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無垠,列星無盡。”
“天地內外,寰宇之間,強者諸圣數不勝數,為師固然算不得最強,但現在的話,勉強也能算是可以逍遙于天地之間,隨心所欲地過活。”
燃燒著珍貴焚香的樸素樓閣;外表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一處道觀。
屹立于天地之外,獨立洞天中的掌中之界,諸多精靈古怪,神通各異的先天炁靈。
以及雖然脾氣古怪,但是對自己的弟子門人護短至極,關愛有加的白發師尊。
這一切,構成了太始無極圣尊年幼習道時最為寶貴的回憶。
祂還記得,遙遠時光之前,自己仍是師尊膝下童子,聽聞太初神君自得吹噓時的言語。
那時,師尊剛剛贏了一局萬界共證的浩大斗法,正面以硬實力擊潰了另一位圣尊,于諸多大勢力前光耀太初天宗,引得周邊諸多世界前來朝拜獻供,好一副萬界朝仙的鼎盛氣象。
不僅僅是老師,就算是太初天宗中的掃地人,都意氣勃發,是凡世間了不得的榮耀。
畢竟如若不是一界的天之驕子,想當這個掃地人,祂們還不收呢
贏了這場試道,老師似乎也是終于揚眉吐氣,證得己道的祂摸了摸太始圣尊的頭,這白發老頭發自內心地大笑三聲過后,卻又突然顯得頹然起來。
向來不羈狂傲的道人搖頭輕嘆道:“可惜,也僅僅勉強算是逍遙而已——我雖已合道,也戰勝強敵,但你師父我又不是什么不長眼的傻子,我豈能不知,這無垠太虛中,有的是比為師更強的強者?”
如此嘆息,這位合道神君拍了拍太始圣尊的肩膀,不勝感慨:“雖然現在,在這世界群中,我已算是無敵,但無敵也算不得逍遙……我要庇護諸多世界,要教導你們這些小毛頭,還要傳先天五太之道于世,光耀我太初神宗。”
“僅僅是庇護諸多世界,就不是我一人強就能辦到的。只是強一點,根本毫無意義,其他合道有的是辦法拖住我,更何況我們之間的較量也不是死斗,根本做不得數。”
說著說著,太初神君的目光變得幽邃。
老者須發微微飄動,聲音宛如自悠遠深空之處傳來:“如若不成為最強,談何逍遙?”
“不,即便是成為了最強,真的能逍遙嗎?”
“逍遙……甚艱矣。”
那時的太始圣尊還很年幼,論起境界,不過是剛剛覺醒——祂是太初神君隨手撿來的棄嬰,天生天賦算不得頂尖,只是相較于其他人比較淡然,寡言少語而已。
不過,看著師尊既是自得,又是哀愁的表情,祂忍不住開口。
“可是,師尊。”
祂說:“非要成為最強,才能感受到逍遙……這樣的話,豈不是最不逍遙了嗎?”
太始圣尊還記得那個時候,師尊突然停頓下來的氣息。
太初神君愣住了許久,然后才輕笑著,哈哈笑著搖頭道:“說是這么說啊,小毛頭……但倘若你不強,又怎能心安?”
“如若不能心安……又怎么算是逍遙呢?”
圣尊知道。
太始圣尊知道。
雖然已經過去了足以令一個世界興衰上百次,令一個文明覆滅又誕生數千次的時光,但是名為太始無極圣尊的道人,依然記得師尊那時對自己的期待,知曉對方對自己心懷的‘希望’。
祂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不用成為最強,也可以感受到‘逍遙’的神圣。
但祂自己,太初神君,是不行了。
這就是祂的心魔,祂的大道,太初神君之所以可以從凡俗成就合道的因緣,執念和起因。
——祂必須不停地去挑戰其他強者,去證明自己是最強。
——祂必須去證明自己有資格成就。
——祂必須,證明自己。
——可以逍遙。
故而求之不得。
所以,當年,太始圣尊知曉,自己老師前去渾天之界,挑戰渾天五至圣之一,號稱‘萬靈之源’的圣衍仙人時,祂并不驚訝,甚至提前就離開太初天宗,并提醒所有相熟的同門盡早離開。
祂知道,老師萬萬敵不過那渾天大界的五至圣,而渾天至圣本來也就是殺出來的名頭,即便是最近這么些歲月殺的少了,名頭好了點,但祂們哪個成道時不是殺的天地翻覆,令渾天重塑,不得不再定紀元輪回?
師尊必敗,太初天宗必滅,甚至自己也極有可能會死于圣衍仙人隨手順著因果拍來的一絲余波。
但是太始圣尊并不覺得突兀,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對。
——必須去挑戰,必須去戰勝所有人,師尊在接觸到渾天之界的強者時,就確定了祂的敗亡。
因為祂就是這樣一個,不成為最強就無法安心的家伙。
因為自己的師尊就是那樣的人……祂早就在諸門人拜師時就說過這一切的可能性,而祂們也都答應了,既然作為太初神君座下弟子享受了好處,那就應該承擔同一身份的業果。
直至今日,太始圣尊自己也同樣成就了合道,更是見過了許多其他合道。
祂發現,所有的合道強者,其實都算不上是‘逍遙’。
是啊,即便是掌握了一個宇宙的權柄,可以創造自己的小世界,可以為宇宙增添一種基本法則,可以開天辟地,可以做宇宙中可以做到的一切事……可是所有合道,都算不得逍遙。
天意神帝,要照扶自己的眷族臣民,祂乃是一界蒼天神木,萬物皆為其子民,哪怕僅僅是為了讓自己的臣民可以幸福,天意神帝就必須孜孜不倦地追求更高的境界,保證萬物都可以在祂的庇護下幸福。
微恒文明雖然為了建造自己的永恒奇觀,幾乎是永不停歇自己征服萬物的腳步,但是渴望更高更強,建造更多更大的奇觀就是祂們的本能,這個不知道是偉大還是殘暴的種族發誓,一定要創造出真正的永恒之物,要比祂們自己的壽命,比祂們自己的文明還要長久,還要偉大,唯有這樣,才能證明祂們永恒存在的痕跡。
至于蜉蝣蟲族,就更不用說了,這些怪物就是為了活著,存在著,記憶著,直至永恒的盡頭……它們就是蟲子,有啥逍遙可言?
太多太多。
沒有任何一位合道,可以像是一位無欲無求的凡人一樣,哪怕僅僅是看上去‘很逍遙’。
因為知曉太多,因為力量太強,因為與真理太近,因為背負的責任太過浩瀚沉重……最重要的是,因為祂們的永恒不朽,所以沒有死亡作為終點,一切的施行都沒有一個明確的盡頭。
所以,無有逍遙。
逍遙是不存在的。
心懷這樣的想法,太始圣尊反而放下了——終于,祂可以忽視那些束縛祂的東西,隨心所欲地去做一些祂想要做的事情。
太始道門的所作所為,不再能溝動祂的心弦;祂的一百零八個弟子之間明爭暗斗,也不會令祂感覺頭疼,想要勸誡。
祂雖然已經很強,但也不會在乎其他人是不是比自己更強;祂想要煉丹成就洪流,也不會去思考那些被自己捕獲的世界居民,那些其他仙尊仙人會不會反抗。
反正逍遙是不存在的,思考那么多有什么意義。
想做什么,就作什么,反正自己如果要敗,那就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如果要死,那就干脆死掉,也沒什么不好。
——這樣,或許也算是逍遙?
原本,太始圣尊一直都是這么想的。
直至現在。
直至祂被人捏住法體的脖子,硬生生地塞進一個大世界。
痛苦?羞辱?都算不上……祂人的目光雖然不至于說毫無意義,但也不是現在值得在乎的事情。
太始圣尊現在感覺到的,反而是一種困惑。
因為,祂從原初燭晝,這用力掐著自己脖子的年輕合道身上,感受到了一種祂早已否定,但卻又深深向往的氣質。
逍遙。
為什么?
即便是被人用最粗暴的手段制約,但祂仍然不解:原初燭晝,你明明在乎許多事情……你為了你背后的世界自遙遠彼方趕來,你為我麾下那些眾生悲慘的遭遇而憤慨,你斥責我們這些合道沒有制定一個良好善意的秩序
你是個好人,起碼比我們好。你慈悲,心懷寬廣,你決絕果斷,有自己的目標,有自己的信念……你的確是一位合道,配得上你身上縈繞的眾生贊頌的愿力
但是,也就僅此而已了
你怎么可以,在被這么多因果和信念纏繞的情況下……感覺到逍遙?
在太始圣尊的眼中,眼前的原初燭晝,年輕的長發青年,周身四散的靈光輕盈,宛如一團在風中搖曳的光焰,沒有任何束縛,沒有因果可以困擾他。
他有所為,卻無所執,其信甚堅,其意熾盛,卻并非‘頑’與‘傲’。
“為什么?”
然后,祂便聽見了一個帶著奇怪語氣的反問。
蘇晝側過頭,有些不解道:“為什么不能在有因果和信念的情況下,感覺到逍遙?”
“反倒是你,你施行自己的道,難道不會感覺到逍遙嗎?”
太始圣尊愣住了。
正如當年的太初神君。
而就在祂愣住的瞬間,伴隨著‘轟隆’一聲轟鳴,道人的腦袋便連帶祂的身軀,被蘇晝以絕對的蠻力,夾雜著天神刻度的光暈,硬生生地砸入了封印宇宙之中。
此時此刻。
整個封印宇宙,貼近蘇晝所在裂縫區域的時空,都震蕩起了一陣陣肉眼可見的靈氣波,數以萬計的文明在這瞬間失去了自對時空方面的掌握,超時空航行的戰艦被震出了自己的航道。
而更少一部分的文明驚愕地開啟了自己的觀測設施,他們在尖銳的警戒聲中匆忙地開啟了用于觀測諸多時空裂隙的觀測法陣和儀器。
然后,便看見,一位祂們熟悉無比的年輕人,帶著另一位只剩下大半個模糊光形的強悍存在,降臨于那虛無的宇宙空洞中。
“是蘇晝尊主?!”
“那個咱們宇宙第一位Ω級靈能者?”
“不對……不僅僅是Ω級!這個氣息……這個氣息,根本不是Ω級能夠比得上的!”
一位觀察員極其俗套的開啟了自己的冷卻系統,這位機械生命體驚愕道:“難道說,是先祖記載中,那名為‘締道者’的境界?!”
“他身邊的那個是誰……也同樣強大,難道說……蘇晝尊主已經與宇宙外的那些強者產生沖突,并戰而勝之了嗎?!”
蘇晝能聆聽到這些與自己相關的信息,不僅僅是這些,那些正在地球上念誦其名的友人,其實根本不需要通過邵霜月轉告,他們只需要在心中磨煉蘇晝的名字,成就了合道的蘇晝想要聽見,就能在這個多元宇宙中聽見。
……先天五太,乃是太初天宗自古傳承下來的五種傳承,雖然還未完善,但闡述了世界誕生細節的五種變幻過程,應該可以造就五位合道至尊
雖然被蘇晝制約住,但是太始圣尊其實無時無刻都在反抗。
看上去像是圣尊被抓住了脖子,但合道強者豈是如此不便之物?但凡是一個不小心,就很可能是太始圣尊用脖子抓住了蘇晝的手,用頭把蘇晝給打成重傷。
只是祂的攻擊無論如何都難以撼動蘇晝的防御,那感覺就像是浩瀚的洪流涌入大海那般波瀾不驚,令祂難以想象為什么原初燭晝的承受能力會如此強大。
沉默了許久,確定自己掙脫不開后,太始圣尊才緩緩開口:無盡時光,只有祖師太極道尊,師尊太初神君,以及我成就合道,實證了這五種傳承的至高成就
而整個先天五太的傳承,其最終目的,就是為了追求‘逍遙’……萬物皆后天而生,即便是號稱先天神魔的諸多虛空魔神,也不過是多元宇宙誕生后才存在的后天之物,而后天之物不可能抵達逍遙至境
如若有人可以習得先天五太,便可溯本歸源,創造出這無垠太虛的本源之光
如此說著,太始圣尊微微睜眼。
有一輪純粹無色,卻又極盡閃耀的火光亮起。
初始之火,創世之光,開天神源……它有許多種名字,而對于‘太初神君’和‘太始圣尊’而言,這便是‘存在之力’。
在太初神君昔日大道籠罩的世界中,存在之力是太初的根本,亦是一切存在的根源,失去了存在之力,一個存在的一切都會消失,無論是他人的記憶,書中的記載,亦或是世界中的紀錄,所有的一切都會被遺忘,不復存在,徹底消失。
存在就是宇宙的根基,亦是多元宇宙萬事萬物的根基。
但是老師失敗了
太始圣尊微微搖頭:祂無法將將真靈溯本歸源
我知道,這想法很邪惡,但是倘若連真靈都無法回溯,又怎么能還原這無垠太虛萬界的太初本質?
老師無法接受這點,所以祂下定決心,去尋覓那號稱‘萬靈之源’的圣衍仙人試道,想要依靠與這位對真靈研究最深的至圣戰斗,領悟真靈永恒不滅的本質
“唉……”
蘇晝聆聽著太始圣尊的言語,然后微微搖頭,嘆氣道:“這不是你們的錯……真靈無法被抹殺是多元宇宙的真理,你們其實走的是正確的路,只是糾結在了錯誤的地方。”
“毀滅真靈?你們沒辦法和多元宇宙創造者掰腕子——超越者都不行。”
此刻,趁著蘇晝開口,太始圣尊又反抗了幾次。
祂抬起手腕,黑暗的封印宇宙真空,登時就涌起了一道道符文組成的虹光巨浪——‘念染虛空’境的合道者,即便是前往其他宇宙,也可以展現自己的大道,將自己的大道浸潤至宇宙中。
在這無窮虹光符文流中,有漆黑的裂隙與時空扭曲涌現……太始圣尊以符文扭曲了周邊世界的基礎常數,令幾十公斤的重量就可以坍塌成黑洞,而一座山的重量就可以撕開宇宙時空,制造出通向外界虛空的時空裂隙。
祂在蘇晝周邊布滿了這樣的扭曲黑洞與時空,意圖直接反響放逐這位強敵前往多元宇宙虛空……那時,能與太始天聯絡上,并且也稍微了解蘇晝手段的祂,自然也不會那么快的失去先手,落入下風。
但是蘇晝似乎早已預料到這一切,他并沒有做什么多余的事情,只是加速了自己周身熵增的加速,那些扭曲的低質量黑洞一個接著一個蒸發,就像是在火焰中燃盡的灰塵,而時空裂隙更是被宇宙本身的修復力修復,宛如從未被破壞。
這短短的斗法,一秒鐘會出現上萬回,瞬生瞬滅的靈光在祂們周身形成了一輪璀璨光環,神圣又危險。
不過,隨著太始圣尊自己大道逐漸烙印在封印宇宙,自己的力量發揮的越來越熟練,對蘇晝的反抗力度也越來越大時,這位圣尊卻突然還行啊,蘇晝面對逐漸取回全部力量的祂,露出了微笑。
“你還沒明白嗎?”
青年平靜地說道:“你甚至還沒有搞明白,我為什么要拉扯你進入我的老家……你不會還以為我是為了阻隔你與你大道的聯系吧?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念染虛空的本質呢?”
“讓你的大道,凝聚在封印宇宙,增加封印宇宙的強度……那就是我的目的。”
“而無論你變得多強,你也不可能戰勝我,因為你甚至沒有看懂,正在和你戰斗的這一具‘化身’,究竟是什么。”
如此說著,太始圣尊原本想要皺眉,詢問蘇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是,下一瞬,本想要開口的祂登時愣住了。
因為,道人看見,那正掐著自己脖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普通人類的蘇晝身后,驟然又走出一個氣息同樣強大,同樣也是合道,但卻有著龍角,身上氣息更加偏向自在魔性,宛如魔主一般捉摸不定的蘇晝。
在這里出現的,是化身
龍角的蘇晝斜著眼,微瞇的龍瞳中帶著一絲輕蔑,那是人類蘇晝眼中不會出現的神情。
你對我所有的攻擊,從一開始就平攤到了所有化身身上
而下一瞬,又有一位身披羽織長袍,眉眼更似神鳥的蘇晝不自從何處走出,他的語氣帶著一絲失望:想要破除很簡單,只需要阻隔我與多元宇宙的聯系就行了——當然,你們是做不到的,誰叫我和先驅空間關系好,自己也有天神刻度呢?
我原本正在幫助先驅空間搬運世界,回來的沒有那么快
轟!此時此刻,又有一個宏大威嚴的聲音傳來,不僅僅是封印宇宙內部,封印宇宙外側,正在凝神等待蘇晝與太始圣尊戰斗結果的諸多合道忽然一驚。
因為,伴隨著劇烈的時空波動,浮現在諸多合道視野中的,乃是一艘龐然猙獰的神木巨艦。
有震蕩虛空的傳訊聲響起,震蕩時空:我是聽見了我朋友的呼喚才過來的——不然的話,我根本不想來管你們這些尋常合道
我有的是事情要做,我很忙……而且,那些追隨我而來的危險,絕對比你們想象的要恐怖
蘇晝帶著明顯威脅語氣的宣告,雖然不至于被諸多合道當成玩笑,但卻也不至于令祂們心生畏懼。
甚至,有那么幾位尤其自傲的合道強者,露出了不屑的神情……祂們固然會承認蘇晝的實力,但卻也不相信,這個多元宇宙中,除卻那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洪流,又有什么可以令合道感知到危險。
怎么可能?!
他怎么會有這么多實力堪比本體的化身?!
一個合道世界,只能支持一個合道化身,原初燭晝……究竟有·多少個喝到世界?!
隨著越來越多的燭晝化身出現,隨著越來越多的蘇晝化身多元宇宙的諸多角落回歸,匯聚在自己的本體周邊。
那些合道的心中,也都升起了一絲驚愕與遲疑。
能被祂稱之為‘危險’的威脅……究竟有多么恐怖?
但是下一瞬,祂們也就無需疑惑了。
因為,浩浩蕩蕩,足以席卷諸天萬界,令無窮時空,無窮仙神,無窮邪魔也陷入恐懼與絕望的氣息,正以沛不可擋之勢,席卷而來。
那是終末,是虛空,是寂滅,是荒蕪。
那是黃昏。
‘黃昏’的氣息,緊隨著‘燭晝’而來。
本來應該是一萬字寫完的,但是今天時間不夠,而且請假條也用完了,所以只能發一半,下一半爭取早上之前寫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