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上,沈秦氏抬頭看著宋玉,眼中情緒不明,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宋玉竟然認為那份遺囑是真的,難道他也收了沈祥福的銀子。
這些只是懷疑,沈秦氏心下一沉,問道:“恩公,你說什么?”
宋玉不緊不慢回:“我說我并未懷疑這份遺囑是假的。”
“你……”
沈秦氏徹底明白了,暗道自己好傻,這天下烏鴉一般黑的道理,自己早就應該明白,卻一直不肯承認這個事實,她低著腦袋心中恨恨然。
不僅是他,柳文杰也覺得奇怪,這場官司唯一的證據遺囑拿了出來,宋玉卻直接承認遺囑是真的,豈不是放棄了翻案的機會。
他被以為遺囑拿出來后,宋玉定會咬定遺囑作假,為此他還想了好幾個對策去證實遺囑的真實性,此番看來他準備的那些個文案對策都是多此一舉。
錢師爺與知府廖芳貴也瞬間楞在原地,他們的想法與柳文杰一般,認為宋玉定會咬定遺囑作假,否定沈祥福的說法。雙方訟師圍繞遺囑肯定會你來我往爭斗不休。
不曾想宋玉直接承認遺囑,那么這場案子豈非要結束了?
升堂前廖芳貴還在想著要盡快審完這場案子,可此時臨近收尾,他心中有有絲惋惜之情,望著沈秦氏的目光中有絲愧疚之意。
沈祥福心中沒這么多想法,跪在堂上的他早就嚇破了膽,連頭都不敢抬。
之前他聽到宋玉叫柳文杰表哥,此時宋玉又站出來替他說話,他自然而然地認為,宋玉這是被柳文杰收買了。
沈祥福心中不免暗暗贊許,暗忖:長安第一訟師果然就是不同啊,自己這幾萬兩銀票沒白花。
不僅堂上,堂下眾人個表其態,神色各異。
特別是小禪與沈三兒,二人都不懂宋玉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不過小禪卻堅信姑爺肯定是有了什么對策才會承認遺囑是真的。
她相信姑爺的品格,就跟相信小姐一樣。
“宋玉,你是說你承認遺囑的真實性?”廖芳貴捏著絡腮胡問話。
宋玉搖頭道:“大人,草民只是說并不懷疑遺囑作假,卻未承認遺囑的真實性。”
廖芳貴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戲耍了一般,怒問道:“兩者有區別嗎?既然你并未懷疑遺囑作假,那便證明遺囑是真的。”
“大人,草民可否看看那份遺囑。”
“自然可以。”
錢師爺將遺囑遞到宋玉手上,眼中盡是不屑之意,而后擺著官步踱步回到廖芳貴身旁。
宋玉接過遺囑快速掃了眼,隨即將遺囑遞到沈秦氏身前,柔聲問道:“這字跡可是你夫君的?”
沈秦氏瞥過頭去,“是。”
宋玉收回遺囑,快步行至官案之前,道:“稟大人,經草民與沈秦氏確認,這份遺囑確實沒什么問題。”
公堂之上再次嘩然,眾人剛要議論卻聽宋玉接著說了一字。
“但……”
上句話宋玉肯定了遺囑的真實性,可下個‘但’字,卻似乎又有話說,眾人翹首盼著宋玉往下說。
宋玉指著遺囑道:“此份遺囑,白紙黑字紅印,又有公證人簽名,作假的可能性極低,不過草民認為方才錢師爺將遺囑讀法錯了。”
“讀錯了?”廖芳貴滿臉疑惑,轉頭瞥了錢師爺一眼。
錢師爺急忙厲聲呵斥起來,“宋玉,你當我三歲小孩嗎?,本師爺七歲便通百家文,十歲能吟詩作對,區區遺囑上幾個小字,本師爺會讀錯?”
宋玉舉著遺囑,大聲又讀了一遍。
“吾沈祥云,今遇山賊危在旦夕,特留下遺囑將沈家產業盡數交于兄長沈祥福,吾妻沈秦氏,子沈三兒。”
宋玉略微停頓后,接著念出了最后一句,“外人不得爭奪!”
念罷,宋玉拿著遺囑行至沈祥福身前,鏗鏘有力問:“沈老爺,方才我讀的遺囑可錯了一字?”
沈祥福急得滿頭冒汗,他怎會想到宋玉讀出的遺囑內容與錢師爺讀出的簡直就是兩個意思,卻又一字不漏。
“確實是賢弟寫的遺囑,但……”
不容沈祥福說下去,宋玉打斷道:“大人,你也聽到了,沈老爺說這份遺囑確實是其弟沈祥云所書。而沈祥云在遺囑中清楚交代,其身后沈家家產將交于沈祥福,沈秦氏與沈三兒,三人共同分配。除此三人外,外人不得爭奪。怎地到了分派遺產時,沈祥福卻將屬于沈秦氏與沈三兒的那份給奪了去。還請大人還沈秦氏一個公道。”
堂下圍觀人群頓時議論紛紛,小禪與沈三兒相繼歡呼著笑了起來。
原本低著腦袋的沈秦氏瞬間抬頭,用那雙飽含感激的目光,凝視著宋玉。
錢師爺念的遺書是,沈家財產盡歸沈祥福雖有,而沈秦氏與沈三兒外人不得爭奪。
錢師爺將沈秦氏與沈三兒算入了外人之中。
宋玉恰恰相反,他將沈秦氏與沈三兒排除在外人之外,因此沈家家產得分為三份。
二人所念遺書一字不差,意思卻天壤之別。
宋玉看過遺書,遺書上標點符號用的是逗號,全文并未分段,因此哪種讀法都可以。只是按照他所念的遺書,沈祥福還是能分到沈家三分之一的遺產。
這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相較之前的分配方式,沈秦氏母子二人也算拿回來屬于自己的那份遺產。
廖芳貴示意錢師爺取回遺書,二人瞪著大眼珠子又把遺書看了一遍,發現全文遺書并未分段,因此無論是錢師爺的念法,還是宋玉的讀法都算正確。
案件再一次陷入死循環中,原本以為案子即將完結的廖芳貴眉頭蹙成一團,尋思著這個這些年對案子挑三揀四,以為這次挑了個能速判的案子,不曾想卻卡在雙方訟師這了。
遺書公證人半年前便死了,死無對證,遺書又有好幾層意思。
廖芳貴覺得腦袋疼。
“大人,宋玉這是在故意歪解遺書的意思,還請大人明鑒。”
柳文杰站出來反駁。他心中也是愁悶,自己千算萬算,算著宋玉到底會如何翻案,不曾想對方卻在遺書上做文章。
若是自己上堂前把遺書中的某個標段落分一下換個符號,哪來這些麻煩事。
廖芳貴瞥了柳文杰一眼,將遺書丟在他面前,冷聲道:“柳舉人,你好好看看這份遺書,人家也未擅自更改遺書,你所謂的故意歪解怕是不成立。”
柳文杰撿起遺書冷笑著回:“大人,既然遺書的內容有好幾種,那么公證人的意見便至關重要,我們何不讓公證人出來說話。”
廖芳貴楞在案前,“你不是說公證人劉福半年前便暴斃了嗎?難不成你能請動其還魂?”
“還魂自然不可能,不過半年前縣衙審理此案時,堂筆曾有記載公證人的證詞,大人何不調閱半年前案件,一看便知真假。”
廖芳貴微微點頭,覺得此話有些道理。
宋玉跟著說道:“大人,何須那般麻煩呢,請我方人證出開一問便知?”
廖芳貴好奇道:“你方也有人證?”