫暖,令人愜意。
比起這個,他更需要苦惱的是外城區會有多少流離街頭的家伙會被這突如其來的寒潮凍死,尤其是最近馬上就要展開年末拍賣會,有眾多勢力的大人物將會齊聚此處。
那些人平時死就死了,也沒人會在乎,尸體太過礙眼才是真的不好。
“算了,多發點炭薪福利吧——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永遠不是問題。”
有些嫌麻煩地簽署了一則福利發放的通知,摸了摸已經沒有多少頭發的頭頂,厄馬斯知道這一消息將會讓整個海濱之都的所有民眾都對‘法爾塞斯家族’感恩戴德,但他已經過了會為民眾的歡呼而激動的年齡:“可惜錢再多,也沒辦法讓淺海漁獲的收成增加——最近這么十幾年來接連不斷,愈演愈烈的寒潮,實在是影響太大了。”
“厄馬斯大人,第二鑒定室那邊遇到的了麻煩,他們沒辦法確定客人提供的貨物品質,可能需要您親自出馬。”
此刻,辦公室的門被敲響,在厄馬斯允許對方進入后,一位穿著得體的侍從便進入室內,微微低頭,向他匯報:“而且根據描述,那幾位客人本身也非常……古怪。我們不好判斷如何對待他們。”
“什么事情都要我出手,那我還要雇傭你們這些人干什么?”
嘖了一聲,厄馬斯的語氣有些惡劣,但他還是起身,將手中批閱的文件放下,準備起身去看看情況。
作為統治海濱之都的大貴族,法爾塞斯家族的一員,厄馬斯的職責就是負責拍賣所的相關事宜。
這位年過中旬的老男人很清楚自己的手下不會什么小事都朝自己匯報,真的出現了,那么就必然是頗為重要,他們的確難以解決的難題。
“假如是假冒偽劣的產品,亦或是偽裝過的假奇物,那么就告訴他們我們不收——假如還糾纏不休,便把公證人都叫上,我們開出證明后,直接把那假貨用錘頭砸掉,指不定這還能做成一款節目。”
行走時,他搖著頭叮囑位于身后的侍從:“總之,我們歡迎一切客人,但并不歡迎騙子和暴徒。”
“不是,大人。”
而侍從有些支支吾吾,他的面色古怪:“問題不是太差……而是太好。”
“嗯?”
“那位客人帶來的源能金屬強度和質地,都超乎了我們儀器的觀測上限,這事兒不同尋常,大人,我們根本沒辦法定價,所以只能讓您出馬。”
厄馬斯停下了腳步,他皺眉:“究竟是什么東西?”
“晶體級的無暇金屬,大人,比我們現在源能爐心用的還好的源能鋼。”
而當快步趕來的厄馬斯一路小跑來到拍賣所的鑒定室時,他看到的就是鑒定師汗流滿面的樣子。
雖然此刻夕陽已落,鑒定師對面老者面容在燈光照耀下依然清晰。
白發,衰老,但是卻充滿威嚴,老者紅色的惡魔瞳孔證明了他體內魔鬼的血脈,而那高大的身材與其說是他自我介紹口中的學者,不如說是一名退役,甚至是現役的騎士。
迎面夕陽的光輝,老者的身側坐著兩個孩子,一個是魔化者,另一個是精靈血脈的小孩,雖然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孩子,但是他們的實力都有凝魂,而且對源能的控制都很好。
這可不一樣,厄馬斯輕輕吐出一口氣,他的表情瞬間就嚴肅了起來——哪怕是法爾塞斯家族,同齡的孩子都很難有這樣的水準,哪怕可以媲美,也是傾注了大量資源培育出的家族未來。
對方究竟是什么人?
“大人……”
看見厄馬斯的到來,鑒定師立刻就像是被拯救了一樣起身,他讓出位置,恭敬地站在一旁:“在下才疏學淺,實在是難以定價……”
那位白發老者并沒有說話,只是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請見諒。”
微微點頭,厄馬斯也沒有多話,他坐下來,然后拿起桌上的儀器和晶體金屬錠,這位心光階的貴族雙目亮起一圈熒光,鷹梟般瞳孔擴大,通過儀器凝視著眼前的金屬錠。
“……一絲一毫的晶體缺陷都沒有,不可思議,匪夷所思……”
“結構完美,切割也堪稱完美,還有強韌程度……這究竟是什么等級的源能技藝?!”
越是看,就越是震驚。
厄馬斯原本心中還在懷疑這是不是手下們的大驚小怪,但現在他自己也算是被徹徹底底地驚愕到了。
深呼吸了一下,平靜心中的訝然和緊張,這位貴族抬起頭,冷靜地看向眼前的白發老者:“你好,先生。”
“請問這樣的無暇金屬……您有多少存貨?”
“伽沙。”
而白發老者沒有直接回答,他示意一旁的黑發男孩取下他身后的箱子:“給這位先生看看。”
“是的,教授。”
龍人少年利落地將背后的金屬箱取下,他將其放在桌上,令整個鑒定桌都微微一震。
隨后,他打開了箱子,一摞摞碼放地整整齊齊的無暇金屬錠就這樣展現在所有人眼前,釋放著柔和的源能光芒,倒映在眾人的臉上。
“這樣的,我有十箱。”
蘇晝環視著在場眾人的表情,以及私下的竊竊私語,平靜闡述道:“假如確定就要,明天我都可以帶來。”
——當然,假如他愿意,一千箱都沒問題,但是那就太過了,也沒必要。
厄馬斯強行抑制住自己手的顫抖,他捋了捋自己的褐色胡子,然后張開口,吐出一口氣。
“十箱……怎么會這么多!”
一箱無暇金屬就已經足夠可怕,可以制造幾個工廠用的大型源能爐心核心零件,十箱足以制造一個移動都市核心城所用的巨型源能爐心。
這還是一般的無暇金屬,他眼前的這一箱無論是從哪個角度都更加高級,足以與昔日那些災境強者親手一點點雕琢出的神鋼比擬!
“七千萬,底價。”
厄馬斯低聲道:“放心好了,老先生,您絕對不會虧的——一般的無瑕金屬錠,一塊五萬帝國幣,是您身前那位鑒定師三年的工資,足夠買下一家小店面,而您這里一箱有著十五塊。”
“可我沒辦法昧著良心說您手中的貨物是普通的無瑕金屬……差的太遠了,十倍的價格我覺得很妥當,您真的能拿出十箱同等的無瑕金屬的話,那我們可以對著圣日簽訂契約,您的貨物或許會作為年末拍賣會的壓軸出場!”
七千萬,并不算是一個大數字。
一臺源能工業母機就要幾千萬,一棟位于海濱之都的別墅也要幾千萬,就算是厄馬斯自己,家產全部算起來也數倍凌駕于這個數字,而他執掌的拍賣會能過手的寶物,數億帝國幣的都有。
但重要的并不是錢,而是意義。
這是戰略材料,足以讓一個移動都市,再制造出一個核心城,制造出一個衛星城,開拓領土的無價之寶!
“是嗎?那先生您的誠意很足,很難想象貴族也有良心。”
在厄馬斯的眼中,那位白發的老者笑了起來,他從容不迫地示意那位黑發少年關上箱子,然后平靜道:“我還以為你們就打算給個幾十萬了事呢。”
厄馬斯身后,有些隨從和鑒定師騷動了一瞬,但很快被厄馬斯用眼神壓了下去。
“大人,這不是錢的問題……”
即便如此,還是有個鑒定師輕聲道:“這……”
“好了,閉嘴。”
粗魯地打斷對方的話,厄馬斯當然知道這不是錢的問題。
能精煉出這個等級的無暇金屬,要不說對方身后有災境強者,要不就是說對方身后有一個技術等級超越他們想象的巨型精煉廠,一座龐大的工業移動都市。
——冷靜,冷靜,厄馬斯,假如真的如此,那絕對不能讓長久的買賣變成一錘子買賣。
按捺住已經躁動起來的心,中年男人閉上了眼睛。
海濱之都之所以能發展起來,一是依靠力量的強大,因為強大力量帶來的穩定。
法爾塞斯家族一直以來都有災境強者駐守,若非如此,依照阿斯莫代帝國的貪婪,這樣一個商業中心還能保持中立地位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二是依靠誠信。買賣這東西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貪小便宜,就賺不到真便宜,如若海濱之都不實事求事,不占一點便宜,那它也不會成為南境貴族和東部天龍聯合認定的中轉交易場。
三,則是平等和寬容。也正是因為如此,在這個地方有著埃安世界所有種族的代言人,而魔化者中的強者更是都匯聚于此。
誰想要攻打海濱之都,就要面對一群強大的,有著家人在其中的魔化者大軍——他們可能是南境傳說中的流浪騎士,可能是東海中獵鯨的勇士,可能還是在北方山脈中與蠻族作戰的荒野獵手。
但更同樣的,他們都是魔化者,他們都將家人安置在了全世界對魔化者最好,也是最安全的這座城市中。
厄馬斯必須承認,他剛才心中的確升起了將眼前這一老二少抓住,詢問這等無暇金屬來源的想法。可僅僅是一瞬,這種弱智一樣的念頭就被驅散。
先不談他們背后可能存在的力量……單單是對方本身。
厄馬斯抬起頭。
老人,和小孩——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幾個人群之一。
敢于以這種姿態外出行走,證明對方的確有著自信。
厄馬斯一眼就能看出,眼前這位白發老者實力,最多也就是凝魂階——靈輝階的特征,靈魂貫穿全身根本就沒有顯化,而心光階的心象幻影更是沒有半點影子。
但是可能嗎?
僅僅是直視對方的雙眼,作為心光階強者的厄馬斯,就感覺到自己的雙腿正在戰栗。
一種源自于靈魂深處,生命本能的恐懼,敬畏,還有……還有‘相信’的感覺,正在油然而生。
就像是,只要誠心誠意地待他,相信他,他就一定會給予自己相信的結果。
完全看不透。
咽了口口水,中年貴族擦了一把汗。
——就連小孩子都這么強,老人豈不是更加深不可測?
而似乎是察覺到了厄馬斯一瞬間的動搖,一直坐在老者身旁,好奇張望四周的白發男孩轉過頭,看向了中年貴族。
藍色的菱形瞳孔凝視著對方,他提醒一般地說道:“沒有頭發的大叔叔,你們很有來頭,也很強。”
“假如你們出手的話……院長可能沒辦法留手,說不定,一不小心就會把你們殺了,那個時候我們的麻煩可就大了。”
這句話一出來,沉默就降臨在整個鑒定室。
甚至能看見厄馬斯太陽穴處正突突直跳的血管,以及那閃閃發亮的禿頂。
當然,并非是憤怒,而是一種被看破心思的恐懼。
“你——”
蘇晝和伽沙都驚訝地轉過頭,看向洛亞。
而說出這句話后的洛亞并沒有察覺不對,但其他人沉默的氛圍反倒是嚇到了這孩子。
他眨了眨眼,然后縮頭進衣領,小聲嘀咕道:“我,我說錯了嗎……”
“沒。”
而蘇晝笑了笑了,他轉過頭,揶揄地看向眼前的或驚或怒的眾人:“好孩子,就該這么說——說實話不應該被斥責。”
此刻,男人的心中,不由得贊嘆出聲。
——這孩子,單論陰陽怪氣和天然黑這方面……或許頗有天賦啊!
有我年輕時的三分模樣了!
在寂靜中,鑒定和交接的過程很快就完成并結束。
厄馬斯并沒有為難,也沒有做出任何阻礙,他依然態度良好的做好了后續所有的工作,并同意了蘇晝的要求,將基礎的底金交給蘇晝。
海濱之都的交易一向光明正大,而且迅速簡單,這是數百年來流傳下來的良好傳統。
畢竟和這么點小利益和臉面比起來,海濱之都的名聲更加重要,憑借良好的信譽和專業的態度,他們能賺到千百倍于驕橫的錢。
所有人,包括感染者,所有人都相信海濱之都。
這信譽本身,就是海濱之都真正的財富,是需要數百年才能建立起來的巨大牌匾,響徹整個世界。
不過,蘇晝還是記得,那個毫不猶豫就壓榨自己生命,為海濱之都奉獻的魔化者。
是的,魔化者本身壽命就不長,沒有良好的療養,所有魔化者都命不長久,與其茍活,不如綻放自己的生命,為有意義的事情,譬如說保護他人,維護秩序而奉獻。
更何況,這樣還能拿到充裕的補助金,讓自己的孩子和家人都有所依靠……這難道很難選擇嗎?
思考著這些,蘇晝自然也沒有拖延廢話。
他在購置了大量燧光大師和拂曉所需的專業煉金器械和材料,以及孩子們想要的各種禮物后,便帶著這些物資回到了初耀艦。
毫無疑問,孩子們都高興極了,在進入海濱之都的這一天晚上,所有人舉辦了一個頗為盛大的宴會,哪怕是拂曉看上去都很開心。
銀翼的妖精甚至打開了初耀艦的三百六十度全視角屏幕,帶著所有孩子感受了一下可以同時看見四面八方的感覺,引得一片驚訝的呼聲。
蘇晝笑著在一旁,端著一杯酒,便喝便注視著這一幕。他的本體不喝酒,但是斯維特雷的身體大幾率嗜酒如命,一杯寡淡的清酒下去,都能讓他輕嘆感慨。
“這個城市,對魔化者真的很好。”
一瓶喝完,蘇晝走到甲板上,他眺望著遠方城區內,那即便是在黑夜中也宛如太陽一般閃亮的高大樓宇,男人喃喃自語:“魔化者缺少的尊嚴,缺少的‘被需要感’,缺少的安全和平等,它全部都提供了。”
“甚至,比想象中的更好。”
但是,毫無疑問。
海濱之都的源能爐心,也一樣需要靈魂作為添加劑。
而這個添加劑的來源,自然同樣是魔化者。
蘇晝相信溫情脈脈,也相信在這個黑暗的世界中,假如有海濱之都這樣的明燈,魔化者就會像是撲火的飛蛾那樣,心甘情愿地被這個城市燃燒……但真的如此嗎?
蘇晝將十箱無暇金屬都交接給拍賣所后,本來打算直接拿著底金走人,不管拍賣結果,直接一路東驅,朝著隕石降落的方向飛馳而去。
但他決定多留幾天,多看看這個城市的情況。
并不僅僅是沖動。
蘇晝本質上,是想要更加了解這個世界。
觀察的結果,頗為奇特。
魔化者占據了海濱之都絕大部分底層執法者的職位,甚至就像是蘇晝遭遇過的翼人登記者那樣,作為海濱之都的臉面出場。
這令絕大部分魔化者感覺到了自己被重視,被尊敬,也令絕大部分被執法的人員也膽戰心驚,不敢反抗。
畢竟,和魔化者戰斗,要冒著自己也被感染成魔化者的危險,與這種可能性相比,稍微輕一點的罪責,都還不如直接接受為好。
但同樣的,很少有魔化者成為執法者部門的高層。
海濱之都美名其名曰,每一個種族都有著一席之地,所以大陸上的各種精靈,矮人,魔鬼,龍人,翼人,海妖等種族,都在相應職位有著相關種族的安排,而且還需要三十年以上的資歷,其中魔化者自然就沒有多少。
對于這點,所有人都并不在意,畢竟魔化者自己也都知道,他們的壽命不長,很難活到有足夠資歷的時候……而且魔化者歸根結底不是一個整體,他們也有各自的種族。
除此之外,蘇晝還發現,底層的體力勞動人員,和可以單獨行動技術人員,魔化者占據絕大多數。
礦工,農夫,搬運工,港口工人,加工員,維修技師……他們大多是這些職位。
至于為何,原因很簡單,因為魔化者在這些方面有著相關的職業金補助,海濱之都官方政府,也即是法爾塞斯家族以武力監督所有公司和商會發放這筆補助金。
而魔化者同樣有著自己的報紙,自己專門的生活社區,甚至是專門的社區餐館,專用超市……他們有著種種并不起眼,但是卻頗為實惠的特權。
海濱之都,真的非常照顧魔化者,而且照顧的程度屬于聽上去理所應當,實踐起來并不困難,最多就是多花點錢,也并不夸張的程度。
就是因為這樣,整個世界,稍微有點實力,有些價值的魔化者,就都蜂擁而來。
僅僅是這么幾天,蘇晝便在港口看見了幾位意外染上魔化病的學者,他前身曾經在專業報告上看見過名字的教授來到此處定居。
在埃安大陸的其他地區,如若染上魔化癥,即便原本是教授,也會被人戒備提防。
而在海濱之都,他是教授,就仍然會被人尊敬。
這樣一來,除非是因為極其特別的原因,但凡是有的選,魔化者都會來到海濱之都周邊。
然后,成為‘它’的力量。
——這不是對魔化者挺好的嗎?
有些時候,蘇晝會這么想。
他真的從這些措施中,體會到了法爾塞斯家族昔日制定這一措施時,心中滿懷的‘愛’。
如果,那真的是‘愛’的話。
然而,就在蘇晝正在全城亂逛,從大大小小每一個方面,觀察這個城市居民生活情況,試圖繼續解析這座奇妙大都會之時。
厄馬斯卻神神秘秘地單獨找了上門。
“請問什么事,厄馬斯先生?”
此時蘇晝和這位中年貴族已經有些熟悉,被邀請至對方辦公室的他看了一眼對方位于耳后的腮,沒有頭發的頂部,以及那有著明顯翼人特征的鷹眼,不禁笑道:“更多也沒有了,這次我們只帶了十箱,你也知道,這玩意不可能大規模出產。”
“不不不,斯維特雷先生,和您背后的勢力無關。”
而厄馬斯一臉神神秘秘,他此刻正在自己的辦公室招待蘇晝:“實話實說,您的貨,我們法爾塞斯家族會吃掉一半,剩下來的一半會拍賣,最終計價依照拍賣價來。”
“憑這個,我在家族內已經受到了褒獎,但最近我卻聽到了你們將要離開海濱之都的傳聞……”
“哦?那我真是小看你們的情報收集能力了。”
蘇晝挑起眉頭,他記得他就在買東西的時候隨口說過一句買完了物質就該離開,沒想到法爾塞斯家族作為海濱之都的統治者,眼線居然到了隨口一句自語都能知曉的地步。
“很失禮,先生,這很對不起。但說實話……”
厄馬斯也知曉蘇晝并不在乎這點小事,所以他笑著致歉后,便肅然起來,將話挑入正題。
“您這次前來,難道真的不是為了‘那個’東西嗎?”
斯維特雷教授,我們該走了嗎?
一段時間后,已經拆下來了自己一只手,正在自我維修的燧光大師察覺到了重新回艦的蘇晝,他頭都沒抬:不過可能需要再等一段時間,為了爭奪隕石,天龍貴族已經開始和駐守東部的第二十三集團軍開始對峙了,我們大可以等到兩邊發生沖突的時候再過去,那個時候就沒有人攔我們。
不過奇怪的是,根據教團那邊的消息,延霜軍和北邊的蠻夷部落并沒有打起來——那邊情況安靜的有些令人害怕,所有的消息都被封鎖了,教團的線人都無法潛入進去。
說著這些內幕,燧光本以為教授會回答自己幾句。
結果回過頭來,他卻發現蘇晝正緊皺眉頭,一言不發地站在艦內,似乎正在思考什么,
“……燧光。”
過了一會,蘇晝抬起頭,他嚴肅地看向同樣肅然起來的機械煉金大師,他沉聲道:“這個世界,能讓人長生不老的神物很多嗎?”
……并沒有多少。
沉吟了一會,燧光搖頭道:你也知道,源能是一種危險的能量,普通人接觸就會有魔化病,而職業者不到災境,也無法依靠源能塑造完美軀體,至多活個幾百年。
而哪怕是災境,也不能說安安穩穩……不談災境強者需要抵御天災,單單北方蠻荒部落南下的戰爭,每一次決戰,要不就是我們的災境強者敗北,要不就是他們的災境強者死完……這就是戰爭。
說到這里,哪怕是機械造就的臉,燧光也露出了‘嘲諷’的笑容:更何況,這些災境強者,越是活著,就越是痛苦。
他們的靈魂太過強大,與這個世界聯系的太過緊密,所以,每一次魔月輪轉,對于他們而言都是一次折磨,讓他們的靈魂躁動,幾欲破開軀殼……那是徹徹底底的折磨,只有歷經了一切的災劫的強者才能忍受,并享受這一切。
“魔月的光輝嗎……我來到這個世界,也就一個多月,還從未見過魔月之光。”
心中如此思索,蘇晝搖了搖頭:“我是說,令普通人也可以長生的奇物。”
這……
燧光放下了自己正在維修的手臂,他站起身,來回渡步,苦苦思索:傳聞中煉金術的至高造物,賢者之石,便有著類似的功效,但是說實話,不說賢者之石本就是傳說中的造物,哪怕它真的存在,又憑什么讓人長生?
反過來,普通人長生又有何用,活得越久,得魔化病的可能性就越高,我很難想象還有這種東西存在。
不過。
說到這里,燧光停下了腳步,他抬起頭,看向蘇晝,目光閃動著莫名的光輝:傳聞,帝國皇室掌握有可以讓親近他們的貴族延壽的技術……雖然說,接受‘饋贈’,就等于被皇室徹底掌控,但我卻知曉這邊消息并非虛假,逐光教團中有幾位叛教者正是因為接受了皇帝的饋贈,這才背離誓言,脫離教團。
斯維特雷教授,你究竟知曉了什么消息,居然讓您開始詢問這個話題?
“一個消息。”
蘇晝點了點頭,他平靜道:“要打亂計劃了,燧光,還有拂曉。我們要在這個城市多呆大半個月,直到拍賣開始為止。”
“我們可能遇到了比圣日隕石更加重要的事情。”
“究竟是什么事情?”
拂曉的聲音通過艦內的法陣而來,她一直都在旁聽。
“神木。”
而蘇晝直接道,他抬起頭,看向海濱之都核心城的方向:“厄馬斯先生告訴我,海濱之都從上個紀元的遠古遺跡中,得到了古老文明獻祭給諸神的祭品,一種可以讓人長生不老的‘果實’。”
“他為我展現了那果實的部分氣息,我迅速就察覺,那東西可能并非果實,但絕對是一種強大無比的植物的一部分。”
說到這里,蘇晝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認真地說道:“那是神木的根須主體……亦或是樹芯。”
“我幾乎可以確定,那就是妖精乃至于諸神紀元之前,世界巨樹時代,那顆巨樹殘留下來的部分身軀!”
海濱之都。
第一核心城中心,法爾塞斯家族所在地。
地底深處的核心城爐心之上,隱秘的鋼鐵密室中,厄馬斯緊張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頂,面對著眼前一眾威嚴的老人。
“厄馬斯,你和那位斯維特雷教授教授接觸的時間最強,你說,他是否就是那位帝國皇室正在暗中通緝,開出了五百五十萬賞金的叛軍導師?”
沙啞的聲音響起,一個消瘦的人影拍了拍桌,慢條斯理道:“話說回來,他是不是根本就沒改名字?”
“的,的確。”
深呼吸了一下,面對家族長老團,厄馬斯褐色的胡須都忍不住顫抖,但他知曉現在表現好的話,肯定會有所加分,于是便沉聲道:“三長老,對方的確就是那位斯維特雷教授,雖然他將自己偽裝的更老了一點,但是無論是身材還是細節,甚至是身邊帶著的孩子,都和帝國給出的消息一模一樣!”
“嗯。”
聽到這個消息后,消瘦的三長老點了點頭:“看來這位斯維特雷教授敢于再次現身,應該是背后真的有所依靠……十箱超等無暇金屬,他的背后,有一位災境的金屬系煉金術師,亦或是施法者啊。”
“薩維,你覺得怎么樣?”
被稱之為薩維的二長老是一位身著輕甲的年輕男人,他雖然樣貌年輕,但只是因為身為神意強者延緩了衰老,他聽見自己堂弟的話后,便搖搖頭:“帝國的通緝,和我們海濱之都有什么關系?東境的叛軍背后支持者不就是我們嗎?”
“找機會和這位斯維特雷教授教授的強者打好關系,這才是重中之重。”
“是啊。”另外一位陰影中的長老也同樣搖頭:“賞金才五百五十萬,外加一個子爵頭銜……哈哈,打發乞丐呢?這位老先生一箱無暇金屬帶來的利潤就比這些都高了!”
“但他為什么來我們這里?難不成是知道我們要改裝源石爐心,所以特意送上大禮示好?”
“這樣的戰略資源,哪個勢力都是自己用都嫌不夠,我覺得,應該是斯維特雷教授背后的那位災境強者,因為魔月光輝愈發熾盛,以至于需要‘延壽之物’,所以才來我們這里建立交流。”
“哈,為什么就不能是那位斯維特雷教授自己呢?”
就在長老開始各自交流,議論起來之時,一個聲音突然響起:“別忘了,如若情報屬實,這位斯維特雷教授的實力可不容小覷。”
“他在五分鐘內就從艾文德城外城區一路打進了核心城,在沒有摧毀伯爵府的情況下,幾乎是虐殺地將艾文德伯爵那小家伙撕成了碎片——是,艾文德那小家伙實力不足為慮,可別忘記,這一切都發生在五分鐘內!”
說話的,是排序第五的那位長老,他與厄馬斯是近親,也負責和蘇晝的交涉。
這位年紀較輕,腰間挎著長刀的法爾塞斯家族長老語氣有些輕佻:“能讓一位心光高階,能夠施展‘燃靈之術’的帝國皇派貴族,在五分鐘內敗亡……想想吧,他起碼是神意級,還是中高階的實力,而且掌握有禁忌的秘法。”
“別忘記,斯維特雷教授可是上一任皇家煉金術師協會的副會長,更是大圖書館的管理員,他的實力固然不如他背后的那位強者,但也不是可以輕視的。”
“所以我們將‘長生火木’的消息告訴了他。”
二長老平靜地說道:“這就足夠了。”
“所以我們不告訴他,帝國方面的探子,也同樣找到了他這個消息?”
有人疑惑道:“最近他一直都在全城行走,也沒怎么遮掩容貌……但凡是有心的情報探子,早就發現他就在海濱之都的消息了!”
“笑話。”
微微搖頭,二長老嗤笑道:“你憑什么覺得,那位教授沒有發現?”
“他甚至就是故意全城晃蕩,來吸引那些探子的!”
如此感慨,名為薩維的男人抬起頭,看向港口所在的方向。
“這位教授,深不可測啊!”
與此同時,初耀艦內。
“等我差不多將凝魂階和靈輝階的功法完善完畢,也就該是時候出手,掃滅這地方的皇室探子了。”
自己的房間中,蘇晝坐在床上,閉目冥思。
他當然很清楚,海濱之都作為獨立于勢力外的強盛中立勢力,城內肯定有許多探子。
而自己為敵的那個阿斯莫代帝國的探子,絕對不在少數。
大搖大擺,幾乎以原型出去晃悠,不被發現只能說明對方業務水平不合格,而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蘇晝也并不在意被發現——帝國不派出一個集團軍來圍剿他,那初耀艦就算不改成飛行形態都能跑掉。
而假如派出一個集團軍……那就大不了飛唄。
傻了吧,爺會飛jpg
科技代差,就是這么不講道理,蘇晝甚至還打算過段時間為初耀艦表層涂山一層大周天嵐甲的符文,讓戰艦可以飛的更快,跑的更快,還有一層空氣護盾作為防御。
不過在此之前,蘇晝更加注意的,還是自己的修行方面。
尤其是今天剛剛得到的,被那些家伙,稱之為‘長生火木’的神木碎片,更是令他明白,這個世界的水很深。
自己的實力雖然不弱,爆發起來也絕對夠強,但是對于本地土著的強者而言,還沒有碾壓性的優勢。
所以,他必須早點完善自己的根本修法,提升自己的實力。
現在,蘇晝就正在修行。
憑借他教導諸位孤兒院的孩子,從中自我領悟到的細節,以及伽沙,洛亞和塞涅卡修行傳承傳遞來的反饋,蘇晝已經得到了最基本的資料。
他已經可以開始徹底的整合自己所有的力量。
此刻,蘇晝的靈魂深處,能夠看見,赤色的光輝,青藍的光輝,青色的光輝,藍色和黃色的光輝,全部都融入一體,沒入那最中心的青藍色的火焰中。
那是所有的傳承,最終融為一體。
微弱的,沒有顏色的火焰開始燃燒。
正如同昔日燃燒在蘇晝心頭,那一朵名為愿望的火。
它正在靜靜地燃燒,綻放光明。
依照正國傳統,傳道塔里面那羅里吧嗦的起名方法,這一修法應該名為‘燭照諸天降三世正法’亦或是‘晝明天地不滅真身’。
這一修法以后要傳給其他人的話,那或許真的要叫這個名字。
但至少現在,對于蘇晝而言,并不需要那么復雜的稱謂。
“斬我,革我,證我。”
他低聲自語:“我所有的道,都是為了我心中的正確而走,為此,我不僅僅需要確定道路的方向,更要確定我這個人,我這靈魂的純粹和正確。”
“明白自己可以干什么,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確定自己需要干什么——然后,就是行動起來,做應當做的事情,想要做的事情,以及正確的事情。”
“‘明心’一詞,足以闡述我道。”
微笑著睜開眼,蘇晝的眼眸中有光輝閃過,整個初耀艦都亮起了一圈并不起眼的淡淡光暈,且正在不斷地擴大,直至占據了整個港口,籠罩了小半個城市,無人察覺。
這光芒,就像是普通修行者的靈輝那樣,是修行者的靈魂與軀體融合,綻放的超凡之光。
但是蘇晝靈魂的光芒,超越了軀體,甚至凌駕于這片天地。
那是一種神通,道術,魔法,能力……一種思維的擴散,心靈的印證。
甚至已經不僅僅是靈魂。
遙遠地彼方,正在閉目冥思,修行‘燃燼之法’的西塞羅忽然睜開眼睛,他摸向自己心口,疑惑地男人感覺自己的內心通明,仿佛所有繁雜的思緒都被光芒照耀,所有痛苦的磨難都被理解和結構,變成了奮斗的力量。
廣袤大地上,有著更多更多正在修行這一引導術的人,甚至包括芙妮雅這樣的先驅探索者在內,也都驚訝地從睡夢亦或是修行中蘇醒,他們感應到了一種光,一種動力正在從心靈深處勇氣。
而對這一切,蘇晝都并不在乎。
他只是再次閉上了雙眼。
——此心光明,亦復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