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無需多言。
面對展現了自己道路和覺悟的人,任何話語都是多余的,無非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雖然帶著疑惑和不解,但明正德的道路是‘正確’的,至少和神魔相比,和這失道的天地相比,他不是錯誤的。
所以,蘇晝和明正德簽訂了契約。
沒有任何強迫的力量,也沒有任何作為中介的監證,既無心魔之咒,也無大道之誓,雙方所謂的契約,無非就是‘口頭答應’。
原本,這樣的合作契約,應當是以新朝萬民千億級的愿力,再加上明正德的五德神光大神通作為實現契約的強制力的。
但是對于蘇晝,明正德選擇放棄一切強迫約束。
而是‘相信’。
“你答應了,就會辦到。你是自由自在,但絕不會欺騙自己的那種人,所以對你最大的約束,來自你自己本身。”
如此說道,明正德將僅僅只是由普通靈墨和符紙繪制,難以損壞,卻沒有半點效力的兩份‘契約原稿’給自己留下一份,然后又遞給蘇晝一份。
在蘇晝接過時,他平靜地笑道:“我看得出來,你就是這樣的人。”
“你應該慶幸,我不是先驅那批人——他們這個時候就該故意違背契約了。”
微微搖頭,青年將這份契約原稿收入個人空間,他吐槽著明正德聽不懂的話,但圣皇并不在意:“可你不是。”
蘇晝的確不是。
實力到了他和明正德這個地步,即便是神帝魔王親自出手,只要不是時時刻刻一直親自監視,那只要他們想,就總有辦法去繞過契約。
尋常天仙只要不是全力出戰,想要親手抓住鎮壓他們都困難,更別說依靠區區契約禁制了。
倘若蘇晝真的一心一意想要違背契約,那千億眾生的愿力又能對蘇晝怎么樣?他自己就是萬千功德加身,尋常愿力詛咒本就近乎免疫啊。
所以,與其用力來約束,不如用心。
而蘇晝本就是言出必行。
契約的內容,其實并不復雜,尤其是考慮到雙方都頗為正人君子——至少不會,也不屑于玩什么文字陷阱的情況下,很多預防小人的限制都不用多言。
——首先,第一條。
蘇晝要幫助明正德完成整個中大洲的‘應天承炁·絕地天通’之陣。
這一以‘五德應天承炁大陣’為核心鑄就的大洲級超級陣法,乃是明正德策劃數十年,以三萬世之謀劃設計而出,可以借助整個中大洲五大中央地脈力量,施展絕地天通之能,超越神魔的禁神之法。
倘若此陣完成,便能凝聚無窮無盡的地脈之力,轉換成最高等級的‘天人辟始五德神光’,化作籠罩整個天元凡界的不可思議結界屏障,將仙天和九幽的影響完全隔絕,哪怕是宇外妖邪也不得進犯。
當然,即便是整個等級的超級巨陣,也無法無中生有,直接以地脈之力孕育出五德神光這等鳳凰神通,故而需要一個中樞進行轉換。
而這個轉換的中樞,自然是明正德本人。
只要大陣完成之時,明正德坐在中土京都的凌霄帝座之上,大陣便堅不可摧。
“白山,滄海,赤丘,金野,還有統轄中央的‘中土’。”
訴說計劃的時候,明正德眸光明亮,他以神光幻化光幕,對一臉認真的蘇晝講解:“這五大自古以來的中央地脈,便是一切計劃的核心,北嶺山脈便是‘白山中央地脈’的重要支流之一,所以便可以從那里定下一根地脈祭柱,以串聯地脈之力。”
“北嶺已經被察覺,但這無所謂,三萬次重生,我早已準備好一百四十九個備用祭柱定駐地點,隨時可以更換,神魔也不可能全部猜透。”
對此,蘇晝又豈能說什么?
一百四十九個,這也叫備用?聽到這里時,青年還以為自己多聽了一個一百。
重生者了不起嗎!
實際上,重生者真的了不起。
在明正德極其詳細的講解下,蘇晝也算是徹底明白了他的計劃細節。
赤丘,火之地脈,故而赤丘多靈火,燃丙丁之火氣,故而以十二木之祭柱潤之。
金野,木之地脈,故而金野多草植,生甲乙之木氣,故而以十二水之祭柱潤之。
滄海,水之地脈,故而滄海多清泉,蘊壬癸之水氣,顧而以十二金之祭柱潤之。
白山,金之地脈,故而白山多神鐵,開庚辛之金氣,故而以十二土之祭柱潤之。
中土,土之地脈,故而中土多良田,產戊己之土氣,故而以十二火之祭柱潤之。
甲子祭柱,勾連天地之靈機,新朝國都京都,便是坐落在‘中央戊己地脈’的正上方。
明正德以中土地脈為起點,將陣法蔓延至赤丘、金野、滄海、白山四州,并以其為原型,鑄就應天承炁五德大陣根基,當六十祭柱全部就位,并逐一激活時,他便可利用大洲之力,鑄就天元屏障,十州結界,擋住神魔對天元凡世的一切影響。
哪怕是天外妖邪,也絕無可能入侵,因為那時,想要進入天元凡界,要面對的就是整個世界的體量。
“很厲害……非常完善的計劃!”
贊嘆一聲,以蘇晝的角度來看,明正德設計的大陣非常精妙,無論內外,敵對者沒有一擊摧毀大半個天元凡界的力量,是不可能打破應天承炁大陣屏障的。
實際上,應天承炁五德大陣其實已經差不多完成,除卻一些難以躲開神魔窺視,安置祭柱的特殊地脈節點外,絕大部分地脈祭柱都已經就位。
至于京都的各種煞氣反噬……其實都是騙神魔的。
無論是莫名其妙的大風大雨,大霾大雪,全部都是誤導,讓神魔覺得人族之能僅此而已,雖能鑄就天象大陣,但不至于對祂們造成威脅。
反倒是什么都不做,反而會讓神魔引起戒心,所以不如真的去做,賣個破綻。
可誰能知曉,明正德在數十年前四方征戰,率領五德宗打天下時就留下了眾多伏筆暗手,為未來的大陣鋪設基礎?
即便是神魔,也不可能猜得到明正德在微末之時,崛起之前,就已經開始動手埋設以中大洲,乃至于整個天元凡界為基礎,用來在未來應對神魔的大陣。
“可是,擋得住嗎?”
而蘇晝的質疑卻也在同時響起。
這不是抬杠。
因為已經下定決心幫忙,所以即便是對明正德那令人默然的完美大愿感到心情復蘇,但青年此刻是真的在盡心盡力的幫忙。
他眉頭微皺,指著明正德展現出的整個天元凡界地圖,對著‘東大洲’‘南大洲’兩個已經變成空白的地域,語氣嚴肅地說道:“一大洲之力,的確超越尋常神魔,畢竟此界如此遼闊,單單是一州之地就不是尋常天仙能夠破壞的,更何況是一大洲?”
“但東南大洲都已被陸沉,而依照我過去所聽見的傳聞,這似乎都是神魔所為……明正德,你確定,這樣的做法,不會讓中大洲變成下一個陸沉的大洲嗎?”
這是非常合理的質疑,故而明正德也認真地答復:“東南大洲因‘大不祥’陸沉,乃是四十五萬年前的古史,那時天帝還是‘太昊’,大自在天魔主還未出世。”
“雖然傳說中,不祥乃是某種無形的妖邪,一種近乎于詛咒的詭異,但我卻知曉,真正的不祥,實際上是某種專門針對‘神魔’的衰敗!”
“天人五衰——在不祥發生的地域,神魔會被驟然強化無數倍的長生之劫反噬,加速至入滅的地步!而大洲陸沉,根本不是神魔的攻擊所至,而是衰滅的神魔抵達了一定數量,滿足了某些條件,所以這些大洲‘歸位’,沉入了地脈之中!”
說至此處,即便是明正德也露出了極為忌憚的表情。
他深吸一口氣,然后目光肅穆,沉聲道:“地脈深處,有長生之劫的源頭,內蘊大恐怖,大不祥,即便是昔日的神魔,在其面前,也不過是等待收割的果實。”
“據我所知,倘若五大洲齊齊沉沒,歸入滄海,那么真正的不祥就會降臨,令天元凡界重歸原始混沌,而神魔的存在毫無疑問會加速這一點——所以神魔都齊齊離開凡界。”
“但是,神魔也窺探著這份力量,所以祂們一直都在試圖依靠我等人族影響世間,進行種種謀劃。”
“如今,東南二洲都已沉沒,西大洲逐漸陷入死寂,北大州更是已然陷入寒霜中,只有少數遺族異民生存,唯有中大洲還算是宜居,仍然保持著百萬年前的繁榮之景。”
明正德在光幕上作出了幾個箭頭,那正是東南西北四洲地脈之力變更的示意圖:“我曾在過去前往諸大洲實地勘測,已經確認,諸多大洲的地脈之力已經開始朝著中大洲匯聚,故而一洲便相當一界。”
“同樣,如今地脈的活躍程度,也遠勝于幾十萬年前,這才能讓我以大陣之力引動。”
“原來如此。”凝視著光幕,蘇晝微微挑起眉頭。
回憶起自己曾經在地脈深處遇到過的那個龐然意志的碎片,他心中的猜測愈發清晰,并且也明白了明正德的推測的確是正確的。
天元凡界的力量,確實超出所有人想象,單單是那即便深入數百萬米,也不過是初入地脈表層的表現,就能知曉這個世界龐大的難以想象——倘若真的依照明正德的計劃進行,或許真的足以擋住神帝魔王了。
計劃很完善。
而蘇晝要做的,就是以自己的個人空間,隔絕地脈祭柱和自己的氣息,將這些關鍵的大陣核心全部都打入對應的地脈節點中。
這個不難,只是簡單的跑腿任務而已。
以蘇晝化身神鳥的速度,還有個人空間的承載能力,他大概十天左右就能全部搞定。
這一速度令明正德也為之驚嘆,要知道,他花費了幾十年的時間,幾乎是一重生就在思考相關問題,花費了無數精力在這六十根甲子祭柱上。
而如今,燭晝一至,卻全部都迎刃而解。
——其次,第二條。
蘇晝應當協助明正德,擋住未來將會從白山州入侵的九幽魔軍。
“為何你能確定一定是白山?神魔真的就如此死板?”
聽到這里時,蘇晝頗為好奇,而明正德微微一笑:“不是祂們死板,而是沒有意外,祂們自然就會選擇最方便的地方。”
“你瞧,白山州的邊緣,并非完全屬于我新朝,在這沿海群山之地,還有一個小國‘衛國’存在。”
天元戰國時代,萬國爭霸。
固然正陽國憑借南正楷和青霄正陽尺之威懾服眾國,而新朝也踏在正陽國的遺骸上終結亂世,但類似衛國這種就在天地邊緣處自娛自樂,沒有資源也很難攻打的小國,雙方都沒有什么意圖去征服。
而最重要的是,衛國的背后,有著九幽天魔的支持。
數十萬年前,中大洲的白山州,有一陸橋,與東大洲相連。
而遠古未曾脫離凡界的九幽,其原址便在東大洲地底。
西仙天,東九幽,在東大洲的某地,甚至還有著通向九幽魔土的時空之橋。
天魔降世,如果真的要選擇一個地方,那就只能是東大洲,然后再以衛國為跳板,入駐中洲。
“只要我不征服衛國,九幽魔軍就絕對會在那里匯聚出發。”
這便是明正德之所以留著衛國不征服,而九幽次次都選擇白山作為切入口的原因。
“不難。”
蘇晝點頭,他沒有猶豫地答應。
既然昔日明正德都能差點擋住,這一次加上他,那當然可以成功。
這便是契約中,明正德唯二對蘇晝的要求。
當然,除此之外,雙方還有一些小小規模的合作。
比如說,明正德希望能夠得到蘇晝那般可以輕易隔絕神魔之念的方法——也就是說,他想要學會一部分噬惡魔主以愿力咒怨為食的神通。
而與神木相關的信息和資源,明正德也希望可以與蘇晝進行交換。
“這沒問題,我也想要從你這里學會一點土系的神通功法,或者說,你的五德神光,我整個都很感興趣。”
蘇晝爽快地答應了明正德的要求,而明正德也同樣爽快地答應了蘇晝的要求:“好,稍后我便凝聚神通烙印于你。”
雖然,都是涉及雙方力量根基的神通傳承,但是兩人都沒有半點猶豫。
對于蘇晝來說,擴散自己的神通傳承本身,就是代表自己的道在擴散,根本就沒必要拒絕。
而對于重生者而言,區區一世的付出,根本就不叫做付出,他還有下一世,那時,除卻記憶中的傳承可以被攜帶,其他的資源都不過是過眼煙云。
一切都會重來。
所以,這種資源和傳承,明正德向來不放在心上,都是隨便給,隨意交換,總之無論如何都是他賺。
而對于蘇晝來說,其實也差不多——他拿到新傳承又怎么可能虧?只可能純賺。
既然,雙方都不可能虧。
那自然是雙方皆大歡喜,共贏共利。
這就是不同于常人的思維方式帶來的益處。
某種意義上來說,蘇晝和明正德都非常‘怪物’。
除卻付出,接下來的就是回報。
首先,明正德和新朝,將負責滅度之刃提升至道兵所需的全部素材。
無論是各式各樣珍貴無比的輔助靈材靈鐵,還是無價之寶鎮獄伏魔鐵的所在之地信息,亦或是請動‘當世朱雀’出手,為滅度之刃重塑神兵根基,都屬于這一部分。
而‘鎮獄伏魔鐵’這一神妙無比的道兵原材,乃是由億萬妖邪之靈,融匯昔日鎮獄道人全靈全魂凝聚而成。
其質半靈半鐵,是最適合滅度之刃這等附有無盡眾生愿力神刀的材料,更是能大大加強其斬殺不死,斬殺諸惡邪魔的特異。
明正德因為需要坐鎮中央,沒辦法親自出手將伏魔鐵帶回,固然只能提供信息,讓蘇晝自己去取。
青年并不在意,而他對伏魔鐵的性質自然是滿意無比。
“鎮獄伏魔鐵乃是有靈神鐵,非一般人可見,能持有其者,必然是可以坐鎮地獄,度盡群魔之人。”
“不過,我相信燭晝真人你一定符合要求。”
明正德的語氣,帶著理所當然,而蘇晝同樣點頭,他笑了笑:“有一說一,確實。”
“我的確符合要求。”
其次,新朝還要為蘇晝的個人空間收集各類五行靈物,豐富小世界內部的靈氣循環。
像是地脈祭柱,如果可以,新朝還需要向蘇晝提供四根其他屬性的地脈祭柱,作為鎮壓五行,匯聚龍脈之物。
至于其他什么收集相關傳承,提供修行物資,各種封賞這種,都頗為無關緊要,畢竟對于蘇晝而言,天元界不過是途經之地,他只是過客。
明正德也知曉這一點,所以雙方大致交談過后,便敲定了相關的條款。
“差不多這樣就可以了。”
此刻,蘇晝和明正德的私下交流算是接近宣告結束。
因為只是第一次見面的初次合作,能夠討論到這個地步已經算是非常完滿。
畢竟雙方一個是穿越者,一個是重生者,都知道沒必要廢話,目的也很明確,交流直截了當到明言明語。
“稍后,我便會安排‘當世朱雀’這位神鳥前輩與你會面——它是真正的煉器大宗師,即便是我重生三萬次,因為沒有在這方面傾注心力,故而還是比不上它。”
如此說道,在暫別之前,明正德談論起朱雀時,語氣帶著一絲少見的崇敬:“朱雀前輩無論多少世,都會為了眾生而出世,是當之無愧的有德神鳥,令人尊敬的老前輩。”
“這一次,聽聞你的存在,它便主動離巢——你的神刀倘若原本有一成可能進階為道兵,那朱雀便可將這可能性拔升至六成,七成!”
“我明白的。”
蘇晝微微點頭,能被明正德用崇敬語氣稱呼的存在,足以說明其本身的道德多么無暇。
——想要辦到三萬世中,沒有半點黑歷史,哪怕是蘇晝自己都不敢打包票。
不,倒不如說,正因為是蘇晝,所以才不敢打包票!
此刻,感應到蘇晝和明正德的交流即將結束,封鎖住皇宮書房的氣息正在緩緩解開。
外殿中耐心等待的新朝群臣也都開始微微活動起來,準備為接下來的一系列事宜做準備。
蘇晝自然不會跟著明正德去和新朝群臣布置接下來的任務。
不過,就在他準備離開之時。
青年突然轉過頭,看向已經坐回書房座椅上,似乎是打算再次整理一遍接下來計劃的人皇。
“明正德,我想了想,最后還是打算給你一個忠告。”
吐出一口氣,此刻的蘇晝語氣肅穆,他眉頭皺起,與略顯驚訝的明正德對視:“你的確是一個有大宏愿的好人……但是,以我個人的經驗來看,你的這條路是有問題的。”
“我曾經希望過世間只有純善,以我之力為天罰,祛除所有惡——但最終事實證明,那只是一種錯誤的邪道。”
如此說著,蘇晝并不忌諱道出自己過去的想法:“就像是你現在這樣,明正德,你為天下蒼生背負一切,難道是想要以一己之力承擔他們所有的責任嗎?”
“有何不可?我有如此神通力量,又可重生,怎么就不能擔負所有責任?”
對此,明正德抬起頭,他認真地回答,沒有絲毫猶豫。
“沒錯。”
這一次,蘇晝居然沒有杠。
他承認了對方的正確:“正因為你這點,所以我愿意幫助你。”
但很快,青年話鋒一轉:“可是,明正德,別忘記了——這天地眾生,可不是用來滿足你心中一個人完美的玩具。”
“或許有的人,其完美就是為惡,就是傷害其他人,他們為了實現自己的惡,即便是死路,寧肯撞死在南墻也不悔改。”
“或許有些人早就知曉自己做了錯誤的事情,明明知道,卻仍然奮斗,愿意承擔錯誤,付出代價,甘之若飴。”
“這些人,未必就想要,能要,需要你的完美。”
如此說著,蘇晝的語氣,變得有些微妙:“明正德……一個人擔負起眾生的責任,為他們付出,反而不讓他們為自己去付出。這樣的他們,真的能綻放屬于自己的完美光輝嗎?”
“其他人的犧牲,就不是犧牲嗎?”
“你把其他人保護的太好,只有你一個人犧牲,這能算是完美嗎?總是會有愛你的人寧肯自己犧牲,也不愿意你受苦,你想過他們的想法嗎?”
話至此處,蘇晝忽然心中一動。
此刻,他終于察覺到了,之前從明正德話中,感應到的一絲‘不對勁’是在何處。
所以,他便搖了搖頭,無奈地笑道:“最重要的是,這世間真的會有你想要的完美嗎?”
“倘若你一直期待更好的未來,那么完美就不會有盡頭,你永遠不可能達成完美的結局,而是無數次地繼續重復下去。”
“但假如你認定了一個結局作為完美,那一切就都固定了,再也沒有更好的余地,也不會有多一分的快樂……如此死寂死板的未來,就像是一個任務達成了目標,即便是全部都達成了,那又如何什么意義?”
“這能叫做完美嗎?”
“這個悖論,你覺得究竟要如何是好?”
話畢,蘇晝也不等目光怔然的明正德回答,便直接推開書房門,準備離開。
而就在此時,他卻看見一位面白無須,面容頗為年輕的官員正微微張口,用有些茫然地目光看著自己。
那是蒼松——明正德的心腹,原本應該幫助明正德和他一同討論契約相關事宜的人。
即便是五德宗宗主,也只能長在走廊處,只有蒼松有著可以隨意進出書房,加入這場討論的權限。
他似乎剛剛處理完有關于那些正陽余孽的事情,準備進來報告,卻聽見了蘇晝準備離開時說的話,故而有些震撼,呆愣在原地。
“聊完了,沒事,我和明正德的合作很愉快。”
蘇晝笑了笑,也沒和蒼松多話,他直接大步走出皇宮,然后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城市邊緣。
“究竟發生了什么……”
對此,也不知道究竟聽見多少的蒼松凝視著蘇晝的背影,他下意識地握緊雙拳,然后才注意到書房內的氣氛,進而匆匆入內。
而就在蒼松進入書房門內之時,他便看見,原本一直以來都運籌帷幄,氣質威嚴鎮定的明正德此刻正坐在書房的椅子上,他頭頂的玉冠被擺放在桌面,卻忘記戴在頭頂,有些心亂如麻。
“是啊,的確如此……”
男人低聲喃喃,蘇晝指出的問題,哪怕是明正德自己也非常清楚,但這也就是問題所在。
因為他誰都想要拯救,哪怕是多死了一個人也是如此,不惜在下一世專門去救。
他的確是會這么做的人,他知道自己的心。
但是,正如同蘇晝所說的那樣——
倘若被救的人不愿意呢?
倘若被救的人,以為這就是自己的榮耀和歸屬呢?
強扭的瓜不甜,強求的完美也無意義。
故而明正德無言以對。
“正德?”
此刻,蒼松有些憂慮地喊出了明正德名字,而并非是平日習慣稱呼的陛下:“你怎么了?燭晝真人究竟說了什么?”
“……啊,蒼松……”
聽見聲音,明正德抬起頭。
他凝視著自己友人的臉龐,眼眸中有金色的光滑流轉。
男人似乎看見了許許多多似是而非,相似而不同,但卻有著同樣內核的靈魂。
他們有的在艱苦中共患難,有的在富貴中共榮華,有的隨他一同征戰天下,有的助他隱居海外。
不變的,是這個靈魂始終陪伴在他身側。
正如同第一世那樣……就和妹妹,父母,王海天,更多更多,千千萬萬的靈魂那般,始終如一的陪伴著他。
陪伴著他走來。
——想要給他們帶來完美。
——只有完美配得上他們。
如此想著,堅信著,并踐行著。
所以,迷茫的男人,目光逐漸恢復了堅定。
他再一次恢復了勇氣和決心。
“沒什么。”
明正德如此說道,語氣帶著一絲笑意:“只是,都是為了天下蒼生……我和燭晝的道有些不同。”
“我們都想要互相說服,雖然都沒有成功,但至少達成了可以一同行動的共識……僅此而已。”
與此同時。
蘇晝來到了京都的邊緣。
他找到了正坐在京都城墻邊緣,位于一個垛口中,享受大風吹拂的薩拉。
此時,所有正陽余孽都已經被京都大獄的官員和巡捕帶走交接,蟲人少女自由自在地坐在自己喜歡的地方,享受雨后清醒的空氣,還有體內輪轉不朽法不斷運轉帶來的勃勃生機。
這感覺就像是炎炎夏日,一片酷熱中,卻呆在空調中喝著冷飲那般舒爽。
“感覺如何?修行的怎么樣?”
蘇晝一降臨,便笑著詢問,而薩拉聞言,便欣喜地起身,開心地揮手道:“審判之主陛下!”
“我感覺很好,這個不朽法修行起來真的不難,就是需要時時刻刻注意維持運轉速度,無論太快太慢都會導致壽元更快地流逝,稍稍有點麻煩。”
“這樣嗎?”
蘇晝伸出手,虛按在薩拉的頭頂,他感應著薩拉體內的靈氣運轉情況,很快就明白了如今蟲人少女的情況:“原來如此,這地脈汲取壽元的力量固然可以令輪轉不朽法自動運轉,可卻無法調整速度——無論是力度不足,還是過猶不及,都無法達成最佳效果。”
“看來應該在功法內部內設一套算法,讓每個人都可以依照自己的實力自動調節不朽法的運轉速度,令其在這天元世界成為一門可以自發運轉,無需修行者時時注意的自動修法。”
這并不難。
以薩拉為基礎,蘇晝很快便以萬世革新之力加速計算速度,推算出一套相關算法。
如果換成尋常同階的真人,或許需要花上十幾天的時間進行計算預演,但不談計算力的差距,蘇晝掌握的數據更多,自然推演起來就越快。
“這樣如何?”
將修正過后的不朽法再次傳遞給薩拉,蘇晝讓對方再次嘗試依照新版本運轉一下,然后又在薩拉的建議和意見回饋后,修正了幾個不太順暢的點,補上了所有的BUG。
也虧是蘇晝就在旁邊看護,輪轉不朽法也是生機勃勃的神木之法,而薩拉同樣足夠信任蘇晝,不然的話,就這么幾天高強度的更替修行方法,彌補修法錯漏,就足以讓一位修行者元氣大傷。
但這就是一門全新修行法的創造過程——昔日遠古的先賢們正是以自己為實驗目標,一次又一次地實驗,嘗試,受傷,乃至于死亡,這才鑄就了日后萬千輝煌傳承的根基。
——神農嘗百草,豈非后人之利乎?
“嗯,已經很順暢了,陛下,的確沒有什么錯誤了!”
而最終,在薩拉思索了半天,也沒感覺到有任何bug和不適之處后,這最終確定的輪轉不休法,便已經接近完成。
“不錯,那就好。”
此刻,蘇晝收回了手。
他能注意到,此時薩拉周身,已經開始彌漫著一股非常正統,非常濃郁精純的神木之氣。
褐發的少女閉著雙眼,蟲人一族的外骨骼外殼上,開始浮現出層層疊疊的葉片紋路,這些青白色的靈光紋路一閃而逝,但是卻自發地汲取周邊的天地元氣,將其吸收,轉換為生機,然后由順著地脈中的汲取之力,帶著部分雜質和靈性流出。
在這過程中,更加精粹的生命力和靈力被留下。
就像是植物吸收二氧化碳水分,固碳而排氧,留下養分那般。
這便是輪轉不朽法‘不死根境界’朝著‘不朽葉境界’拔升的過程。
從單單是自己不死,變得可以為周圍的天地帶來益處。
根系固化根基,葉片改造天地。
直至最后,以身為種,栽種出與天地共呼吸,同命運的長生之花!
一時間,在蘇晝的眼中,薩拉的形象開始變幻——她開始從一只偽裝成人類的蜜蜂,變成了一只擬態成人類的……
“冬蟲夏草?不對,有點像是蟲參……”
在心中喃喃自語,蘇晝的語氣變得有些古怪:“奇怪,為什么?明明是修行神木法門,薩拉的氣息怎么就開始帶上一絲龍蛇的味道了?”
蘇晝能看出,此刻薩拉的修行已經抵達一個瓶頸,待她突破至超凡階后,這位蟲人少女便會再次化繭,蛻變,重生。
得到更高的天賦。
自此之后,徹底從原本的‘蜂人’,變成一種融匯了神木之力的全新蟲族!
本來,這一蟲族,依照神木一系眷族的起名方法,應該叫做‘木蜜蜂’亦或是‘神木蜂’……但令蘇晝感到意外的是,他預測中,薩拉未來將要蛻變出的形態,居然有著自己一絲宇宙戰形態的味道!
散發著,明顯的龍蛇氣息!
“怪事。”
表面上,蘇晝拍了拍薩拉的肩膀,勉勵對方繼續加油修行,而能明顯感知到自己壽命延長,實力也大大增加的薩拉開心地回以‘謝謝陛下!陛下最強了!’這樣的感謝和贊美。
但內心中,青年卻不禁嘀咕:“蟲參,也能是龍嗎?”
不過,這么一想,反倒是有點可以接受了。
仔細想想,龍是長條,蟲參的繭也是長條。
海參可以是龍,蟲參為啥不行?
如此一想,論證當真是非常簡單,薩拉作為一路追隨自己而來的眷族,沾染了一絲本質龍蛇氣息又有何奇怪。
“這也能算是龍嗎?!”
此刻,即便是雅拉也動搖了。
靈魂空間中,蛇靈用蘇晝的視角認真打量著蟲人少女,它的腦袋搖晃地和撥浪鼓一般:“不對不對,蘇晝你別什么都朝龍蛇上安!這種又有寂主,又有龍蛇,神木,因為是在完美的原初世界,所以還帶著一絲完美氣息的奇葩族裔……才不是龍蛇!”
“這不是龍!”
“這是燭晝!”
“哈?”
聞言,蘇晝不由得為之一愣。
聽見雅拉的甩鍋后,他面色古怪至極。
而雅拉點了點頭,算是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這當然!這個小蟲人難道不是你的眷族嗎?這種亂七八糟的組裝體,不恰好就是你本質的體現?”
“不是,革新的事情,那能叫做亂七八糟的組裝嗎?我這是為了嘗試全新而不同的道路,為了進步而進行組合……”
一開始,蘇晝還打算據理力爭。
但是轉念一想,他便點了點頭,無所謂了起來:“仔細想想,不是龍蛇,而是燭晝,這不也挺好?”
“那就是燭晝吧!”
此時此刻。
正哼著小曲,心中想著什么時候才能回個人空間和智慧樹見面的薩拉還不清楚,自己已然在不知不覺中,被欽定了自己未來的種族。
——自此之后,她也是燭晝了。
此刻,明正德正在皇宮大殿中召開重臣大會,商議接下來的行動方針。
蘇晝雖然可以去旁聽,但是因為強者的存在本身就會奪去目光,所以他不打算去搶明正德的風頭,而是準備帶著薩拉去居所繼續修行,順便將已經大致完成了基礎的‘陰陽輪轉不朽法’從測試版化作完成版1.0。
那時,他便可以嘗試將此法提供給明正德,去普及這一可以延續壽元的神妙功法了。
“燭晝真人,您的居所在此處。”
此時,在引導官員恭敬地指示下,蘇晝和薩拉來到了新朝專門為各位來訪神鳥準備的居所——一座異常高聳,宛如參天巨樹般的高臺。
高臺高達數千米,就像是一座山峰,龐大的不似人類居住之所……實際上,也的確不是。
這是為了接待神鳥而模仿的‘巨木’。
明正德親自前往過各大神鳥的祖地,自然知曉如何才能模仿內部的氣息,令眾多神鳥感覺賓至如歸。
根據相應官員的介紹,蘇晝甚至可以化作本體,棲息在高臺中,不過倘若不介意的話,神鳥棲臺中也有著給人形居住的房間,同樣舒適華美。
“很好。”
蘇晝對此地頗為滿意,尤其是神鳥棲臺位于京都西北處,周圍更是廣場,居民很少,他不用太擔心靈氣波動影響到周圍的平民。
而新朝官員的態度也非常好,對于蘇晝為薩拉要求的一些奇特靈植和相關的資源,都事無巨細地準備完畢。
對于這位的確未新朝做了不少事的良善神鳥,他們都非常尊敬。
很快,時間飛逝。
一日一夜,當秋日的涼意逐漸隨著在京都彌漫的大霧而蔓延,令略帶一絲寒意的冷風拂過街道巷尾之時,重臣大會仍在召開,但京都卻逐漸恢復了神鳥到來之前的平靜。
通過一次又一次收集薩拉這位天賦并不好,悟性也并不高的普通修行者的數據,蘇晝也算是掌握了輪轉不朽法中的種種不適宜之處,并加以改正。
同樣,在改善功法的過程中,薩拉也在逐漸改正自己的缺點,改造自己過去有著不足之處的思維缺漏,以及沒有正統學習修行系統的壞習慣。
尋找錯誤,改正錯誤,再去進步……這便是革新之道、
“很不錯,薩拉,你做得好,做得好啊!”
這一次,甚至不等蘇晝自己為薩拉檢查不朽法中的缺漏,憑借自己的修行經驗,蟲人少女甚至自己找出了相關修法中的一個缺漏之處——這頓時便令青年高興非常,大笑著夸獎對方:“已經開始可以獨當一面了,雖然有智慧樹的加持,但你才不到六歲,如此一想,當真是難以置信!”
“陛下,蟲人六歲相當于人類二三十,甚至四十多歲,我早就是成熟的蜂人了!”
對此,薩拉自是不禁想要反駁。
如果不是因為一直呆在智慧樹旁邊,被木氣浸染,她恐怕早就發育成熟,成為一只大蜂人。
不過現在修行輪轉不朽法,本質蛻變,莫說是現在她現在還沒有成長,哪怕是成熟了,在結繭蛻變后,自然就會恢復成‘蟲之燭晝’的幼年期。
至于什么是蟲之燭晝……這個問題的答案,蘇晝也在尋找啊。
不過,就在蘇晝打算為薩拉講解一下她如今狀況的時候,青年卻突然抬起頭,看向神鳥高臺之外。
“奇怪,他怎么來了?”
有些不解地側過頭,蘇晝摸了摸下巴:“有事的話,不應該是明正德親自來嗎?”
“看這樣子,似乎也不是帶話的……”
蘇晝向來不會思考太多無意義的事情。
既然有疑惑,他便囑咐薩拉繼續修行,然后直接邁步向前,打開門,來到神鳥棲臺之外,直接與那來客對上。
“啊,燭晝真人……”
來客顯然也沒想到蘇晝會這樣直接走出,他有些有些驚訝,但想到燭晝可以與明正德比擬的神力后,便也不覺奇怪:“未有通告,突然拜訪,實在是有失禮儀,還請見諒。”
“無事,蒼松先生,你這次拜訪我,是明正德之令,還是你自己的想法?”
蘇晝負手站立在這位面白無須的俊美男子身前,他打量著對方,只能看見對方眉宇之間帶著一絲愁意。
作為新朝尚書令,實權之相國,蒼松乃是明正德真正的心腹,是除他本人之外,為數不多了解整個‘應天承炁五德大陣’和‘絕地天通’計劃的人,他的地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除卻今人驚嘆的政務處理能力外,蒼松實力也有著真人之境,可謂是文武雙全。
能讓這樣的人面生愁苦,蘇晝一時間想不到除卻神魔之外的第二個可能,可倘若如此,明正德早就過來自己見他了。
甚至,無想之心發動,蘇晝仍然有點捉摸不清對方的想法。
并不是混沌。
而是太干凈了。
對方的心中,除卻新朝,明正德,還有那幾乎無窮無盡一環套一環的政務外,幾乎再無他物可言。
掌握如此權柄之人,活的這般純粹,也是少見。
而對于蘇晝的疑問,似乎是獨自出行,避開所有人來到此處的蒼松長嘆一口氣,然后才緩緩道:“真人多慮了,如若是陛下之令,在下何須如此謹慎憂慮?”
“那就是為了你自己的事情?”蘇晝道。
男人微微搖頭:“是,也不是。”
“準確的說,是為了陛下目前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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