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靖親自將陳武送到縣祝衙門的側門,目送他上了馬離開,這才折身回去。
很顯然,這位太祝寺地方靖安司三房的主事,得到了令他滿意的答案,所以走的時候,一副此行不虛的模樣。
而等到把他送走之后,高靖一邊轉頭往回走,一邊忍不住在心里尋思:子修居然只有第九階么?
等回到二堂堂前拐過走廊,他發現周昂居然還沒走,就笑著道:“恭喜子修,你過了這一關,就等于是太祝寺那邊的審查已經過了,以后,你隨時都可以轉成正式的武職人員了。而且以后要晉升的時候,還可以憑功績,換來護持的丹藥!”
周昂聞言笑著,點點頭,看起來是一副沒有很高興,但也有點高興的樣子,大致上算是他一貫以來的淡然,然后向高靖道謝,道:“多謝剛才安平兄的回護之情!”
高靖笑著擺擺手,道:“不提了,進來喝茶!”
周昂笑笑,隨他進去。
其實一直到剛才,陳武說出那句“子修醒來”之前,周昂的心一直都是提溜著的——倒不是對自己編出來的故事沒信心,他自認為那段故事編的,在這個世界應該沒有人能認出出處來,而且一千四百歲的老人家,想必他們從史書里查到這位老神仙之后,也根本就無從求證去。
他主要是擔心自己“被迷魂”之后的反應,演得不夠像。
還好,從那陳武的表現來看,自己的演技還是過關的。
至于黃石公是誰,就隨他們查去吧!
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概率,他們會什么都查不出來,因為黃石公不可能活到現在,就算是他法術通神,活到了現在,也一定是老神仙里的老神仙了,想必不會有人跑到他面前去問他最近兩年是不是又新收了個徒弟的事情。
就算是剩下那百分之一的概率,被自己給趕上了,黃石公還活著,被人問到了,而且老神仙親口否認,說沒收過自己這么一個徒弟,這件事也依然可以往“有人假冒了黃石公收徒”上去理解。
總之,在有了“陳武施展了迷魂術”、“周昂說的一定是實話”做基礎前提的這個邏輯鏈條里,這件事近乎無解。
在周昂看來,最差最差的結果,無非就是自己的身份繼續存疑,所以想要向上升遷,怕要很困難,但不升遷就不升遷唄,反正自己也沒指望在官方修行者的體系里當多大的官兒,只要自己繼續勤勤懇懇的做事情,不斷提升自己的實力就夠了。至于其他的……繼續在這翎州城里茍幾年,也挺不錯的。
兩人進到二堂,高靖很快喚了仆役、提來了熱水。
他熟練地沖茶、沏茶、分茶之后,兩人很快就都手捧香茗。
又閑聊幾句之后,周昂順勢就提起了陸進的事情。
“哦?”高靖笑道:“這么說,你已經找好了人選?”
周昂道:“是我的老家人了。我父親當年在世時,這陸進的父親便跟隨我父親,現在他們父子兩個都跟著我。他現在應該就在大門外候著呢!”
于是高靖便喚了仆役來,命他去大門外帶一個叫陸進的人進來。
等仆役走了,他才道:“屬于你的開竅丹就在我手里,既然你選好了人,接下來就交給你好了。你負責帶他,沒有問題吧?”
周昂笑了笑,道:“事實上……我想把他扔到咱們的某個小隊里,讓他先跟著見識見識,然后再決定是不是真的要把這枚開竅丹給他。”
高靖聞言沉默片刻,語氣有些低沉地道:“是啊!此事……是要慎重。”
頓了頓,他道:“也罷,那就把他先安排下去,一來讓他開開眼界,指不定他就后悔了,不想做咱們這一行了,二來……也再看看他的心性。”
周昂點頭,道:“正是此意。”
但頓了頓,他卻又道:“而且……如果將來還是決定要把開竅丹給他的話,我也希望能讓子羽兄負責帶一帶他。”
“哦?”高靖訝異,問:“為何?”
周昂笑道:“我的來歷……畢竟是存疑的。我來帶他,不如子羽兄更合適。”
高靖恍然大悟。
頓了頓,他點頭,道:“可!”
沒多大會兒,陸進就被帶進來了。
高靖一見,不由大驚失色,感慨道:“竟如此雄壯!”
陸進這輩子應該是第一次見到那么大的官,自從進了門,就低著頭,不敢看,更不敢說——偶爾抬頭偷瞥了周昂一眼,卻見自家少爺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他愣了一下,才想起點什么來,于是悄悄地慢慢地直起腰桿,挺起了胸膛。
周昂這才滿意地笑了笑。
此時,高靖想了想,道:“咱們衙里三位隊率,數郭援最是通透。你看,就把此人交給郭援先帶兩個月,可好?”
周昂想了想,點點頭,道:“縣祝安排,自無不可。”
于是事情就這么定了下來。
高靖隨后便派人又去把郭援叫了來,把事情簡單一說,然后便把陸進分到了他的隊里——郭援仰著頭看了陸進一眼,看看高靖,再看看周昂,笑嘻嘻地道:“要給他找一身合身的衣服,怕是不易。”
高靖聞言,哈哈地笑了起來。
此事既然定下,郭援很快就帶著挺胸直腰之下更顯雄壯異常的陸進走了,周昂喝完一杯茶,也很快就告辭離開,到了前面,再次找到了郭援。
那郭援見了周昂便哈了腰笑道:“周文員放心,這后生,卑職一定為周文員好生照看。該教的東西教給他,但絕不會叫他受了委屈,或有什么危險。”
周昂聞言哈哈一笑,“郭隊率做事,我自然放心。但這次找你,倒不是為他。”說罷,他把自己要買馬、套一輛馬車代步的事情說了。
郭援聞言眼睛一亮,當即便道:“此事容易!周文員盡管放心的交給卑職去辦就是。保證價錢既低,馬匹又佳!只是……需稍等幾日。”
“若是如此,等幾日無妨。”
周昂說完了,道了句辛苦,然后便轉身要走。
但那郭援卻是又追上來兩步,笑著道:“周文員,下次有合適出手的東西,也切莫忘記卑職這里啊!”
周昂聞言哈哈一笑,道:“放心!我記著呢!”
且不提周昂在翎州又是塞人又是買馬,單說那陳武,離了翎州縣祝衙門之后,便直接快馬出了翎州城,一路走驛站而行,憑著自己官方修行者的身份,皆換乘專屬快馬,不到十日,就已經趕到了大唐的國都長安。
此次接到翎州地方的匯報與求助,他奉命趕過去協助處理翎州郡高要縣的大案,雖然未盡完美,但差事畢竟還是辦完了,自然要先回太祝寺了結此事。
于是等他趕到位于長安縣的太祝寺衙門,先去辦理手續,把自己出行前申請到的一件重要法器順利歸還,然后才去地方靖安司的院子,通報之后,很快見到了現今太祝寺地方靖安司的郎中,丁明。
進去之后,先把公文呈了上去,然后再口頭上把高要縣的案情匯報一番,把自己的推測、對后續偵查和抓捕的看法,也匯報了一番。
等一切匯報完畢,丁明這才提起翎州城的王果一案。
于是陳武便又把那件案子的真實案情,也即從周昂那里通過迷魂術得到的過程,結合翎州縣祝、翎州郡祝報上來的卷宗,匯報了一番。
結論就是,那王果用的應該確定就是攝魂術,但目前卻不好判斷是不是林氏家族再次嘗試死灰復燃,只能后續加強布控,不放過蛛絲馬跡。
而果不其然的是,聽完匯報,丁明馬上就注意到了周昂這個名字。
“他居然會光影回溯的法術?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居然還有人能天生就會這種法術?這還真是應了那句話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啊!”
感慨一番,丁明問:“這個人,你審查過了嗎?”
陳武當即道:“已經審查過了。他的具體情況,就在第二份公文里。別的都沒什么可疑的,唯獨他的師承,據他自己承認,他的師父名叫黃石公!是他當年到長安求學,拜在杜陵杜子山先生門下求學時候的事情。”
“黃石公?”
丁明聞言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見陳武點了點頭,他愣了片刻,不由失笑,“黃石公倒是一代地行仙級別的人物,可惜……八百年沒消息了!他要是活到現在……我想想,應該是一千四百來歲了吧?哈哈……無稽之談!”
陳武聞言,附和著應了兩聲。
忽然丁明問:“他不會在撒謊吧?”
陳武道:“應無可能!卑職此去翎州,特意帶上了寺里那件法寶,“鑒言”,施展法術的時候,卻好便用上了。有了它的加成,連第六階都會不知不覺墜入我的迷魂術,何況那周昂才只有第九階。事實上,當時翎州縣縣祝高靖高安平也在場,卑職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第七階的修行者了,當時他也墜入了我的迷魂術,事前事后,都沒有絲毫察覺。”
“嗯。”
丁明點點頭,手指在公文上輕敲兩下,笑道:“那就先掛起來吧,回頭細細的查訪一下,看最近這些年,是不是有人喜歡冒用黃石公的名字到處……”
話到此處,他卻忽然停住。
過了片刻,他問:“你問沒問那周昂,他的那位師父黃石公,長得什么模樣?”
陳武聞言愣了一下,道:“問了,就記在公文里。”
丁明聽了當即翻到第二份公文,打開一看,果然就是當日陳武審查周昂的全過程,于是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一段描述——雖是后來陳武的復記,但幾乎一字不差。只見那上面寫著:“我師父的相貌高古清癯,個子很高,比我還高!喜歡穿一身白袍子,就是……就是那種看上去就叫人覺得仙風道骨的模樣。他自稱姓黃。我叫他師父。我師父說,他道號‘石公’。石頭的石。”
段末備注:周昂身高八尺有余。
“比八尺有余還高……相貌高古清癯……仙風道骨……喜穿白袍……”
丁明腦子里飛快地閃過這幾個關鍵信息,忽然一激靈:“我的天!不會是他吧?據說他就特別喜歡一身便服地跑出去查看民生!”
再想想:故意脫了鞋子丟到橋底下,叫人去給他撿回來這種事,似乎也的確是他那副性格能做出來的!——換個人都不會那么無聊!
如果是他……可就頭疼了!
看來,大家都傳言說這位宰相大人其實是個修行者,而且位階相當高的事情,居然很有可能是真的嘍?
那么,這件事是應該當成當朝宰相的事情去處理,還是揪住周昂的審查這件事不放,從這里繼續往上追?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按照那位老爺子的脾氣,如果這件事真的是他做下的,且別管原因是什么,只要他知道太祝寺敢查他的首尾,他是決計不會忍下的!
到那個時候,說不得這位老大人雷霆震怒之下……
想了想,丁明按下卷宗,一臉嚴肅地對陳武道:“黃石公這件事情,不得再泄露給任何人!也不要再進行任何的追查!”
陳武不解,問:“為何?這……”
丁明抬手,道:“不必多問!此事,我自有另外的安排!”
頓了頓,考慮到陳武是自己最得用的親信,他還是決定再多解釋幾句,道:“此事可能牽涉到一些別的事情,牽涉到一些隱秘,一旦外泄,或者被人察覺到有人在調查黃石公這個人,可能會有大麻煩,所以,接下來我會抽時間進行一些秘密的調查……懂了嗎?”
陳武想了想,不太明白,但還是很快就點了點頭,躬身施禮,道:“諾!”
“接下來,你注意留神翎州地方的一切舉動,多注意觀察這個周昂,但是切記切記,不要驚動他!更是不允許任何人打他的主意,明白嗎?”
“諾!卑職明白了!觀察,保護!”
“善!”
丁明滿意地點點頭,道:“你去吧!回家好好休息一下!準你兩天的假!”
“是!謝郎中!”
說完了,陳武倒退幾步,開了門出去了。
屋子里剩下丁明,不由得再次打開那份審查紀錄,翻到記錄了“黃石公收徒”的那一頁,仔仔細細又看了一遍,不由得捏了捏太陽穴。
“我的宰相老爺呀,你這又是布下的哪一步閑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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