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納河上赫然出現一座新島,它其實不是島,而是羅斯第一巨艦“海上君主號”。
鐵錨深深鏟在河底淤泥里,她越是被河水推動,錨頭插得就越深,船只也就更加穩定。
大船有著偏扁平的船底,底層鋪設一層壓艙石,使得它的質心很低,為了進一步避免海上航行的顛簸,于是安裝兩條突出的舭龍骨。
大船的水線以下有著獨特構造,原本為遠洋打造的大船,完全成為定在塞納河上的浮動戰斗平臺。
平靜的塞納河長期以來僅有微弱的浪花拍打河畔蘆葦叢,哪怕正在豐水期,河流的平靜也令人欣喜。
海上君主號機極為穩定,似乎在甲板上做任何的事情,都不會引起任意一點顛簸。
這一天早晨,天空的烏云多了些,平靜的空氣也變得有些躁動,一切都在預示著一場降水過程。
畢竟已經進入六月份了,無論是大西洋還是地中海,水汽蒸騰家居,大西洋風暴開始活躍。來自西南方向的暖風自波爾多的海岸登陸,它橫掃龐大的平原區,只要有任何來自北方的冷氣擾動,就能引起一場夏季大雨。
留里克未雨綢繆,估計到巴黎附近的大雨還能釀成一場洪水,至少塞納河畔與馬恩河畔區域,暴漲的河水有可能漫過近岸的營地。
凡是聰明人,只要通過法蘭西島的那兩座石墩橋的情況,就能估計到洪水來襲后的最高水位如何。
河水會大幅漫過石墩,淹沒橋板估計不可能。
夏季降雨通常來得兇猛消散也急促,帶來的破壞是令如今規模龐大的圍城軍不可不防的。
留里克考慮到巴黎伯爵心態硬如磐石,指望對方無條件投降是難以實現的。
如果談判正式破裂,羅斯軍就需要使用最強重武器,將他們的城門直接砸至坍塌。
然而天氣風云突變,如果大地變得泥濘不堪,無論是從大船卸載重武器,還是在岸上進行組裝,都將遇到巨大的阻礙。
“早知如此,要是黑狐當時執意卸載投石機,現在我還能省去不少麻煩。”
可話也說回來,黑狐動了心思,然歌德倫德與卡姆涅恪守職責,將領堅決服從王命的態度也值得稱贊。
天氣固然糟糕,卸載與組裝重武器的窗口期就在現在,此事刻不容緩。
留里克親自作為監工,他背著手站在河畔處。
今日的他故意一身盛裝,還將標志性的黃金桂冠戴好,分明就是要讓困守法蘭西島的巴黎伯爵好好看清楚圍城大軍的首領。
留里克估計到巴黎伯爵會在陰暗的角落瞪大雙眼頭盔,也知道如果自己被刺殺,圍城大軍必將軍心大亂,被圍的巴黎守軍就可能得到轉機。
他就是站在這里,就是要讓巴黎伯爵驚呼一陣子,然后急得抓耳撓腮。
他也完全不擔心自己可能面臨危險,畢竟守軍什么重武器都沒有。
據說守軍曾經也是擁有弩炮的,奈何巴黎城的重型扭力彈弓生不逢時,身處帝國內部承平日久,甚至連可供攻擊的匪徒都沒有,好端端的武器疏于管理硬生生化作一堆朽木,再變成貴族間的傳說。
基于基本的禮儀,留里克仍被一批精銳護衛著,這些衛兵一樣盛裝,頭盔上藍白混色的羽毛正在逐漸增強的西風中晃動。
與此同時,重武器與其他一些物資的卸載正當時。
一條又一條長船陸續貼近已經停泊穩定的大戰艦,一批長船又進一步拼接成躉船,最后就以海上君主號為核心,一座全新的浮橋正以模塊化的方式拼裝。
似乎大戰艦沒必要定在河道中心,她若能更靠近河岸,羅斯軍卸貨工作能進行得更加簡單。
奈何塞納河只有河道中心區域才能達到五米深度,它的確寬度突破了二百米,近岸水域有一節淺灘。
從未有人對塞納河進行河道疏通,似乎只有夏季洪水能暫時的沖刷掉一些淤泥,而洪水也不是年年都有,也是如此塞納河兩岸才生長著茂密蘆葦叢。
海上君主號自身巨大,也意味著她的吃水也很深。現在的她已經不是滿載狀態,即便如此,主龍骨已經快觸及河底淤泥了。要確定河道情況其實很容易,用一根長船用大木槳當做探桿試探河床,再派遣水性好的戰士潛水,一路摸到大戰艦的船底,再試探龍骨與淤泥的相對位置。
讓大戰艦貿然靠近岸邊必將擱淺,留里克可不敢冒風險。
然而潛水者試探河床的行動又有重大發現,他們注意到船底部出現了神奇的東西,在幽暗的河底靠著斧頭慢慢打砸剮蹭,好似石塊的東西被帶出水面。
非常吊軌的是,明明的航海強者的羅斯戰士們,竟然沒有人知道它到底是什么。
戰士將“石塊”交給國王希望答疑解惑,留里克只是用余光掃上一眼,就看明白那是藤壺,頓時心頭一驚。
“可惡,波羅的海全年冷水,連貽貝都是稀少,藤壺根本沒有。我的船到底何時沾染上藤壺的呢?是因為在萊茵河口長期停泊?還是向塞納河口前進,進入溫暖水域沾染了浮浪幼蟲?”
留里克透過被砸掉的藤壺殘片,觀其規模并非細小,估測就是在萊茵河口沾染的。
海上君主號如此,其他大型船只估計也有這種毛病。反倒是龍頭戰船,因為人們非常喜歡操縱它沖灘,附著的藤壺估計都被河灘沙石剮蹭掉了,它的危害反而從未有人注意過。
最好的清理藤壺方案,莫過于將大戰艦開赴船塢,然后封堵船塢開口,抽水作業后將整個船只暴露在陽光下,最后使用斧頭一點點把硬邦邦的藤壺全部砸碎。至于浸潤桐油?這種高科技難以在北歐復刻。倒是使用瀝青是一種防藤壺、防水浸的妙招,如果通過此次戰爭將巴黎城內的瀝青全部拿走,也許可以給海上君主號涂上一層堅強護盾。
留里克靈光一閃,還不如直接俘虜巴黎伯爵,問問這小子瀝青到底從何而來。
不過,守城敵軍如今連出城挑戰的方案都被剝奪,巴黎伯爵成了甕中之鱉。
兩座橋頭堡化作火燒過的殘垣斷壁,最慘的北堡余燼燃滅,一批燒黑的尸體從廢墟中拉出來,最終羅斯軍又在水井附近撈出一些不可名狀的死者。所有死者就地掩埋,燒得黑黢黢的石塊搖身一變成為砸向河心島的石塊。
留里克估計,既然守軍不可思議的能派遣具裝騎兵挑戰,此極具威脅性的兵種攻高血厚機動力不可小覷,估計也是巴黎伯爵如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機動部隊。在他的授命下,除卻已經被拆毀一節的南部橋梁,北部橋梁同樣被故意拆毀一段橋板。
這樣守軍重騎兵意欲挑戰,他們面對斷橋只能緊急勒馬。守軍一定不傻,他們站在高處看到橋梁被惡意拆毀部分,所有突圍企圖都將暫時擱置。
愈發清涼的北風吹得留里克金發搖曳,他心滿意足地看著橋梁逐漸拼裝完成,繼而仔細聽到那些工匠們的吶喊。“看來,終于要開始卸貨了。”
不久,卡姆涅奔跑在剛剛拼好的浮橋處,昔日的瘦子早已成為壯漢,長期的打鐵勞作除了鍛煉出精湛技藝,看起來他的雙臂比腿還要粗壯——這種人就是最好的重甲步兵的兵源。
“大王。”卡姆涅畢恭畢敬站在留里克面前,氣喘吁吁匯報:“兄弟們已經準備好了,是否開始卸載?”
“開始吧。”
“好嘞!”
“記住。”留里克再特意補充說明:“我們的主攻方向是南門,命令所有工匠,卸載的零件運到溫泉宮。快下雨了,你們的速度一定要快!兩座投石機就在溫泉宮內組裝。”
“遵命!”
留里克最后擺擺手:“去吧。降雨結束前,我要看到兩座可以戰斗的投石機。”
曾經砸毀梅茨城墻的“母牛”投石機始終處于零件狀態,構成它的材料主要是青銅與陰干橡木。本來為修補船只準備的材料吧,就在留里克的命令下,在科布倫茨三角洲大營硬生生拼裝出兩座龐然大物。
一根麻繩脆弱不堪,使勁擰上十多下就可以掙斷,它的扭力上限僅此而已。
倘若是一千根細麻繩擰在一起,并混合鹿皮筋、牛皮筋,再充分浸潤油脂,它的扭力上限就能達到一個極為恐怖的數值,為此只有重型的鑄造金屬材料,才能確保自身不被這恐怖的扭力扯壞。
大量的扭力繩索可以分開卸載,最關鍵的青銅零部件,就需要大量人員著手卸載。最終所有零件平安運抵岸上,負責接手的戰士,或是肩扛、或是拖拽,乃至是木車拉動,零件陸續運抵空蕩蕩的溫泉宮內。
昔日的皇家行宮唯有法蘭克國王獨享,如今它不僅僅是羅斯國王的行宮,更是一座巨型兵營了。
巴黎伯爵故意帶走五花八門的陳設、儲藏物,弄得敦厚的溫泉宮空空蕩蕩,倒也為羅斯工匠們騰出一座總裝車間。
幾日以來小型的“公牛”投石機高強度使用,它的各方面零件不可避免出現磨損。之前被守軍騎兵破壞的十座投石機,將殘骸分揀一些可用之物,拆下的零件互相拼合,成功復活了幾座新的。
留里克覺得自己理所當然與精銳部隊分享這座宮殿,他需要的只是一間房做“寢宮”,再給寵妾貝雅希爾與幼子梅斯塔夫一間房暫居,繼而又是給長女、行軍大祭司的維莉卡,以及其他女祭司們準備好房間,做到這些就足夠了。
剩下的空間就交給部下,宮殿內始終煙霧繚繞的溫泉池,就供給戰士們洗澡、洗衣,滌蕩疲憊也維持軍隊的圍城。如今這件事已經顯得非常重要,天氣突然變得不好,一場大雨之后很多人可能生病,是時候未雨綢繆了。
根本不需要人提醒,連日的好天氣已經結束了,天空越來越黑暗,烏云壓得很低,明顯醞釀著一場大雨。
圍城大軍各部為應對可能的大雨到處想辦法,自己搭建的棚屋質量肯定不如現有民居,于是連遠一些的文塞納森林的“皇家獵人小屋”,作為一片小村莊也入住了圍城士兵,凡爾賽宮雛形的獵人小屋也如如此待遇。
羅斯精銳擠在溫泉宮與旁邊的修道院里避雨,全軍停止破壞一些村莊,反倒是找尋五花八門雜物蓋在房頂上,確保降雨期間頭頂不會滴水。
溫泉宮內劈啪作響,五花八門的零件正在拼裝成兩座龐然大物。同時,十多名僅著內褲的戰士,腳綁繩子跳進河水里,他們帶著斧頭和鑿子,靠著摸索開始處置貼附大戰艦的藤壺以及其他可能的寄生物。
原本廣大戰士磨刀霍霍,隨行的艾伯哈特與洛特哈德以全新的姿態再臨巴黎城下,兄弟倆覺得羅斯王會迅速下達攻城令,以圍城軍的恐怖軍威,巴黎伯爵已經喪失了談判的資格,羅斯王至多召集貴族們開個小會,然后下達總攻令。
最后,巴黎慘遭毀滅。
誰能想到突然有降雨的趨勢,一場暴雨正在醞釀,為此所有的攻城準備都被迫放到一邊。圍城大軍要保護自己的軍糧,兄弟倆看到海量的糧食快速卸貨,正向著溫泉宮運輸。一場亟待發生的夏季大雨在過去稀松平常,如今卻成了巴黎城續命的契機,至少在降雨士氣,羅斯人不敢攻城。
可嘆尊貴的宮殿,成了圍城諾曼大軍的軍營、糧倉,法蘭克王室尊嚴碎了一地。
不止溫泉宮又多了一層糧倉屬性,自海上君主號卸載了一大批軍需品,水線明顯下降了。它的船艙又接受一大批轉移而來的軍糧,水線升了回去。
突然,天空開始打雷,接著是肉眼可見的閃電,黑云都為之明亮。
圍城的龐大聯軍里有一部分高盧人、布拉班特人、科布倫茨山民,兵力最多的還是北歐人。
后者全部承認至尊神托爾的存在,祂最顯著的化身就是驚雷閃電。
大量士兵在降雨發生之前大規模進入開闊地帶,齊刷刷地跪下來向著驚雷頂禮膜拜。
烏云都被閃電照亮,戰士們渴望得到托爾神的祝福。
為此留里克干脆命令隨軍的女祭司們,趁著機會趕緊處死九頭馴鹿,以鹿血祭祀托爾,再趕緊覆蓋薪柴點燃火炬,以向托爾神祈禱勝利。
有太陽時祭祀奧丁,有驚雷時祭祀托爾,再到冬至日聯合祭祀弗雷與芙蕾雅。
很多人說財富神弗雷與生育女神芙蕾雅,都是古老時代的大祭司,他們死后成為神只,永遠保佑著祂們的子民。留里克相信這一套說法,也是如此,羅斯部族的傳奇女祭司維利亞,她以八十歲高壽衰老而死,已經升格為羅斯承認的女武神。
羅斯軍的祭祀非常靈活,軍隊構成有些復雜,祭祀太陽、祭祀閃電、祭祀海洋湖泊都是公約。
只有那些篤信天主的人們認為驚雷閃電可能是大天使的雷霆之怒。
在極度艱難的局面下,困守法蘭西島的巴黎守軍,上上下下認為他們的祈禱成功了!
巴黎主教立刻對軍民宣稱:“那是來自天使的雷霆之怒,大天使米迦勒正在幫助我們!就像是被消滅的十八萬五千名亞述軍隊,城外的敵人,也將死于米迦勒的討伐。”
果然,天主沒有放棄巴黎!
天雷滾滾中,絕望的巴黎守軍希望重燃,雖說巴黎伯爵杰拉德二世不知道大天使以怎樣的方式消滅敵軍,他也感覺教士的說法比較不切實際,畢竟這種夏日大雨并不稀奇,大雨的前奏往往就是一連串的驚雷,過去的和平歲月里大主教怎么不說“這是米迦勒現世”呢?
他沒有放棄幻想,如果大天使劈死城外敵軍最好。
哪怕不可能,只要上游河水暴漲,化作驚人洪水沖垮圍城軍的營地,巴黎城的災難自解。雖說這也是一種幻想,至少比前者有實現的可能。
大雨終于開始了,驚雷剛一停止,世界回歸恐怖的黑暗,明明是白天卻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瓢潑大雨伴隨短時大風突至,干燥大地迅速變得泥濘不堪。好在圍城軍早有準備,海上君主號依舊穩定漂著,船艙蓋全部封閉。
以她為中心點拼裝的浮橋化整為零,大量長船紛紛沖灘,再打樁捆繩索,以確保一旦塞納河發洪水,船只不會被沖得七零八落。
戶外是呼呼大風與瓢潑大雨,溫泉宮內一片熱熱鬧鬧。
為避免雨后難以生火,留里克特別準備了一批干柴。氣溫暴跌,他們就在宮殿里點燃篝火,并結束篝火照明,工匠們繼續上下其手拼裝“母牛”投石機。
暴雨去也匆匆,然巴黎地區已經陷入長期陰雨,也許降雨會持續一周。
一團地中海風暴快速旋轉,帶著豐厚的水汽撞擊了下勃艮第與阿基坦,同時一股來自北大西洋的冷氣突然南下。一冷一熱的氣團激烈碰撞,造成整個紐斯特里亞地區全境暴雨,或曰整個法蘭克世界都在下雨,巴黎小平原正好在降雨核心區。
但地中海規模不大,生成的氣旋威力遠不及大西洋颶風。暴雨轉瞬即逝,持續的陰雨才是最惱人的,巴黎伯爵寄希望于一場大洪水毀滅圍城軍,然而留里克與他的軍隊正忙著忍受潮濕,情況雖然很糟糕,也并非不能忍受。
有了一定經驗的戰士們在降雨期間就忍耐著啃食干糧,限制性的飲用提前準備好的清水,同時還勾兌一些羅斯王分發的葡萄酒、蘋果酒,最后再預防性的服用一些搜羅到的高嶺土和普通制陶粘土,以確保不會拉肚子。
就在降雨期間“母牛”投石機組裝完畢了,等到降雨結束、大地基本恢復干燥,就該用它轟破法蘭西島的大門。這是惱人陰雨時期,唯一令留里克快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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