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紀,八十三萬零十四年。
——新歷二年,一月四日。
赤丘州。
位于天元界中大洲西側的赤丘州,位于極西之地,西大洲大陸板塊于此地和中大洲板塊碰撞,山脈隆起,地質變動極劇,多火山熱泉以及地表熔巖湖,故名為赤丘。
赤丘州州府,焚檀山地底深處。
天元界,‘火’之地脈中樞。
灼熱的氣流扭曲空氣,肉眼可見的赤色熱浪在地脈深處翻涌不休,令巖石熔融,神鐵軟化。
深邃的地底深處,實質化的火行地脈之氣澎湃,在靈視中,它就像是一條條血管一般的金紅色脈絡,主干洶涌澎湃,而眾多毛細血管般的支脈聯通赤丘州的每一座火山,每一處熱泉。
而在地脈中的一些鈾礦夾層中,甚至有不少天然的核裂變反應堆,錯綜迷離的放射線與地脈靈氣的波動構成了一圈最完美的屏蔽罩,即便仙神天帝也絕無可能跨越世界窺破。
但就在這連堅不可摧的神鐵都軟化的極熱之地,卻有一只龐然威嚴的神鳥收翼端坐在地脈洪流的中央,閉目沉眠。
青金色的靈光閃動,毫無疑問,這正是神鳥燭晝。
斬殺南正楷后的這段時間,蘇晝一直都在和明正德一齊研究‘五德麒麟法’和‘輪轉不朽法’的進一步推廣改進版本。
以薩拉為原型,研究出的兩種修法當真是簡單到了極致,雖然效果也被削弱了不少,但起碼真的算是‘人人能修’的范疇,根據基層負責普及的結果反饋來看,就連鄉村小鎮中的農夫在學會文字后,也能勉強在十幾天內修出一個基礎。
這一效果,自然是好的不能更好,兩人都非常滿意。
不過之后,明正德專注于協同諸族神鳥,對地脈祭柱進行微調,而蘇晝也派遣自己的化身,隱秘行動,攜帶一根根地脈祭柱前往各大地脈主脈。
根據明正德所言,最近這么一兩千年來,正好是天元界地脈七八萬年一次的大規模地脈活躍期。
而他的計劃,就是憑借應天承炁五德大陣,通過地脈祭柱聯通一個個幾乎獨立的主脈,將所有的地脈起伏都引導匯聚于一點,最終同時爆發,催動絕地天通之陣的運轉。
以整個天元界所有地脈的力量塑造而成的大陣,是神帝也絕無可能擊碎的堅固屏障,它足以擋住仙神和天魔數萬年,直到下一次地脈起伏期出現,大陣自然崩解為止。
數萬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對于神魔而言,無非就是長長的一夢,對于凡人乃至于文明而言,這也足夠漫長。
明正德不知道這段不受神魔干涉的時間,自己和人類可以做些什么,又能做到怎樣的地步——但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而在數萬年后,人類將迎來怎樣的結局,那就是之后的事情。
總而言之,這么兩個月的時間內,明正德和蘇晝都前所未有的忙碌。
而在明正德指點下,蘇晝也算是深入了解了‘天地一炁鎮元金章’的精髓。
鎮元金章作為南正楷的根本修法,也是明正德昔日構成自己土系五德神光的核心組件之一,他在得知蘇晝想要構筑自己個人空間的完整五行循環后,便親自出手,教導蘇晝相關的五行化生之法,為青年填上了最后一塊拼圖的碎片。
如今,地脈深處。
青年正修行至最關鍵的時期。
在灼熱璀璨的火之地脈深處,如山一般雄偉的神鳥平靜地沉眠,儀態莊嚴巍峨,宛如不朽的神像。
但是如今,神像卻逐漸褪色——地脈之氣洶涌澎湃,可神鳥之軀卻愈發黯淡,他胸口的溫潤結晶原本璀璨,釋放著強橫的生命氣息,可此刻卻逐漸晦暗下來,仿佛枯萎的葉片那般腐朽。
——天人五衰。
福盡壽終之時,天人衣著垢穢,頭上華萎,不鎖精氣,忽生臭穢,厭居本座。此乃衰敗五象。
此刻,蘇晝渾身便有類似的異象出現:他羽翼失色,結晶黯淡,利爪愚鈍,翎羽跌落,通體腐朽。
“燭晝這是……要干什么?”
地脈的另一頭,當世朱雀炎熾離目光肅然地看著這一幕,身著勁裝的長發麗人扇動羽翼,眉頭緊皺。
作為赤丘本地的地主,正是炎熾離接受蘇晝的青丘,帶他前往此地地脈進行修行——那時她還頗為高興,實力猶在自己之上的燭晝倘若更進一步,是否可以比她更靠近神魔之境?如若可以,那她是否也能借鑒,以此升華自己的修法?
但是她可沒想到,這燭晝所謂的修行,居然一修就直接把自己修的天人五衰,渾身顫抖,衰老到了壽終之時!
炎熾離能清晰地看見,此時的蘇晝渾身上下正在不斷地脫落羽毛,那一根根堪比神兵的青金色神鳥之羽枯黃跌落,就像是秋日的落葉那般。
“這真的是修行嗎?!”
心中疑慮大生,礙于蘇晝之前的叮囑,炎熾離忍耐住自己的憂慮,沒有出手提醒蘇晝這些異狀,她不安地在一旁旁觀,親眼注視著蘇晝原本那磅礴如海的生命氣息逐漸消散,隱去,宛如沒入歸墟那般徹底消散無蹤。
甚至,有那么一瞬間,朱雀還以為蘇晝真的死了。
但就在那一瞬間,她聽見了一聲鳳鳴。
在生命氣息衰弱至極限時,蒼老至極限的神鳥睜開雙目,眸光璀璨。
他昂首高鳴,展開雙翼。
咔嚓!
龜裂的聲音響起,神鳥體表表層枯萎的老皮迸裂條條裂隙,強橫的氣息擴散,一道道甲木雷光閃爍。
崩碎老皮一塊塊脫落,露出晶瑩的全新軀體,威嚴的氣息擴散,令蘇晝一時之間宛如太陽一般,整個地脈中都逸散著宛如草木一般的清香與芬芳。
此刻,燭晝之軀周身,舊有的羽毛仍在不斷地脫落,可是卻又有全新的羽翼正在生成——以滅度之刃為原型,宛如刀刃一般的刀羽釋放著鋒銳無比的金氣,而甲木神雷環繞神鳥周身。
再一次亮起的胸口結晶中,熾熱無比的火焰之光閃動,神鳥的體內氣血澎湃,骨骼堅固,借由地脈之氣修至小成的‘移世不滅體’中融合了水土二系的精髓。
一滅一生,一枯一榮,一朽一華,一陰一陽。
“一世滅,一世生,輪轉不休,是為不朽!”
平靜的神念擴散,蘇晝周身靈氣溢散,隱隱凝聚成了五色的花紋,陰陽輪轉不朽法這一由他自己創造的修行法,此刻被修行至理論上的極限。
憑借地脈中更加劇烈的汲取壽元之力,加速修行,蘇晝直接將自己舊有的神鳥之軀散盡,再以此為基礎,重活第二世,令五色長生花綻開!
倘若是其他木系修行者,甚至可以直接由此一轉神木之道,直接化身成全新的神木之軀,省下神木之道最脆弱最漫長的幼年成長期!
“這,這是涅槃?!”
此刻,見證這一幕的炎熾離登時震驚了,她凝視著蘇晝以陰陽輪轉不朽法為自己重塑根基,直接將真身從舊有版本升級至2.0版本,目光滿是震撼:“原來,原來如此……將所有的壽元凝聚為一點,令外在的皮相腐朽,脆弱,然后再將蓬勃的生命力爆發,重塑神軀!”
“不破不立,不舍不得,原來如此,這就是涅槃!”
“我懂了!”
親眼看見蘇晝涅槃成功,再加上自己返老還童的驚艷,此刻的炎熾離心中滿是明悟。
甚至,有一種忍不住想要實驗一下的沖動。
而蘇晝半點也不知道對方究竟懂了些什么。
實際上,這根本不是涅槃——毫無疑問,蘇晝根本不是神鳥,鳳凰血脈是裝的,他哪里懂什么涅槃?
那只是最普通的蛇蛻皮(神鳥版),只是用神鳥形態做出來看上去樣子比較嚇人而已。
但不管怎么說,此刻的蘇晝,也的確完成了自己最近這段時間苦修的目標。
燭晝·神鳥形態2.0版本!
或者說,換一個形容詞。
——燭晝·泛用戰形態!
可以使用多種屬性,多種化身,多種進攻方式,應對各式各樣特殊的敵人,并使用種種針對性的克制戰斗方法對敵人展開毀滅性的打擊。
如若說,宇宙戰形態,代表的是蘇晝的最高破壞力和戰斗力,海戰形態代表的蘇晝在神通術法一系的巔峰成就。
那么泛用戰形態,就是最為萬金油,什么狀況都能使用的形態。
終于匯聚齊五德,完整了自己體內能量循環的蘇晝,不僅僅又再一次開辟出了自己的一條進階之路,還更進一步地強化了原本就具備的其他形態的真身戰斗力。
畢竟,泛用戰形態的經驗,也可以用在其他的真身身上。
匯聚多種強大傳承和超凡器官,并且將它們融匯貫通,更進一步地革新,正是蘇晝在真身方面的道路。
“‘移世不滅體’的部分構造,可以用來優化宇宙戰形態的骨架,而‘五德神光’也可以用來優化宇宙戰和海戰形態的吐息——這樣一來,我的‘四極匯靈神光炮’,或許就可優化為‘五德輪轉神光炮’了。”
微微一笑,將思路從這方面移開,蘇晝看向自己的個人空間。
隨著蘇晝自己五行屬性的圓滿,個人空間中的改變也變得非常巨大。
和以‘火’為核心的蘇晝本體不同,他的個人空間,乃是以‘木’為核心進行生化。
神木智慧樹位居世界中央,乃是世界之基,衍生木之靈脈。
滅度之刃刀靈寄宿的火元素太陽高居蒼穹,普照十方,衍生火之靈脈。
神刀滅度之刃居于刀鞘之山,鋒銳無比的煞氣金芒縱橫,衍生金之靈脈。
地脈祭柱位于大地深處,被蘇晝改造過的龐然玉髓之柱化生龍脈,衍生土之靈脈。
而水……雖然說,蘇晝并沒有水屬相關的靈物鎮壓此屬,但個人空間中的海洋磅礴,本就是水之靈脈。
而且因為上次在輪回世界之行,蘇晝實在是拿了不少水之神的惡魂,而其中有不少惡魂都被智慧樹拿去種草,想來等那些惡魂之草全部長成后,或許就可作為水屬靈脈的鎮壓之物了吧。
個人空間中,五行輪轉,陰陽交薄成雷,氣象萬千,變得比起之前更加穩定和堅固。
五行之靈正在凝聚,蛻變,準備隨同蘇晝一同升華。
而火元素太陽中,騰蛇之靈親眼目睹了這段時間中,蘇晝究竟是怎樣對這個小世界進行改變,而他的修行又是怎樣對這個世界進行影響的。
“這,這是創造世界的偉力……”
“果然,這就是‘眾妙始源創世混沌真龍’的力量嗎?”
雖然,騰蛇的猜測,也不能說不對——畢竟個人空間,的確是雅拉指導修行的,而天元界的始源真龍也是雅拉的衍生之一。
蘇晝自己推測,這很可能是雅拉曾經透露過的,祂至高傳承的一部分‘承世鱗’的衍生。
只要將個人空間修行至大成,便可將其化作‘承世鱗’。
“呼——”
此刻,蘇晝深吸一口氣,周圍磅礴的火行地脈之氣登時化作了一圈環繞其周身旋轉的靈氣旋渦。
一時之間,甚至有幾條地脈支流因此而斷流,磅礴的靈氣收縮,凝聚,最終成為了真身靈氣引擎的燃料,令其通體熊熊燃燒,翎羽晶瑩,煥發神光。
此刻,青年明顯地意識到,自己距離天仙境界,真的只有一步之遙。
只要他想明白了,自己究竟想要成為怎樣的‘超級生命’,知道自己未來的‘天仙之路’和‘天仙本相’究竟是何等形態,那么他恐怕立刻就可以開始蛻變。
而且,蘇晝也意識到了,天元世界的仙神,絕大部分都并非是真正的天仙。
就像是昔日凝聚鎮獄伏魔鐵的那位紫薇星君,昔年雖然有大威能和大權柄,但本質上不過是接受了諸星天道加持,具備天仙之力的地仙罷了。
一旦被剝奪權柄,就會立刻跌落至真人境界。
反倒是鑄就青霄正陽尺的那位紫薇星君,倒是很有可能是真正的天仙,畢竟能前往所謂的歸墟太陽河截取吸積盤之力,這等強大的程度,不是天仙都說不過去。
“反倒是天帝,魔主這一階級,一直都強的可怕——執掌諸星天道的天帝,其實力在大天尊中,恐怕也算是極其強大的那一類!”
如此思索,即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蘇晝,也不禁有些忌憚:“不談每一任天帝都天賦絕輪,應世而生,單單是百萬年前太初天帝就已經建設好的,足以統轄世界的‘天道法陣’,就不是尋常人力能夠對抗。”
“也難怪明正德重生三萬次,也從未想過進階為神魔,成為紫薇星君亦或是支配天魔,從內部曲線幫助人族——一旦進入仙神和天魔的陣營,恐怕根本就沒辦法反抗天帝魔主!”
微微搖頭,蘇晝也不是會自己嚇自己的性格、
他很清楚,即便是如此強大的天帝和魔主,面對天元界地脈深處的那個意志,名為‘大不祥’的災劫也一樣忌憚無比,乃至于直接將仙天和九幽都直接撤出天元界,甚至不敢真身進入界內。
也正是憑借這一點,明正德才能設計出絕地天通大陣的基礎,作為對抗的本錢。
“我們已經做了我們能做的一切。”
如此想到,蘇晝抬起頭:“而神魔也必然做了祂們所能做的一切。”
他看向世界的外側,地脈之上的大地,天元凡界。
“所以。”
青年低聲自語,雙目中有火焰在燃燒:“究竟是誰更正確……”
“就瞧瞧吧!”
——正確。
正確。
究竟什么是正確,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看法,即便是志同道合的伙伴,也無非就是求同存異,心中對正確的定義必然有不同。
也正因為如此,很多時候,明明事業成功了,當年聯手奮戰的那么一群人卻唐突地分道揚鑣,甚至是反目成仇——這便是因為缺少了外部壓力,‘求同存異’的基礎消失,心中有關于正確的差異產生矛盾,進而互相否認,產生紛爭。
這便是斗爭的源頭,矛盾的本性,一切質疑,戰斗乃至于進步和革新的基礎。
正確和正確的戰爭
但是,對于天元界而言,因為神魔,因為這前所未有的強大存在,龐然到宛如蒼穹的壓力。
所以,對于天元凡世的眾生而言,正確的標準,就太過簡單且寬泛了。
那就是……活著。
好好的,有尊嚴的活著。
——新歷二年,年初。
南大洲殘島,正陽國國都城郊,十二歲的小墨聽見了清晰的雨聲。
冬日的冰寒中雨水滴答,清脆卻冷厲,宛如叩魂的風鈴。
那時天光近暮,雨水濛濛,在黯淡的街巷處激起層層水霧,半瘸的黑發少女匆忙地推著滿載煎餅的手推車,尋找避雨之所。
昔年正陽國舉國遷離中大洲,來到南大洲殘島建城重建國基,因為資源有限,整個國家便分化為‘城內’和‘城郊’兩個世界。
城內高樓林立,而城郊大多都是低矮的平房子和搖搖欲墜的違規自建樓,且四處都是幫派橫行。
城市內居住的,都是些體面的大人物,亦或是軍中修士的親屬,他們有著穩定的工作,資產和房屋,生活水準和昔日在中洲并無多大不同。
而城郊,卻是一片混亂,其中大部分都是些沒有什么資產,被正陽國裹挾著來到南大洲的普通人,他們終日辛勤勞作,所得大多都要被官方和幫派征收,除此之外,還要面對各式各樣的突發狀況,以及南大洲惡劣的環境。
小墨的父母昔年曾是正陽軍中的兵士,遷移時因不適應南大洲的環境和瘴氣而病死于此,就連小墨自己也因為被本地的毒蟲叮咬,瘸了半條腿,左腿膝蓋難以彎曲。
而因為不是戰死,所以正陽國官方就連撫恤金都不愿意發,任憑當時獨自一人的少女自生自滅。
好在上一輩同伍的戰友中,總算是有人記掛著父母那輩的些許情分,便帶著她入了國都東城郊的白帆幫,平日幫忙賣賣餅,打打雜,也算是能活下去。
一般,小墨就在白帆幫的勢力范圍內活動,客戶也是白帆幫手下的勞工,一天下來,也能拿到幾張餅的報酬,可以不用餓肚子,偶爾比較幸運,還可以吃點店家剩下來的剩飯,嘗點油味。
但今日,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冬雨,令意外發生。
“還好,還好呀,餅沒被淋濕太多,應該不會被罰錢……”
冷風瑟瑟,面黃肌瘦的女孩一瘸一拐地將手推車推到了一處房檐處,在檢查完餅后,便小松一口氣:“只要沒壞,就不算虧,掌柜的也不會太怪我的。”
城郊處的地面坑坑洼洼,基本全都是爛泥土路,一旦下雨,便是滿地泥垢污水,想要將手推車平穩推到避雨的地方可不是件輕松的事情,更別說一個半瘸的女孩了。
可還未等她放下心,便聽見不遠處傳來幾聲惡聲惡氣的語調。
“白帆幫的對吧?”
茫然地抬起頭,小墨看見了有幾個身穿青色麻布衣衫的地痞潑皮正冷笑著朝著自己走來,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一陣劇痛襲來,為首的流氓直接一掌將少女直接拍倒在地,然后一腳踢進水中,他冷笑道:“居然還敢在這里出現,不知道你們老大賭斗輸了,這附近三條街都是我們青衣幫的嗎?”
“還敢掛著白帆幫的旗,真他媽囂張!”
口鼻中傳來腥味,兩眼前金星直冒,甚至牙齒都有點松動,可小墨卻沒有大喊大叫,而是熟練地蜷縮成一團,將自己瘦小的軀體抱在一起,仿佛要藏身在爛泥地里。
她甚至還刻意地在冰冷的泥濘中滾了一滾。
果不其然,因為小墨自己在泥地里滾了一滾,那青衣幫的無賴們也懶得下手,他們半點也不介意欺負一個枯瘦的小女孩,但不意味著他們想要去泥地里面弄臟自己的靴子。
“滾吧,不要再靠近這里!”
如此說道,宣示了主權的他們隨手便將小墨的手推車掀翻,取走了里面的錢袋,然后便說說笑笑著離開,滿車干餅在泥水里跌散了一地。
過了好一會,眼前的暈眩結束了的女孩便緩緩起身,她沉默地慢慢來到自己被掀翻的手推車旁,吃力地將車抬起,然后在雨中撿起了一張張被浸爛的餅,麻木地看了一眼后,便將其放內。
緊接著,在雨中推回白帆幫的地盤。
“……你說青衣幫說西街都是他們的,然后掀翻了我的車,拿走了我的錢?”
店內,掌柜咀嚼著燒肉,他皺著眉頭,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這個半禿的中年男人當然能看出眼前渾身泥水,正瑟瑟發抖的女孩臉上的掌印傷痕,他知道對方沒有說謊,事情很可能就是如此,畢竟青衣幫背后的那位大人最近勢大,行事的確囂張,白帆幫整體處于守勢,不和對方正面沖突。
但是那又如何?他又不是慈善家,再加上心中的確因為此事而煩悶,所以便冷漠道:“這我不管,今天的份子錢你沒交上,就沒有報酬。算我大發慈悲,不算你搞砸了餅的錢,但缺的部分日后都要補上——就從你以后的報酬里面扣。”
“看我干啥?走吧,渾身臟兮兮的,下次見我前至少在雨里面沖干凈了再進來。”
沉默地點頭,小墨一瘸一拐地離開了店鋪。雨還在下,夜間的土路黑黝黝,黏糊無比,想要把腳從泥中抽出都需要費上一番力氣。
回到城郊白帆幫提供的稻草棚屋中,渾身泥巴的確被雨水沖刷的差不多,但通體也冰冷的女孩牙齒打顫地縮在陰冷的棚屋角落,用掛著露珠的稻草蓋在皮包骨頭的身上。
被子這種稀罕東西,貧民自然是沒有的,那起碼是可以住在土坯屋里面的人才可以有的東西。甚至就連這些稻草,都不是小墨自己能收集到的東西,而是一位朋友幫忙帶來的物什。
稻草堆中,女孩摸索出了一只簡陋的稻草娃娃,這娃娃手工非常粗糙,只是大概有個人形,凝視著這個娃娃,小墨似乎看見了今日那些青衣幫流氓的面容,又似乎看見了掌柜的面容,這恍惚地一瞬,令她下意識地就想要將娃娃丟開,亦或是用握緊的小拳頭一拳打上去。
可是想到這娃娃又是自己朋友送給自己的唯一物件,她又收回了手。
渾渾噩噩間,她睡著了。
夢中什么都沒有,因為女孩的一生并沒有見過什么值得去夢的東西。
醒來時,小墨發了高燒,醒來時已經是正午。
守著這邊的白帆幫幫員期間來看過一次,嘀咕了一句‘地不夠,該埋哪兒啊’,而掌柜也派人看了眼,搖搖頭便走了。
掙扎著起身,一天沒怎么吃東西,女孩沉默,因為沒有說話的力氣,她拖著身子來到棚屋外,雨停了,云也散了,她曬著陽光,希望身子暖和一點。
過去有幾次這么病了,都是曬著陽光好起來的,這一次希望也能撐過去吧。
不過即便撐不過去,又如何呢?
潮濕的空氣,雨后的霜風,即便在陽光下也顯得冷厲,但在這樣的狀況下,小墨卻感覺渾身發熱,暖洋洋地,有一種解脫般的舒暢。
直到一雙帶著體溫的手急躁地伸出,按在她的額頭上,將女孩從舒暢中喚醒,帶來有著存在實感般的頭痛和暈眩。
“快醒來!小墨,我帶藥來了!”
那是一個有些陰柔地男孩的聲音,帶著急迫和一絲哭腔。因為感知到了這一點,面色蒼白的女孩睜開有點浮腫的雙眼,入目的是一張清秀的面孔。
所以,便虛弱地發聲:“……阿洛?”
沒有回話,清秀的男孩看見小墨醒來后,便松了一口氣,他二話不說,便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然后便點出一顆白色的藥丸,塞入了女孩的口中。
藥丸入口甘甜,清新的感覺一瞬間就驅散了大腦的昏沉,腹中饑餓也都消散大半,雖然渾身仍然忽冷忽熱,但卻再也沒有那飄忽一般不實在的舒暢。
很快,小墨便清醒了過來。
“……很貴吧,這個丹藥。”
沉默了一會,女孩才有些澀聲道:“不用呀……沒必要的……這么貴重的東西,用在我身上……”
“不貴,我向老爺要的,老爺便賞給我了……反倒是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居然還能淋雨發燒!”
清秀的男孩的語氣陰柔,他的衣衫華貴輕薄,和女孩破破爛爛的麻布衣服有著鮮明的對比。明明也是該開始變聲的時候了,阿洛的聲線卻依然纖細輕柔。
大人物,總是有點奇特的喜好,不奇怪。
當然,小墨并不知道這些,她只知道自己過去這位和自己同樣生活在棚屋區的同齡人同樣沒有父母,自己曾在對方沒有食物的時候分了半塊餅,而對方也在自己沒有食物的時候分了些許。
甚至,在自己不開心的時候,還為自己收集了一些稻草,捏了一個草人娃娃。
——他說,自己像是他失蹤的妹妹,而自己也將對方視作朋友,兩人曾經在陽光下暢想過何時才能像是掌柜那樣吃上一碗燒肉,大概就是這么簡單的關系。
不過有一天,阿洛被路過的大人物選上,脫離了苦海,然后便很少見到。
這一次,應該是離開后的第一次。
兩人又低聲聊了些什么,有關于最近的生活,貧民窟的日常,青衣幫的囂張,府中的規矩還有可怕的老爺,種種種種。
尚且算得上是年幼的孩子,能討論的話題無非就是這些。
緊接著,阿洛很快就被前來的仆從帶走了。
他是擅自離開的,據說會受罰,他家的老爺脾氣乖戾,最近更是喜怒無常,也不知道擅自離府的男孩會遭受什么處罰。
女孩不知道,她又沉沉睡去,醒來后已經是第二天。她強撐著繼續回店中工作,而掌柜的古怪地看了女孩一眼,便也沒有多話,讓小墨繼續。
手推車繼續在塵土飛揚,亦或是泥濘滿地的路中行駛,日子就這樣過去。
之后又過了幾日,小墨在街邊看見了阿洛的身影,他的脖頸處有著被用力掐過的淤痕,裸露在外的手臂上也被烙上了印。
他面色蒼白,卻同樣遠遠地發現了小墨,然后便高興地回了一個眼色。
兩人都還活著,便是萬幸。
于是生活便繼續。
小墨其實是非常幸運的。
她有著朋友,可以信任,會幫助她的人。
在這正陽國的城郊貧民窟中,有更多人并沒有任何希望,也不會有可以在危難時幫助他們的朋友。
他們甚至可能沒有一份可以被剝削的工作,也不會被人在意生死。
那才是真正的普通人。
日復一日,青衣幫繼續勢大,白帆幫步步后退,很快,除卻核心的十幾條街外,白帆幫的勢力范圍基本都被青衣幫侵占的一干二凈。
因此,小墨也徹底丟了工作,她蹲在棚屋的門口,發愁地思考明天該怎么從地里多抓幾條蚯蚓,亦或是去樹上抓蟲,餓肚子的人可多了,有些時候即便是吃土,也未必輪得到她。
所以,需要掌握技巧——比如說,去城郊葬地那邊,那里都是死人,蟲子多,雜草也多,指不定就有些能吃的野。
至于晦氣不晦氣……
她可不介意那些。
但等到小墨出發去葬地的時候,女孩卻懊惱的發現,那里居然也滿是人,目露幽光的野狗野貓在周邊游蕩,同樣尋覓著食物。
甚至,有些地方,土坑都被扒開……
大家顯然都不忌諱這個。
忙活了一天,又是餓著肚子回來,女孩呆呆地坐在稻草堆中發愣。
深沉的夜色,在這南大洲的城郊最是深沉,因為沒有半點火光會在晚上點起,只有幫派頭目的居所才會偶有燭光。
因為太過饑餓,所以睡不著,迷迷糊糊間,小墨抬起頭,看向天上的星星。
因為夜色深沉,所以星光額外明亮,但是就算明亮,這漫天星辰閃動著,卻并不能明耀半點世間。
甚至,因為這些光,反倒是襯托著夜幕更加晦暗。
“……星星真的有意義嗎?”
她不禁如此想到:“它們又照不亮黑夜,總感覺很古怪呢。”
但是,就在此時。
突然地,于黑夜的北方。
有火光燃起,照亮了半個蒼穹。
女孩睜開眼,驚訝地看向那個方向。
現在又不是凌晨,那不可能是晨曦的光。
是什么星星嗎?居然可以這么明亮,令人驚訝!
而后,漫天的細密的光點亮起,他們比星辰更密集,就像是彌漫在天的火雨,于天幕中四散,并急速朝著此地撲來,宛如火云蓋世。
“新朝!”
能聽見,如喪考妣般的聲音響起,那是熟悉的掌柜的聲音:“新朝征南軍來了!”
“鎮南軍來了!”
一時間,整個街道四處,都響起了這樣的驚呼聲,無論是幫派還是普通人,無論是有權有勢的老爺還是貧民窟的賤民,都驚慌無比。
小墨自然也不例外,她一聽見軍隊的名字,骨子里的恐懼就被喚醒。
那是將父母送走。將自己從家中趕走的身影,是令掌柜的也只能賠笑,甚至送出大把錢財的強橫。
即便是整個白帆幫,也不過是軍隊中一位人物的手套,那是權勢的代名詞,可怖的象征。
但是,想要跑,又該怎么跑呢?又能跑到哪里去?
“這里這么窮,肯定不會來找我吧?”
女孩縮在角落,心懷僥幸地如此想到:“哪怕是搶東西,也應該是搶掌柜的和老爺們呢。”
可這么一想,小墨卻又擔憂了起來:“可是阿洛還在老爺那里呢……”
但那一夜,卻并沒有想象中的暴亂。
正陽國都,一片死寂。
沒有人反抗,往昔縱橫于城內城郊的軍隊老爺們沉寂了,一動不動,任由那漫天火雨降臨,入駐城內。
而后,第二天,一支支隊伍便出動,朝著城內城郊的各地而去。
但是,和小墨想象的并不一樣,這支軍隊居然并沒有率先去搶那些老爺和商人,反倒是直接朝著一個個平民居住的地區行進。
——這,這是要干什么?
茫然之間,她怯怯地想著,抱緊了手中的稻草娃娃:“我,我可是什么都沒有啊。”
而就在這時,熟悉的身影,伴隨著氣喘吁吁的聲音出現。
“走吧,小墨!”
那是阿洛,男孩仿佛身上帶著一個包裹,他似乎是一路跑來,異常疲憊,但即便如此,也依然振奮精神,拉起女孩的手:“我偷偷帶著盤纏出來了——現在城里很亂,老爺沒時間注意我,正好可以逃跑!”
“逃去哪里呢?”小墨雖然被對方拉起身,但她卻有些困惑地問道:“難道不都一樣嗎?”
“我們逃不掉呀,阿洛。”
“……總之,總之先離開這里。”
卡殼了一瞬,可阿洛的聲音依然清晰,男孩的聲音陰柔,但是語氣堅定:“起碼比繼續呆在原地強!”
確實如此。
仔細想了想,小墨算是被說服了。
但是,想要離開的兩個孩子,卻還是被那一支隊伍發現。
身披華服的男孩,和一瘸一拐面黃肌瘦的女孩,這樣的組合,可不常見。倒不如說,顯眼的實在是太過分。
“……這是怎么,富家少爺私奔?”
領頭的新朝百戶有些納悶地捋了捋胡須,他低下頭,和顏悅色地詢問兩位被攔下的年輕孩子:“兩位,你們這是打算干什么?”
但卻得不到回答,迎接他的只有畏懼和沉默。
對此,百戶顯然也不覺得奇怪:“算了,等會帶回去問問情況,那女孩身體情況顯然有問題。”
對于小墨而言,被新朝軍隊帶回去這件事,可能是最近這么幾年的時間中最令她感覺莫名其妙的時光。
莫名其妙地被攔住;莫名其妙地被帶回難民營;莫名其妙地被拉去洗澡,換上新衣服;莫名其妙地被一位溫和地的大姐姐檢查身體,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吃下了許多藥。
雖然,沒有任何一顆藥能比當初阿洛給的那顆要甘甜,但是……
但是。
卻同樣很溫暖。
稍后,吃完藥的女孩,還頭一次莫名其妙地喝到了帶肉的肉粥,被人詢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而小墨自然是全部都如一回答。
“這個女孩沒有太大問題,就是身體太虛了,需要慢慢調養。”
“反倒是那個男孩,身體損傷很嚴重……他可以作為證人指控何府,我們也恰巧需要找個借口立威——宗門的命令是和平解決,能不動手就不動手,要動手就必須找齊證據。”
“阿洛,阿洛怎么樣?”
聽見了這些話,原本根本不理解那些問題究竟有什么意義的小墨頓時著急了,她有些急切地詢問,令正在商討相關事宜的軍士側過頭。
“沒有問題。”
那位帶著兩人來到難民營的百戶伸出手,笑著揉了揉女孩的頭:“雖然在以前可能會很麻煩,但是多虧了國師大人,你們的這些問題,都是小問題了。”
“等著吧,小家伙,日子會好起來的。”
“我們就是為了這個,所以才來到此地!”
百戶并沒有撒謊。
日子的確好起來了。
自鎮南軍來到正陽國,在正陽國臨時魁首韓石嶺選擇投誠后,一座座貧民窟被鏟除,一片片整齊規劃的簡易居民營地被建立而起。
民眾。他們總是這么說,這個來自傳聞中滿是狡猾兇惡野獸的新朝軍隊,卻比任何自夸善良的老爺更加慷慨,他們的到來直接終止了原本正在貧民窟擴散的瘟疫,點亮了城郊的夜晚,令黑暗褪去。
他們幾乎什么都管,什么都做,唯一不做的就是惡事,唯一不管的就是善事。
這支軍隊甚至還主動擴散修法,這令將修法視作家族傳承核心的正陽國各位老爺都目瞪口呆,高呼有辱斯文。
修法很簡單,就連剛剛在營地內學會如何識字的女孩也能學會。
陰陽輪轉不朽法,大概是這個名字,自從學習了這個修法,女孩的身體就逐漸好轉了起來,她的面色不在蒼白,也不再枯瘦,而是逐漸長出了點肉,有了點活人的氣息,平時在營地里做幫工時的精力也多了許多。
同樣,原本面色蒼白男孩,在修行了此法后,聲音也逐漸恢復了原本的元氣,而不再是陰柔詳細的腔調。
不僅僅是他們兩人,而是所有人。
所有原本身體有勞損,所有身懷暗傷的,所有身體有缺的,所有體質虛弱的……所有的一切遺憾,都能被彌補,所有的一切惋惜,都能被挽回。
所有人,都因此而受惠。
所謂的普及……便是普世眾生而遍及萬物。
被兩位最強大的真人聯手調試而出的修法,正是為了這一目的,而被創造出的。
至于如今的生活……
每天都能上課,學到知識,每天都能修行,吃到食物。
每天都能安心入眠,有著被子和床鋪,每天都有友人在身邊,溫暖而充滿期待。
……是夢嗎?
偶爾,小墨總是會這么想,她總是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這一切實在是太虛幻了,虛幻到她都不敢將這樣的生活稱之為幸福,因它下一刻似乎就要破碎。
但這是不是夢。
因為女孩的夢沒有現實這樣美好。
不過,無論是夢還是現實,在這樣的世界中,都的確是脆弱的。
兩個月過去了,無論是已經學會了一手廚藝,可以在營地中做幫廚的小墨,還是已經開始修行五德麒麟法,頗受百戶看好稱贊,認為是未來好修者種子的阿洛,卻都突然得到了一個消息。
“我們要走了。”
“北方戰勢已開,我們要傾全國之力去對抗即將入侵的魔軍。”
從相熟的百戶口中,得到這個消息的兩人都面露驚慌。
——數日前,大陸北方的邊境,平和已久的衛國異變,原本的衛國王室被動亂的軍隊政變推翻,而這背后顯然有著天魔作為推手。
此刻,被無窮魔念侵染的衛國大軍已經籌劃完畢,他們正在侵染衛國之地位魔土,并意欲朝著不遠處的白山州出兵入侵。
不,不是意欲——他們已經出動,第一波軍勢已經沖擊了數次天關,只是都被攔下了而已。
安生的日子才過上幾天,沒想到這么快就又要再次迎來動亂。
“難道,又要開始戰亂嗎?”
如此喃喃自語,已經知曉了部分歷史的小墨語氣復雜,帶著一絲恐懼:“九幽之氣附體的魔軍……百戶大叔,我們能贏嗎?”
如果,輸了的話……那我們是否又會變回原來的樣子,甚至會是更糟糕呢?
——如果說,因為一直生活在黑暗的淵底中,所以也不覺得辛苦。
可是既然已經知曉光明的美好后,再去承受黑暗……她不清楚自己是否還能再次接受。
“不用擔心,我們不會輸的。”
對此,男人的語氣堅定無比,他大笑著張開雙臂,將兩位孩子抱起轉了一圈,百戶的回答透露出無窮的信心:“因為我們追隨的是圣皇陛下,是為了太平而戰!”
“而這正確的道路,就必定取得勝利!”
——圣皇……是誰?
他又究竟是什么人,居然可以讓人如此相信的他的正確,相信他的道路?
女孩和男孩,暫時并不知道。
因為軍隊要出發了。
嗚,嗚——
號角響起,戰鼓鳴響天際。
遠比雷音更加響亮的引擎轟鳴之聲在天際的頂端響徹。
在新朝鎮南軍列開陣勢,準備歸去之時,小墨和阿洛兩人奮力攀爬上正陽國國都城墻的高臺,遙遙眺望遠方。
同樣爬上城墻的,還有無數同樣想法的人,
冬日的陰云在天際翻涌,狂風混雜著冰冷的雨落下,正如同數個月前的那一場雨。
可現在,無論是女孩還是男孩,都已經無懼這些風雨了。
于是,他們于雨中睜開雙目,兩人便看見,無論是海上,還是天上,都有巨大的云艦正在發出轟鳴,無數如同螢火一般的光點正在飛舞。
云艦啟動,銀藍色的靈光破開天地間的所有陰霾,照亮了天際,比星辰更加耀眼。
無論是這正陽國的一隅,還是南澤,金野。
無論是遙遠的西山,赤丘,還是臨近的青林,東玄。
自中土至滄海,自北漠至白山,在所有人道傳承之地,在所有堅信太平即為正確的地區,都有光芒亮起。
——神魔的愿望,造就了人間的苦難。
世間的一切紛爭因此而起。
——故而也有人為了人間的苦難,而選擇對抗神魔。
而這,便是某些人信奉的正確。
修者的軍隊,人類的軍隊,此刻正在匯聚。
因為,天魔之軍已至。
最終的決戰即將打響。
天元中洲,中土京都。
人皇端坐于自己的皇座之上,感應著五方地脈的運轉。
以及,那正在遠方匯聚,怨氣煞念沖霄的九幽魔氣。
明正德閉目,以自身的力量勾連應天承炁大陣,以人之軀,駕馭沛然無窮的地脈之力,等待著時機。
他仍然是真人,而并非是神魔。
——昔日,當男人察覺基本不可能以人族之力抵御神魔時,他曾經選擇過成為神魔。
他放棄了以人類的身份戰斗,而是以神魔的身份斗爭。
可能是為了嘗試全新的道理,可能是覺得這樣勝率更高。
但實際上,男人很清楚。
那時的明正德只是覺得,倘若自己是以仙神的身份失敗了,那么或許就不能算是人類的失敗,他的正確仍然是正確。
——懦弱,自欺欺人,企圖走捷徑的行為。、
如今想來,簡直幼稚的可笑。
所以,在作為紫薇星君被鎮封了五千年后,再一次對天帝揮劍的他卻發現,即便是五千年之后,他的劍依然能匯聚眾生之力。
因為,即便是五千年后,人類的心中,仍然有反抗的欲望。
而回應這份欲望,便是紫薇星君的權能。
選擇成為仙神后,明正德仍然敗了,連帶人類反抗的信念一齊,敗在了神帝的力量之下。
理所當然之事。
自此之后,男人明悟了一個事實。
那就是‘正確也是會失敗’這一點。
從來就沒有正確就能成功的道理。
一方是正確的,難道另一方就非要是錯誤的嗎?
明明還有更加正確這一選項吧。
所以,錯了之后,需要的不是忽視和放棄自己的正確,而是繼續改正,繼續強化,繼續尋找新的正確之點……這個道理明明很簡單。
無論是探究地脈之力,擴散傳承,亦或是普及五德神光,乃至于更多更多的計劃,都是為了讓正確更正確。
而且,也不必在乎自己和眾生的關系。
因為……
“人人為我,我為人人。”
睜開雙目,看向北方,明正德低語:“所有傳承都已經擴散,最后的謀劃都已經結束。”
“燭晝,戰爭要開始了。”
仿佛是作為呼應。
就在天元界,十州萬千軍隊匯聚之時。
一顆青金色的星辰,驟然自遙遠地西山赤丘彼端亮起。
地上之星,沖天而起,朝著北方天關飛馳。
沿途所過之處,明亮的光芒照亮暗夜,陰影被光明驅散,遠比天上的星更為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