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無心,但此刻在“視野”中的所見所聞,卻讓周昂一下子提起了全部的注意力——這是怎么回事?
周昂毫不懷疑鏡子的能力,所以他確定,當下這“視野”里給出的,一定是呂家大小姐呂濤現在的現狀。
然而,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清。
而且身在鏡子的視野之內,周昂發現自己的“夜能視物”根本就用不上。
而且除了車輪和馬蹄的聲音之外,也完全聽不到其它的聲音。
近乎是下意識的,周昂第一個就想到,這位呂家大小姐怎么大晚上出門?隨后他才忽然激靈一下,一下子想到:不會是李銘回來了吧?
呂家大小姐呂濤,被他制住了?
仔細想來,似乎并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心念一動,那鏡子的視野從原本應該是在車廂內,迅速地拉升了起來,于是,周昂馬上就看到了,此刻那馬車正奔行在城內的街道上。
月光還算皎潔,雖然分辯不太清楚,但依然能夠勉強辨認,那坐在馭者位置上的,似乎是一個年紀稍大了一些的中年男子,無論體型,還是模糊的相貌,都顯然并不是李銘。
但周昂并未因此放棄自己的懷疑。
只是,當他的“視野”,隨著馬車的行進而通覽四周,卻根本無從分辨馬車正奔跑在哪條路上。
翎州城的建筑風格,一如大唐國都長安那般,最講究規制如一,要的就是風格統一之后的那種嚴整大氣,所帶來的結果就是,除了少數極重要的地點之外,正常的街巷之上,粗粗看去近乎完全一致,根本無從分辨。
不過很快,當車子的速度漸漸放慢下來,周昂終于看到了熟悉的一幕——那馬車竟是已經到了自己居住的歸德坊的坊門口。
這可就邪了門了!
他們到歸德坊來了?
周昂心中詫異不已,自然繼續在視野內跟著這輛馬車,只見他們很輕松地就經過排查,進了坊門,然后馬車沒有再跑起來,但速度依然不慢,可見路徑是很熟悉的——拐了兩次之后,進了一條幽深的巷子。
跟著馬車的行進路線,周昂粗略判斷,這巷子應該就在自己家所在的巷子北面——這個時候,周昂還在胡思亂想,馬車進了巷子之后沒多久,就停下了。
那馭者跳下馬車,閃到一邊去,單手撩起馬車的門簾,道:“小姐,到了!”
馬車內傳來女子淡淡地一聲“嗯”,然后一只淺淺素手也伸過來,微接了一下門簾,旋即一個帶著帷帽、頭部被裹在面紗之內的窈窕身影,從馬車內鉆了出來,并隨后輕巧地躍下馬車。
中年馭者松開手,轉到馬車這一側來,道:“小姐,待會兒等您進去了,我就先把馬車趕到旁邊的巷子里去等您。”
那明顯就是呂濤的女子淡淡點頭,道:“善。”
于是馭者再無他話,走到馬車停下的那戶人家門前,啪啪啪連拍三聲門環,片刻之后,門打開一條縫,一個年輕漢子探頭出來,道:“我家主人已經睡下了,若有事拜訪,還請明日再遞了帖子來。”
他說這話時,那馭者已經主動后退兩步,讓開當面,而頭戴帷帽的呂濤則走到門前,伸手遞了一樣東西過去。
這戶人家門口,連燈籠也沒掛,門洞里又是連月光都無,黑漆漆的,周昂根本無從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但那開門的年輕漢子見狀卻徑直接了東西去,道一聲,“稍候”,隨后腦袋便又縮回去,關上了門。
過了能有約莫半分鐘的工夫,大門被正式打開了。
周昂清楚地看到,那年輕漢子微微哈著腰,畢恭畢敬地把一件東西又遞回到呂濤手中,而呂濤則順手扣住,收了起來。
呂濤進去,馭者翻回,大門很快就被重新關上。
門洞里更黑了。
那年輕漢子一邊側前方導引,一邊低聲道:“我家主人有言,今天的交易照常進行,目前已經到了七位了,您是第八位……請跟我來,這間屋子里有火燭,您可以更換自己帶來的易妝易容之物,里面也有一些簡單的面具、面罩之類,供您選擇,在交易結束,您回來換過衣物之前,我們可以確保絕對不會有人進這間屋子,在翎州城,沒有人敢公然的不尊重我家主人,因此您可以絕對放心。”
呂濤淡淡頜首,道:“好。”
隨后那年輕漢子伸手推開門,便低著頭離開了。
呂濤自己進去,返身關門,卻也并不點燈,黑燈瞎火里,她卻仍是準確地找到了就擺放在一張桌子上的幾副簡單的面具,摘下自己頭上的帷帽之后,她隨手拿起一個來帶上,就把旁邊衣架上的紅黑色披風摘下來披上,然后便轉身出門。
她這邊剛回身把門關上,剛才負責引導她的那個年輕漢子就忽然又從黑暗處冒了出來,伸手一引,道:“請隨我來!”
此刻重回月光之下,又已經脫去了帷帽的遮掩,周昂才終于看見,原來今天呂濤竟是梳著男子的發髻。此刻她已經帶上了一件面具,又把一件披風裹住了身子,儼然竟是難辨其雌雄。
而隨后,易妝之后的呂濤,被那年輕漢子帶著,很快就拐進了旁邊的一個小院子里——院子的西廂房里亮著燈,但燈光晦暗,門口有守衛站著,見年輕漢子又送了人來,彼此輕輕頜首,于是有人主動幫呂濤打開了房門。
于是,黑燈瞎火地跟著看了這一路之后,周昂的眼睛終于看見了光明。
雖然這房間里的燈火依然不怎么明亮,但至少已經足夠看清一些最基本的東西,不至于繼續兩眼一抹黑了。
此刻的房間里,果然已經坐了七個人。
房屋正中間,是一條挺大的書案,書案上鋪了一層綢布,上面空空蕩蕩的,什么東西都沒放,而沿書案一周,則拜訪了多達十六把胡椅。
在呂濤之前就已經到達的七個人,已經零散地坐到書案邊,卻奇怪地沒有任何交談。而呂濤進去之后,也只是隨意地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卻也是不說話。
大家都靜默著,有人還多少有些好奇,似乎是在默默地打量著身邊的其他人,但更多的人,就只是低著頭——大家都帶著面具,披著披風,也完全看不到每個人的表情,自然無從窺探此刻其內心的想法。
大家似乎都是在等待某一個時刻的到來。
一直都在追隨著呂濤視線的周昂,看到這個時候,心里已經隱隱約約有了些猜想,但他還并不確定,于是他決定繼續觀看下去,看看這一次奇怪的聚會,或者叫“交易”,到底是怎么回事。
呂濤坐下之后不久,很快又有人陸續而來。
粗略計數,過了也就大概十來分鐘的時間,這房間內就已經聚集了十三個人。
然后,就在某一刻,忽然有人道:“大先生到!”
隨著一個中等身量肩寬臂長的漢子邁步走進來,書案一圈圍坐的十三個人,包括呂濤在內,都紛紛站起身來。
那“大先生”也帶著面具,身著披風,他走到書案正中的一把座椅旁,道了聲,“諸位好!”大家便亂紛紛地回應,“大先生好!”
那“大先生”一一點頭,只是隔著面具,卻看不清他的表情。片刻后,他道:“時間已經到了,雖然只到了十三位,咱們還是不等了,這就開始吧!”
說完了,他自己當先坐下。
隨后便是一陣呼呼啦啦的椅子響,眾人很快便都紛紛落座。
待眾人都坐下了,那“大先生”道:“還是我先來,今次,我這里有一枚開竅丹出售,正宗的官方修行者出品,要價六百兩銀子,價高者得,另有靈符一道,可以瞬間破除八品九品妖怪的環境類妖法,比如初級的迷障、幻術等,另外,對于修行者所施展的類似法術,也有一定的破壞效果,要價四百兩銀子,價高者得。”
書案周圍,眾人微微靜了片刻,隨后便有一個聲音響起來,道:“開竅丹我要了。我出六百兩銀子。”
這話落地了有一會兒,周昂才反應過來,這開口說話的居然是呂濤。
問題就在于,她這個時候說話,居然是一副中年男子的音調!
此刻,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通過鏡子的“視野”正旁觀這一幕的周昂,臉上不由得露出一副訝然的神情,隨后心中瞬間就想到:看來在他們的這個地下交易里,實在是誰都信不過誰呀!
隨后周昂很快就又想到:她要開竅丹做什么?
當然,這個問題的答案不是太難猜:開竅丹,尤其是官方修行者那邊出品的開竅丹,是常人打開修行之門的最好選擇,印象中自己從郭援、從方駿、衛慈、杜儀等人之處,都曾經聽過這個說法,說開竅丹是修行者世界里的硬通貨!
所以,呂家不管是要扶持新人成為修行者,還是有其它的考慮,買官方修行者出品的開竅丹,都不是什么很難理解的事情。
但就在這個時候,周昂還在尋思這個問題,呂濤的話音落下之后不久,就已經有人開口道:“我也要開竅丹,照規矩,我加價五十兩。”
沉默片刻,見沒有其他人繼續開口競價,呂濤才緩緩地道:“七百兩。”
那人沉默片刻,道:“我有一具九品妖尸,無妖元,可以加入到這筆交易中來,請大先生給估個價。”
此言一出,場中頓時稍有騷動。
那坐在上首的“大先生”緩緩點頭,問:“是什么妖怪?”
那人道:“一只狼妖,母的。昨日才剛剛獵殺。”
那“大先生”想了想,道:“諸位都是我這里的老顧客了,很清楚咱們的規矩,妖尸一直是我最喜歡的貨物。雖然只是一只九品狼妖,不過,我愿意給四百兩銀子的估價!”
頓了頓,他的身體微微后仰,似乎帶著些驕傲的意思,道:“諸位想必也知道,在官方修行者那邊,獵殺一只九品妖怪的賞格,一般都在五十兩銀子到一百兩銀子之間,外面的黑市交易,也通常只有二三百兩銀子。所以,我這個價格,應該是比較公道的了!”
那人聞言點頭,道:“當然。我接受這個估價。”
呂濤沉默片刻,道:“我放棄。”
那位“大先生”聞言點點頭,道:“那就按照六百兩銀子計算,一只九品狼妖的尸體,加二百兩銀子,購買我的開竅丹,待會兒我會給你交易的方式。”
“好!”
因為這位“大先生”的靈符似乎無人問津,隨著開竅丹的交易正式達成協議,這一單買賣就算過了,隨后,便有人舉手,道:“我這里也有一份開竅丹,雖然不是官方修行者出品的,但你們完全不必擔心它的品質,服用它之后成功開竅的幾率,高達六成以上,完全不遜色于官方修行者的出品。我……作價四百兩銀子。”
別管他前面說的有多厲害,單純從這個出價就可以看得出來,只要不是官方修行者的出品,市價是要立刻降上一大截的。
而這個時候,大家也果然是都對這枚開竅丹沒什么興趣的樣子,剛才參與了官方修行者出品開竅丹競價的呂濤,也是沒有任何動作。
不過場面安靜了片刻之后,還是有人干巴巴地笑了一聲,道:“沒人要的話,我要了。雖然肯定不如官方修行者的出品那么穩定,但外頭有的是人對成為修行者感興趣,指不定我還能賣個好價!”
“好!”
對方當即答應下來。
甚至于,周昂驚訝地發現,那人竟當場從懷里往外掏銀子,五十兩一錠的大銀錠,他兩錠兩錠的往外掏,不一刻,書案上就銀燦燦的擺了八錠銀子。
而與此同時,對方也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瓷瓶,打開木塞,一倒,倒出一顆小藥丸來,沖著那“大先生”坐的方向展示了一下,得到“大先生”的點頭認可,他才又把藥丸小心地裝回去,塞好瓶蓋。
“看來他們有約定俗成的交易方式,凡是小件物品,就可以當場交易?”
周昂心里這么想著,就見那“大先生”伸手一招,當即便有一名青衣小帽,卻也同樣帶著面具的仆從過來,托著托盤,等那人把銀錠都放上去,便拿到那“大先生”面前讓他過目,見他點頭,才送到書案另外一邊的那人身側。
那人把小瓷瓶放上去,把銀子取下來,裝進了帶來的一個口袋里。
等到仆從用托盤把那小瓷瓶送到買家的手上,這一筆交易,就算是達成了。
于是,很快又有人說道:“我這次沒帶東西來,不過我還是那樣,求購狐妖的妖尸,我只要狐妖的妖尸,九品即可,八品最好,七品你們要是有人能搞來,我也收的起。不過下次交易,我可能會帶來兩顆開竅丹,還有點別的東西。”
其他人聞言沒做出什么反應,應該是因為這頂多算是個預告,不過周昂清楚地看到,坐在上首的“大先生”還是沖那人點了點頭,然后頓了頓,見無人說話,便道:“你要的狐妖妖尸,我也會替你留意收集的。”
于是那人回了一句,“多謝大先生。”
“大先生”點點頭,忽然又道:“誰還有妖尸要出手嗎?索性先說出來。我這里敞開收購就不說了,在座諸位,也大多都對這東西感興趣,不愁賣!”
他話音落下,無人應答。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開口道:“我是新人,我就想問一句,為何大家都那么看重妖尸啊?”
現場紛紛響起低低的笑聲。
這個時候,“大先生”倒是一副誨人不倦的模樣,為他解釋道:“大家都想要求購妖尸,各有各的道理,有的人是想要拿來吃,也有些人是要拿來提煉妖尸體內的靈氣,還有一些,就牽涉到各種藥劑的配方了,各有妙用。”
“但歸根到底無非一點,那就是妖尸體內蘊藏著充沛的靈氣,而且因為妖怪之性,天然就能自己吸納天地靈氣,所以,妖既然成為了妖,它的身體就已經是被天地靈氣給改易過了的,其尸體自然有諸般妙用無窮。舉凡煉丹、煉器、制符等等,各種類型各種等級的妖尸,都是大有用處的。”
“否則的話,官方修行者們又怎么會那么在意擊殺妖怪這件事,因此在內部的賞功計酬方面,會做如此之多的傾斜呢?”
說到這里,他笑道:“至于這位老兄,為何單單求購狐妖的妖尸,就不得而知了,或許他是要收集其皮毛來做皮衣也說不定!”
此言一出,頓時再次引來眾人一片低低的笑聲。
然而那剛才開口要求購狐妖妖尸的人,卻也并未作出任何的反駁,或許是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理解,也或許干脆就是默認了。
“大先生”的一番解釋之后,交易隨后恢復,這個時候,又有一個人開口道:“我這次帶來了一把劍,乃珊瑚鐵所制,鋒利無比,削鐵如泥。”
聽到這句話,周昂一下子來了精神。
他現在正苦于無處尋找一把好的兵器。
而此時,那人頓了頓,道:“這把劍得來不易,雖然沒有什么別的能力,也不是法器,只是夠硬也夠鋒利,但我還是需要七百兩銀子才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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