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禁制隔絕內外。
但這里顯然并不是一個很好的談話的地方。
只是在等待那妖怪現出原形、吐出妖丹的工夫,桑弘加快了語速地解釋道:“實話不瞞兄弟,我的確是漢國人,也的確名桑弘,字大吉,就連大玄真宗弟子這個話,也不算是欺騙老弟你,只不過,一年多之前,我就已經被逐出門墻了。說是大玄真宗的弟子,其實是個棄徒。”
他說話的工夫,那妖怪倒地之后,已經變化成一只毛色蒼黃的大狼。
周昂撥開耳朵瞟了一眼,赫然是一只七品的妖怪。
那就是不會有妖丹,而應該是妖元了。
聯想到剛才自己動手最終擊殺這只妖怪的時候,它的判斷、反應等等,已經明顯達不到一只七品妖怪該有的層級,就更是不難猜出,其實在自己進來之前,這桑弘桑大吉其實已經穩操勝券了。
即便是加上可能一開始有些偷襲得手的因素,這桑弘的實力,也覺不會像他自己此前所說的那樣,是什么第八階。
“哦?棄徒?那你為何還能出現在妖境?”
“嘿嘿,呃……這個我自然有自己的辦法。”
周昂抬頭瞥他一眼,不說話,仍舊盯著那大狼,等待它的妖元離體。
桑弘猶豫了一下,道:“好吧,其實……被逐出門墻之后,我就加入了天元盟。我之所以能進來,是跟著天元盟的人進來的。”
“嗯?天元盟?”
“老弟沒聽說過?其實就是我們漢國的一個專門以獵殺和販售妖尸、妖元、妖丹,反正是有關妖怪的一切的一個組織。我們這個組織偏松散,但卻也是有大宗師坐鎮的,在妖境之內,也有我們自己的坐標。”
“坐標?”
“你也不知道?真是邪門,你的宗門是不是也太……算了,你應該知道,只有達到半仙之體的修行者,才有能力短暫地打開妖境的壁界,并且設定自己的坐標,以便于下次悄無聲息的潛入。其實妖王們進出咱們人間界,也是一樣的。”
周昂緩緩點頭。
此時那狼妖尸體內,漸漸有一團氤氳的霧氣浮起來。
果然是妖元。
周昂猶豫了一下,內心有著片刻的小小斗爭,最終卻還是在心里嘆了口氣,抬起頭來看向桑弘,道:“收起來吧,主要是你殺的!”
桑弘愣了一下,看看周昂,倒是沒有猶豫,果斷地從懷里摸出一個小瓶子來,拔開木塞,右手做個手勢、虛虛一招,便把那漂浮起來的妖元引了過來。
等它進了瓶子,桑弘果斷地設下禁制,將妖元封死在瓶內,但他隨后卻把瓶子遞了過來,對周昂道:“老弟既然說是我的,那就是我的,現在我把它送給老弟你,權當是老哥我給你賠不是了,你看如何?”
周昂笑笑,道:“不必了,你既然是有組織的,想必每次進來都是有任務的。所以,還是你自己留著吧,我就算想要這東西,也完全可以自己殺!”
那桑弘聞言“嘿嘿”地笑了兩聲,猶豫一下,最終還是把東西收回去,納入懷中,然后才很不好意思地道:“老弟雖為人誠心篤厚,但思路實在敏銳。”
頓了頓,他道:“一旦進入六品,再進來妖境就風險極大,一不留神就會被妖王和大妖們捕捉到氣機,從而被圍殺。我們天元盟雖然也有幾位半仙,大宗師更是位居真仙,自然可以輕松進入這妖境,但他們一旦進來,引來的圍殺只會更強,所以像我這樣的修行者,作用就格外的大了!”
“不瞞老弟你,再收了這份妖元,我老桑這次進來就算是保本,夠交租子的了,接下來的收獲,無論多少,都是我自己的!”
說話間,他不知從哪里又摸出一個小葫蘆,口中咕噥一聲,拔下塞子,隨后便伸出手,向著那地上狼妖的尸體,五指箕張,虛空里一抓。
頃刻間,那狼妖的妖尸便急劇地縮小,飛速地被吸進了葫蘆里。
扣上塞子,收起葫蘆,那桑弘一臉滿足的模樣,笑道:“好了,現在我老桑完事兒了,接下來,兄弟你要怎么動手,我老桑絕不藏拙,一定全力助你!”
周昂笑笑,道:“好啊,那我就先謝過了。不過……我對你方才說的坐標,倒是挺感興趣的!坐標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周昂而言,接下來能獵殺妖怪之類的,反倒是小事一樁。因為有了鏡子的幫助,要進出這妖境,對自己而言,是渾不費力的事情。
而只要能自由進出,在一個到處都有妖怪的地方,妖怪又能算什么稀罕的東西呢?充其量只是要費心力氣與心思去獵殺罷了!
反倒是這桑弘口中透漏出的一些訊息,讓周昂更感興趣一些。
此時那桑弘聞言,倒是沒有絲毫要吊人胃口的意思,當即便回答道:“你要問我坐標是什么,我也不懂,我只是知道,到了半仙之體,就有能力發現這妖境的存在,也有能力進到這里來,到那個時候,大抵便如同他們可以自由地漫游天地差不多吧?所謂縮地成寸,總不能是真的縮地成寸?我猜也是坐標。”
“哦……”
盡管桑弘這番話里頗多猜測之詞,但周昂還是聽得恍然大悟。
只聽那桑弘又繼續道:“只是據說要在這里維持一個坐標,是一筆不小的消耗,因此即便是半仙之體,也頂多只敢在這妖境內留下一個自己的坐標,以供進出之用,到了真仙之境,就可以有大約兩三個不等了。”
“當然,修行者們在這里留下坐標,妖王們也不會傻看著,等著外頭像咱們這樣的修行者進來肆意獵殺它們的徒子徒孫,所以,這妖境之內的妖王們,也一直都在盡力地尋找坐標,一旦找到,就會立刻清除。”
“而被清除掉坐標,據說對于半仙之體都會是一種相當不小的打擊,并且再次進入,又需要耗費相當大的力氣。但這還不算什么,據說有法力滔天的天妖,一旦發現坐標的存在,竟能利用這種坐標,追溯到修行者本人。”
“這就實在是很危險了!”
“也正因此,事實上絕大多數的半仙,都并不敢把坐標長期留在妖境之內,一般都是進來之后,鎖定坐標,隨后把人接進來而已。當他們退出的時候,往往就會隨手抹去坐標,以防被妖境追蹤出去。”
“也就是說,如果不是藝高人膽大到連天妖的追蹤都不怕的程度,事實上連真仙們都不太敢把自己的坐標長期留在妖境里。這也就導致,其實每一次進來,都是很費力氣的。”
“這也就是為什么各大門派,哪怕是像我原來的師門大玄真宗那樣,天下一頂一的大宗門,也只能每年有那么幾次,少量送一些弟子進來歷練的緣故了!”
“無他,哪怕對半仙和真仙們來說,每次破開壁界的耗損也實在是太大了!”
這桑弘雖然一開始很謹慎,甚至有些狡詐,但真的發現周昂的為人之后,反倒是意想不到的坦誠,傾心結交的姿態,不似作偽。
基本上周昂對什么感興趣,他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據他所言,他所在的天元盟,其實是一個很松散的地下修行者組織,作為這家組織的成員之一,桑弘對于天元盟卻并沒有什么義務,自然也完全不聽從天元盟的號令。他平常相當自由,只是在每次天元盟要打開妖境的壁界,派人進來獵殺妖怪的時候,會報名參加。
一旦被選中,他就會被送入妖境,并且在約好的時間,再被天元盟的大宗師給拉回到人間界。而作為回報,也即他口中所說的“租子”,他每次進入,需要向天元盟繳納事先約定好的一定數目的收獲。
另外,據說多余的收獲,天元盟也以高價收購。
說白了,天元盟做的就是這一道生意。
據桑弘所說,最近這些年來,天元盟就憑這一手,在漢國國都洛陽,乃至于在整個漢國的地下修行者中,都頗有影響力。
一時之間,周昂倒是不知道該如何定義像天元盟這樣的組織了。
說他們是邪派,顯然不是,他們以獵殺妖怪為目標,是完全符合修行者的本義的,但你要說他們是什么正經的組織吧,又好像算不上。
在周昂看來,他們像商人反倒是多過像修行者了。
只不過他們做的,是修行者的生意而已。
既然是生意,獵殺的對象又是人類的天敵,則既不違法,又難言高尚,自然也就無所謂善惡了。
仗著有禁制在,彼此的交談不虞為外界所知,兩人就在這被戰斗摧殘得不輕的斗室之內交談了好一陣子。
周昂自覺收獲極大。
但這里畢竟是危險之地,周昂大約地了解了一些自己特別感興趣的問題,便不再多問。
當兩人按下話頭,周昂解除了這房間的禁制,那桑弘當即便又掏出一張符,隨著他的輕輕一抖,那符當即無火自燃,頃刻間便抹去了這房間內剛才發生的一切,叫那些妖怪們追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